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男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命活,她是在全身的酸涩中清醒的,意识从混沌不堪到逐渐清明,她都没有捡回一条命的狂喜也没有对谁能救得了她的好奇。
死亡时的感官还充斥着她的脑海,寂静、沉闷、压抑和四面八方只有她一人在不断下沉的孤立无援等种种摧残,唯独没有死亡的恐惧。
想想,这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那才是最恐怖的事情,这是许乃恩和乔南宋的联手背叛让她明白的道理。和他们比起来,死亡被赋予的意义也就没那么让人毛骨悚然。
乔安城单手撑着下巴坐在秋男的床边很久了,自秋男发出第一声□时他就知道她醒了,秋男没睁眼,他也假装不知道,耐着性子数时间看她多久舍得睁眼,无聊却又怡然自得。
结果数了大半天也没见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些感谢上苍居然她还活着的话,乔安城觉得自己肚子饿了,这才停止了没有营养的游戏,开口喊秋男睁眼儿。
和他之前预想的事情不一样,秋男没让他看成好戏,他耐心少了许多,就怕秋男不想理人而装睡索性用手捏住她的鼻子,力道并不算轻,声音里却饱含十足的亲切和宠溺,“眼睫毛都抖了快二十分钟了,这时间也该够你把事情想清楚了。又不是没被你打过,对你的体力还是了解的,你就别给我装娇弱了,赶紧起来吃饭。”
临近死亡时的窒息感被他这一捏给连带了出来,秋男猛的一下睁开了眼,却因为久未接触阳光觉得光线刺眼的有酸涩的夜里溢满了眼眶,又本能的把眼睛闭起来,适应了一下再睁开再闭上,如此折腾了好几次,才能勉强把眼睛半眯着睁开。
乔安城在秋男睁眼的那一瞬间就把手抽了回来,倾身趴在病床上双手支撑着身体,摆着一张突兀喜庆的笑脸放在秋男明显苍白病态的脸的上方,耍帅又袖手旁观的看热闹。
视力还没恢复过来,秋男看什么都像打了高斯模糊一样的朦胧,努力的眨了下眼才勉强看清摆在她眼前的是张脸,还挺好看的脸。
眼睛是偏长的单眼皮,线条很细眼角微微上挑,淡化了这种眼形的阴险感,显得明朗又神采飞扬,这俩种风马牛不相及的感觉掺杂在他的眼睛里居然丝毫不违和。眉毛的线条和眼睛的相似,长而浓密,鼻梁挺拔嘴角正勾起来笑。黑色的碎短发和小麦色的皮肤衬得脸部的线条更加硬朗,除却那双有点邪气的眼睛,这明明是标准的军队热血男儿般的充满正气感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这笑容有点高兴过了头的关系,还是那双眼睛太神秘莫测,这张脸充满了漫不经心的味道。
秋男性子淡漠,对不在意的人很少费心去观察,别人的脸对她来说只是个识人的标签,认得人就好。真正认真看过的、对人的具体五官只局限在镜子里的自己和许乃恩那张和她同样柔和的脸上,现在忽然出现一张和印象里常接触的长相相差甚远的脸,她竟然一时想不起是谁。
“你这什么眼神儿啊?这才隔了七年你就不认识我了啊?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好不容易才回到乔家,结果因为你可怜巴巴的几滴眼泪,搞的我又被乔三儿给赶出来,导致我七年都没能回去一次。现在我以德报怨救了你,你居然还把我给忘了。我好歹是你哥哥啊,你设计着把你亲哥我赶出家门,你这几年就没良心不安过吗你!”
乔安城说的这话意味不明,是指责的话却是开玩笑的语气,用在并不相熟的秋男身上更是模糊了他的本意。让他有些失望的是,秋男并没把精力放在揣摩他的话上。
他一张口的时候,听着欠抽有点贱却又找不到其他话去反驳的声音,秋男就立刻发现这就是她自家的哥哥乔安城。秋男毕竟躺了大半个月才清醒,思维反应本来就有些慢,乔安城喋喋不休这一通话下来,她就抓取到他救了她的信息,当然,他抱怨她用计把她赶出家门这句话是她自动忽略掉的,当初要不是他实在是贱过头,她也不会想办法把他赶出去。
他说她就她,她却只觉得她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温柔的许乃恩和乖巧的南宋都能骗她,更不要说本来就一肚子坏水的乔安城,他这么帮她,没有所图才怪。
“诶诶,跟你说话呢,你到是吭一声啊!如果是声带受损,我还得再给你联系医生安排个手术呢,这样我又有借口跟乔三儿要钱了。”乔安城说起利用人的话来也是相当的理所当然且底气十足,虽然别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艹,秋男就知道会这样!
