秋男是被冻醒的,意识从睡梦中开始清明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头痛欲裂,她想不明白怎么在私奔这个忐忑的时刻怎么还会睡那么熟。
带着些微的抱怨情绪,秋男睁开眼却看到一块硕大的深灰色桶状物体在眼前摆动,双手和四肢也有被绑起来的酸麻不适,思维慢半拍的衍生出正被人倒背在背上的画面,秋男错愕的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眼前挡住了她全部视线的是男人的。
她都来不及恶心和理清事情的头绪,就被人毫不留情的扔在了地上。秋男穿的衣服并不厚实,身体与冰冷潮湿的地板一撞击,疼痛和寒冷的感官顿时充斥着她。
秋男愣是一声没吭,咬着牙把痛楚带来的申吟给咽了回去。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就算不能得救,哪怕她能知道自己为什么死、怎么死的也成。
一个人在危机里所爆发的潜能是平时的数倍,尤其是经过长期紧张军事训练的人,临场反应能力和思维判断能力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升到最高,从而做出最合时宜的判断。
秋男这会儿思路忽然开始明朗,敢这么粗暴对她的绝对不可能是三爷的人,管家曾说过三爷的仇家现在开始蠢蠢欲动,难不成是他们得知了她出逃的路线早就在这儿埋伏好了的?可是也不对,私奔这件事她和许乃恩也没有计划过,是临时决定几乎没有什么部署拿了包和现金就直接逃了,路线根本没定,走到算哪儿,更不可能是事先就埋伏在这里的。
更让秋男疑惑的,就是当有人潜入她房间绑架她时她竟会一无所知,这对一个经过贴身格斗甚至仿战训练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
秋男刚被扔出去,就有绑匪恼了,伸腿就踹了扔秋男的人一脚,声音压得低低的咒骂,“艹!小心点,别弄醒了她!”
“怕什么!不是说已经给她下了药吗?再说就算她醒来了又怎么样,到时候喂了鲨鱼她还能有命回来报复啊!”或许是包含了怒气的成分在里面,被揍的绑匪声调很高,在凛冽的海风的刮卷下显得异常狰狞。
“还是小心点好,凡事儿都有个万一,你别忘了她爹可是三爷,查出来是我们做的……”
“搞什么,咱俩四双眼睛看着,又是亲手绑起来投的海,就是喂不了鲨鱼也能憋死她。咱俩好歹刀尖子滚了十几年了,还能在她这翻了船啊!”
秋男听的心惊,她和许乃恩这一路为了安全都吃的自己带的食物,怎么还会被人下药呢。连她现在都是这个惨状,怕是许乃恩那边的情况更不好受,秋男偷偷眯了眼看见俩绑匪在旁边争论着什么,逮住时机悄悄的开了窃听器。
还好教官对她训练过,在被绑的情况下怎样快速运用通讯设备。秋男刚离开军队不久,虽然有段时间没有练习过,真正用起来还不至于太生硬。
这两个绑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自负还是因为紧张为了节省时间,居然都没有事先对她进行搜身,秋男在不幸之中感到一丝万幸。
许乃恩那边没有海风呼啸的声音,很安静的样子,秋男正在胡乱揣测他的状况就听见他说,“我回来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秋男狂乱的心跳平静了不少,还好,他还是安全的。心里又有新的疑惑升起,许乃恩这是在跟谁说话,他们明明都住的单间不是么?