“反正他最舍得给你花钱,到时候我就多要点,不要白不要,反正这是他欠咱们的。”乔安城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是斜向上勾的,重复后半句的时候他却放平了嘴角收敛了笑,“你记着,这是他欠咱们的。”
说完的同时又把嘴角勾了上去还是笑的有点欠招的那张脸,似乎刚才的郑重其事只是幻觉。
秋男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乔安城,很明显的不想跟他说话。乔安城也没恼,倒了碗给秋男准备的鸡汤就往自己嘴里送,这小妮子不会享受是她自己的事儿,他才不会亏待自己,饿了就吃。
发生了这么些事情秋男心情没有理由不糟糕,她不想去做无谓的拌嘴,甚至不想去想任何事。只是她满脑子都是许乃恩,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处境。
死过一次之后好像什么事都变得清楚,南宋既然连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都能下手,性格如此狠毒,那么他十之□会对许乃恩下手,杀人灭口。
越想越心慌,如果许乃恩现在即使还没死,恐怕也会被南宋囚禁,他的处境一定不会太好。许乃恩生于普通人家,朋友也都是些同样没什么背景势力的同学,现在能帮助他的只有她一个。
不是不恨他,可是秋男也清楚的知道她还爱他。秋男挺鄙视自己犯/贱的,贱就贱了,她就是不能看着他死。秋男又想了想,还是决定冲着这十分之一的没死机会回c市请三爷救他,就当是最后为他一件事,做完之后就和他彻底的分道扬镳。
秋男这才环顾了下四周,却发现这并不是病房,而是一个装修精致的跟她在乔家的住房一模一样的卧室。
乔安城捧着鸡汤时不时瞅瞅秋男,看她迷惑的样子有点得意,“怎么样啊妹妹,还习惯吧。这可是我为了你刻意重新装修了一遍的,可别说哥哥我亏待你。”
“我这是在哪儿?”
“现在才问这话晚了点吧?你真是白费我那么为你费心了。”乔安城斜了秋男一眼,有撒娇的意思,“这是在我家,b市。”
秋男思索了下状况,确定现在只能通过乔安城联系外界,这才翻了个身,拉了拉正在吃鸡汤的乔安城的袖子,“安哥哥。”
乔安城挑了挑眉,只要开口就少不了调戏她,“呦,我秋男妹子舍得开口啦?干嘛,饿啦?要不要哥哥喂你?”
秋男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很直接的跟他谈条件,“你不是想跟爸爸要钱吗?送我回家吧,我帮你要,你要多少就给你多少。”
秋男自以为对乔安城的处境还是明白的大概,少爷的脾气大手大脚的习惯,就懂得吃喝玩乐,有钱没钱他都敢玩儿奢侈,一缺钱了就想着法的借着乔家的关系到处跟人要钱,不是借钱,是要钱。
秋男想,乔安城不就是为了钱吗,她给他钱,他没理由不送他回家。
可乔安城还真就没送她回去,不止没送,还真真切切的让秋男刮目相看了一回。
乔安城放下了碗筷,盯着秋男看了一会儿,狭长的眼睛认真的盯着人看时给人的感觉会很阴森,尤其是他眉眼还比较深邃,看上去平添了一份冷漠,嘴角却是勾着像是笑着的弧度,似笑非笑,让人非不清是冷漠恶意还是只是单纯的在笑。
秋男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因为笃定了乔安城会忙不迭的答应他,而现在他的反应又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只有他才能帮她联系上三爷,她不想错失机会,还是撞着胆子又问了一遍,“安哥哥不愿意吗?”。
乔安城明目张胆的眯着眼睛瞄了秋男一眼,手指捏上她的下巴轻轻抚模,眼神却有点慑人的犀利,“妹妹,对别人好可得有个底线才成,尤其是对男人。”
秋男的心猛地一跳,隐约觉得他好像知道她的想法,可是他没道理知道她是为了许乃恩才开口的。她努力压抑住了紧张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平和,“你什么意思?安哥哥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教我遇到喜欢的人就要去追的,你说因为你女朋友追了你四年因为他对你好你才喜欢他的。”
“你当我为什么能把你救起来?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我只是恰巧出游把你给捞起来的吧?能在那么宽广的大海里精准的把只有一米六二的你捞出来,我得吃多少狗屎,才能走这么个狗屎运对你英雄救美啊。”乔安城的话说的很有恶俗意味的幽默,语气也很轻松,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实在是没有善意,秋男真会误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
“……”
秋男印象里的乔安城,就是一飞扬跋扈小聪明一堆擅长惹事坐吃家里的败家小流氓,一般精明外露的人不会有所成就,而乔安城刚好是一身的小人得志气息,是目光短浅只顾当下的那种人。
从他赶着非主流的“时髦”和把跟不良少女早恋为荣还早早的带家里显摆就可以看出他是个随大流没有主见甚至没有判别能力的人。
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哥哥,秋男骨子里是看不起他的。
可现在这个乔安城整个人给她的感觉都很陌生,褪去了夸张的衣着换掉了叛逆丑陋的发型,居然还真有公子哥的风流倜傥气质,行为举止虽然还是有些不纯良,可是给人的感觉并不轻浮,甚至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会觉得他有点危险。
没错,是危险。秋男这才意识到,她以前看人太过表面化,把别人看的太低。
秋男的表情由紧张变得疑惑最后看向乔安城时的视线更加复杂,这一串儿的动态都是因为乔安城而起。想到这一层,乔安城心情忽然不错,手指松开她的下巴在她脸上滑了滑,临时决定在跟她多说一些。
“我能救你,就自然能知道你是为什么落难,甚至知道的比你还要多——要多的多。”乔安城第一次发现秋男总是能轻易的激发起他的虐待欲,这让他很享受。
秋男还想在问什么,忽然有人敲门,乔安城把手缩回来喊了声“进来”,那人这才推门进入。
秋男对来人没什么兴趣,索性闭上眼准备装睡,却再度被乔安城捏住了下巴。
乔安城用很亲昵的语气喊了喊秋男,“妹妹,睁开眼看看这是谁。”
秋男最烦别人命令她,闭了眼睛就是不动,乔安城很快放了她的下巴,低低的笑了笑。秋男以为乔安城放弃了这个念头,正松了一口气,就立刻被人给拦腰抱了起来,她下意识的睁开眼。
乔安城这才把她重新放床上盖好被子,一副关心妹妹的神情,“妹妹你还真是小孩子啊,非得哥哥哄你你才听话。”
秋男咬牙切齿,“谢谢安哥哥。”
一直站在旁边的女生笑了笑,声音不大不小,挺悦耳,“你好呀秋男。”
秋男侧头看了她半天也没想起是谁,这人还直接就那么亲近的喊她秋男,秋男想这人真虚伪。
“她连我都认不出,认不出你正常。”乔安城从女生手里接过了饭盒,“刚才不是才拿了鸡汤,怎么这会儿又做了一次?”
“我听李医生说秋男快醒了,就多准备了点。还好我做的多,我就知道你会偷吃她的饭。”女生指了指桌子上已经吃了一半的鸡汤笑,然后又很小声的说,“抱歉啊,我不知道她现在就醒了,不然就换了衣服再过来了。”
为什么见她醒来还要换衣服?