“确定她把带了安眠药的饮料喝了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有点沙哑又有点干瘪,莫名其妙的让秋男想到了因为扁桃体严重发炎而使声带受损的弟弟乔南宋。
许乃恩的音量放的挺轻,尾调微微上扬,那是他带了笑意时说话的习惯,“嗯,我等她喝下之后才离开的。”
俩人后来还说了些什么,秋男都没有听清,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原本运转正常的磁片遭遇卡带后会发出尖锐刺耳让人听的毛骨悚然的摩擦声,秋男在长时间的呆滞和不敢置信中回过神来,接着就听到了轰隆,咔嚓两声,伴有有浓重的硝烟味道,她觉得自己被闪电劈个正着。
她第一次觉得许乃恩柔和细腻的声音也有毁天灭地的破坏力,和印象里他始终暧昧温暖的形象相差甚远,可是窃听器里不断传来的谈话声却又明明白白显示着声音的确是他的。
秋男觉得此生最悲催的事不过如此,许乃恩接下来的话再度结结实实的给她上了一课——世上的悲催就像干露露的,你总以为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到了人类衣服史上最简短最省布料的极致了,可她下一秒还会以更加暴露的形象出现,用她的亲身实践证明了“永无止境”这个科学道理。
许乃恩说,“南宋,你打算的还挺周密,比你姐姐和我都强多了。幸亏有你,不然我把她带出来,还真不知道往下该怎么办。”
南宋,乔南宋——乔秋男同父同母的龙凤胎弟弟。
五岁之前的南宋有轻微自闭症,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唯独除了秋男,那个时候秋男是南宋世界里唯一的依靠。只要秋男有了时间,就会陪在南宋身边。南宋只有牵着秋男的手才可以入睡,秋男发现这点后自告奋勇的抱了被子到他的房间陪他睡觉。那时的秋男被宠的恶习已经有了不少,必须要有人讲故事轻轻拍打她的背部才能睡着。为了让秋男开心,南宋小小年纪就把童话书阅读了一遍,每晚都会给秋男讲故事给她拍背哄她睡着之后才会抓着她的手睡觉。
七岁的时候南宋和秋男分了房间睡,但是南宋的成绩一直跟不上,秋男放弃了放学后跟朋友玩耍的时间给南宋补习功课,俩人常常一补习就学到睡觉的时间才分开。直到十一岁小学毕业那年,看着南宋仅次于秋男位于全校第二的成绩单,秋男才恍然大悟,南宋学习挺好,只是为了想多让她陪陪他才假装不懂。秋男甚至怀疑南宋的成绩比她还好,只是不想超越她而故意答错,秋男性子直藏不住话,当晚就问了南宋,南宋摇着稚女敕的笑脸小心翼翼的陪不是,“不是这样的,姐姐的成绩是最棒的,没人比的过。姐姐是最优秀的。”
十二岁,2000年,还珠格格第二部正满街热播的时候,秋男最喜欢的“含香”扮演着刘丹出车祸去世。这是秋男无比顺畅的人生路上遭受的第一件悲伤的事,秋男窝在房间里默默流泪,好几天没个笑脸。南宋也跟着秋男把自己关屋里憋了整整两天,最后抱着一副长四米高三米的素描画敲开了秋男的房间,那是含香在御花园跳舞引蝴蝶的画面,他把她铺钉在秋男的房间装裱好,陪着秋男挑有含香的画面来回看了好几十遍《还珠格格》。
那是秋男房间里第一幅墙贴,2007年墙贴壁纸开始流行,三爷准备给秋男重新装修房间换壁画的时候,秋男和南宋一起挡着他画的素描死活不让人动。三爷不待见南宋,所以南宋在三爷面前一直是自卑又小心翼翼的,对三爷的一切命令或者安排都不会反驳,这是他第一次没顺从三爷。
顶撞三爷之后,南宋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眼底始终乌青一片。三爷对他的态度却没之前那么冷淡,对他的吃穿用度渐渐有跟秋男持平的趋势。
秋男一直觉得南宋那么体贴得到三爷疼爱是理所应当的,三爷对南宋也的确越来越好,却并不把实权放给他。秋男还在大二的时候,三爷就分了个位于全市最繁华地段的高级私人会所分给她管理,现在她名下的房产公司就已有三处,而南宋那边却空空如也。
秋男给南宋打不平,三爷才意思着分了个商厦给南宋,琐碎难管理升值空间远远不如秋男的。南宋连个抱怨都没有,秋男偷懒的时候南宋宁愿放下自己的工作也会先去把秋男那边安排妥当。