秋男一愣,不过很快就释怀,反正别人的事情也跟她没关系。
“没事儿,我妹妹不在乎这些。”乔安城扶着秋男坐起来,“来来,妹妹这是你哥哥我的女朋友,宋心,七年前你们见过一次啊。”
宋心看出秋男对她挺冷漠,也就没再自讨没趣的多说话,只是浅笑着把枕头垫在了秋男腰下。
秋男重新看了宋心,黑色的打底裤深灰色齐b短裤蓝灰色的打底衫外面套了个暗红色的风衣,很拉风的打扮,都是修身的版型穿在她高挑的身上一点都不夸张,酒红色的大卷发披散着,很性感,有格调的小资范儿。跟七年前那个火鸡打扮的嫂子一点都不搭边。
秋男再看了看一身休闲风的乔安城,气宇轩昂。忽然觉得七年前的那俩脑残根本就不是他们。时间或许会改变一个人的品味穿着,却不会从本质上改变人的气质。
有个悲催的想法猛地出现在秋男的脑海,那个时候他们该不会是故意那样打扮的吧,可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或许,早在很久之前,在乔家不懂得伪装的,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秋男有点无语,她一直以为她的悲催是许乃恩和南宋联手谋杀她时开始的,现在才发现或许早在她生在乔家的那一刻,就已经掉进了阴谋与算计的圈子里。
秋男蹭蹭两下爬回被窝,谁都不想理,也就没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怕,看她不顺眼,那就再投海吧。反正乔安城既然救他,就一定有用到她的地方,量他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她觉得她现在跟死人没差,要说现在还有什么让她挂心的,那就只有许乃恩一个。
宋心见状况不对,也没多呆,很快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跟秋男打个招呼,不出意外的没得到什么回应,她无所谓的笑笑离开了。
宋心刚走,乔安城却砰的一声把自己扔到了秋男的床上和她面对面躺着,秋男刚想转身就被他双手扳着身子给扳了回来,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愉悦,却让秋男觉得很有压迫感,“你去宠一个男生也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你只知道妥协却忘了跟他进行平等的商议。你走到现在怪不得别人,与其有时间破罐子破摔,你还不如赶紧打起精神想想以后怎么办吧,别后悔让我救了你。”
秋男真是第一次被人用警告的语气说话,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啪的把他的手打掉,还很欠揍的把脸往乔安城眼前伸了伸,“后悔了?后悔了杀了我呀,杀了我呀,给你女朋友出气呀。”
她不开心的时候,遇到比她弱的人如许苏之类的,出点馊主意暗着折腾折腾就算了事儿,明面上还是跟人玩儿友好。可是一旦遇到势均力敌或者跟人家实力悬殊相差很远的,比如上次说她坏话的四个女孩儿,计谋用不过来了,她就会直接张牙舞爪的扑上去,她自己受点伤也成就是不能便宜了别人。
“呦喝,看出我是在为我女人打抱不平了呀!你原来知道一个男人疼自己女人是什么样儿的啊?你跟了许乃恩快十年了吧,这么长的时间你都没发现他和你的互动是有问题的吗?你到底是蠢的没发现啊还是你是怕失去他一直装糊涂啊?”乔安城很自然的把手模上她的脸,年轻女孩儿皮肤紧致柔滑的美好触感让他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女朋友在亲,也没有妹妹亲。你可是我的好妹妹呢。”
心里最受伤的事儿被人提及,秋男越来越有恼羞成怒的倾向,“我跟他的事,不用你管!”
乔安城啧啧摇了摇头,“你这么个小倔脾气得好好改改,你还愿意在我这儿呆着跟我说话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回乔家你好救他吗?”。
“……”秋男这才意识到乔安城对她的小算盘了解的是一清二楚,拿许乃恩来威胁她,效果无异于打蛇打七寸。
“你就乖乖养身体,明天我送你个大礼,包准你喜欢。”见秋男乖了,乔安城奖励是的刮了下她的鼻子,也不管秋男是不是把这当奖励,“你真是误会我误会的够呛。”
“……”
乔安城眼看着秋男变得乖顺了这才有了走的意思,临出门前又嘴贱了说了句,“还有啊妹妹,女孩儿不要那么娇纵,不然没人要。”
秋男再也没忍住,抓起旁边的杯子毫不客气的对着乔安城的方向扔了过去,“滚!你滚!你最没资格这样说我!”
乔安城利落的躲了过去,特心疼的看了眼碎成一片的杯子,“别生气啊妹妹,生气也别砸东西啊妹妹,你这太浪费啦!你从小富过来的,不知道钱的可贵,你砸的哥哥我肉疼啊!”
“滚!”秋男又扔了一个杯子过来。
“……”乔安城不知道是心疼杯子还是怕被秋男砸中,没敢再招惹暴怒中的秋男,赶紧关了门出去。
乔安城走后房间瞬时安静了下来,秋男被自己蒙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秋男真是恨透了乔安城。
七年前,乔安城教她遇到喜欢的人要去追,告诉她他就是因为女友对她好才和他在一起。
七年后,乔安城居然嘲讽她对男人太没有底线才会被骗。
别人不知道,可是她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就算有千娇纵万娇纵,都轮不到乔安城来说,如果不是乔安城,她怎么会有这么自我娇惯的性子!
当年,还不是他亲手教她不能对敌人手下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