秋男跟南宋一直很亲,她甚至觉得比跟三爷还要亲。这么一个乖顺懂事的弟弟,居然密谋安排着要把她送上死路,秋男不敢相信的同时更不愿意回想南宋和她多年来的亲近是不是只是她一个人的自相情愿。如果,如果这多年的示好都是伪装的,那南宋心机未免也太深太深了。
秋男突然开始怀疑这只是她再做梦,一个很诡异的噩梦。一个是她爱了近十年的男人,一个是她疼了二十四年的弟弟,男人对她很温柔,弟弟对她很依赖。现在她最信赖的这两个人却齐齐联手准备置她于死地。
这不会是真的,怎么可能。
秋男无比的希望许乃恩把她摇醒,带着他习惯性的暧昧微笑捏她的鼻子,“醒醒,刚起床啦,别再睡觉啦。”
南宋笑了,声音很亮也有些尖锐,说的话却很有宠溺和懂事的意思,“姐姐虽然是个粗神经,其实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偏生那点小聪明还不够用,总是惹了麻烦又没本事收拾。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就帮你们出了点主意。怎么说姐姐平时也算照顾我这个弟弟,不亲自策划送她走,我也不安心。”
“是,她就那样,总是自以为有点小聪明。”许乃恩被南宋明目张胆的调侃逗笑,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他们话里的意思太明确,明确到不给秋男自我欺骗的机会,他们就是在让她死。秋男死活想不明白,他们谈论她的死居然会这么轻松,轻松到让她有他们只是在聊她的八卦的错觉。
莫不经心,又句句词锋严厉针尖麦芒,还有比这更狠辣更伤人的方式么?
秋男连反抗的都没了,她发现她找不到活命的理由,甚至说她想快点死,她觉得她活在这个世上就很惭愧,被别人耍的团团转她还不亦乐乎,对他们比对自己都好。真是跟猴子一样对着太阳活蹦乱跳还以为那叫天天向上。
绑匪把秋男翻了个身子,重新把她的双手和双脚处的绳子紧了紧,确保不会松开之后把她抬了起来。
有人在秋男脸上模了一把,不加掩饰的猥琐,“真他妈女敕,有钱人家养出来的种就不是一样。这么女敕的小妞指不定还是处/女呢,要是没经历过人事就死了,那也忒可惜了!要不咱……”
艹!
秋男一直沉浸失望和背叛带来的伤痛下,隐藏在意识里对他们的报复和怨恨因为绑匪这句下流又让秋男恐惧到极点的话给暴露了出来,死都不能好好死,人傻就活该被欺负!她到底太软太不会保护自己。走到这一步真是她从没有想过的,如果她单纯的对待别人只能换来这样的结果,那她宁愿去做坏的那个人,她不想要太多,也不再奢望别人能爱她,她只想保护好自己就够了。
旁边的绑匪打掉了试图像秋男胸口滑去的手,“行了行了!你没忘了接头的人明确说了不准对她做其他的事儿吧?赶紧扔了回去拿钱吧,我总感觉这事儿有点怪。又要杀她又刻意说了不准我们对她做其他的事,他们绝对有什么关系。你可别捅娄子,直接扔了了事儿。”
“就你他娘的胆子小,你还怕个死人啊!”说是这样说,可他到底还是听进去了他的话,“唉,成!成!就你严谨行了吧,妈的,到嘴的肥肉还不能吃,我是发现了,咱这辈子就没有跟大户人家沾边的命!”
秋男觉得挺喜感,临死前她最想感谢的人居然是送掉她命的绑匪,谢谢他留给了她一个干净的尸体?愉快的情绪来的突兀,秋男放松了不少,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天性乐观也或许是把死当做摆月兑她这可笑人生的一种方式。不管怎样,能快乐的死总比在死亡恐惧里一点点的感受生命的逝去要来的好那么一些。
身体被大力的抛开撕裂寒冷的空气最后坠入弥漫着淡淡咸腥味的海水中,秋男发现海水并没她想象的那么寒冷,双脚处榜了铁块拉着她的身体不停的往下降,随着空气的稀薄意识开始游离。
闭上眼,秋男看见了高一初见许乃恩时他神采飞扬的笑脸。
许乃恩站在台阶的高处俯视着她,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暧昧声音柔和,“秋男,你真是快乐的没心没肺。”
秋男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和许乃恩的感情,从刚开始就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