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在向南沧新帝宣示,君翊寒执意要在南北边境之地,举行册封秦卿为后的典礼。
边境荒芜的平原上,风哧哧作响,吹来深秋的凉气,好似忽然间冷了下来。站在风口里的士兵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只是个个儿脸庞通红,要知道,这抢来的皇后,叫人热血沸腾,就是和大举选出来的皇后不一样。
远处稍高的坡上,一袭红衣猎猎,迎风而立,远远地看着南方。远远地瞧上去,好像绽放在广袤平原上的一朵妖娆的彼岸花。
秦卿迎风远望,好像能够看见那远方的南沧国都一般。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一缕幽魂,偶然的机遇里来到这个世界。虽然这个身体的主人和她同名同姓,可到底她始终是不相信,自己来到这里,当真是有命运一说?
思绪回到前世的记忆,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去想不去念,记忆就会渐渐淡去,直到再也不会想起来。
可是如今,竟还是忘不了。
前世的她,无父无母,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组织才会选择她,因为这样就会无牵无挂。从此,刚刚高中毕业的她就被选择,从此再也没有自己的生活。她的记忆就只剩下无休止的训练,和无休止的接受任务。
只是,少女的情怀总是一样的。那时她的上级,也就是接头人,那是怎样的一个风逸男子,带着沉默的冷冽,每次的见面只是一句任务,再无其他多余的话。
那个时候,她就深深被她吸引,以至于那些或简单或艰巨的暗杀任务,她都不在意。甚至有的时候,她想要多接一些任务,这样就能多见他一面。
直到一次异国任务里,她终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将自己陷入泥沼。索性他来救她,到了最后,她到底还是为他挡了一剑。
届时,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才不顾一切的对他表白。
冷冽如他,竟然红着脸,接受了。
那个时候,她几乎就要快乐的死掉。以至于在今后的时日里,她甚至都不曾发觉到,越来越奇怪的他,他的命令,他下达的任务,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她感觉到的,只剩下幸福和越来越深刻的无知。直到组织上的人前来暗杀自己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在利用自己。
他违背组织的意思,肆意揽活,独吞了赏金。并且在事败之后将所有的罪责推加到秦卿的身上,她成为了众矢之的,成为了背叛者,被追杀的对象。
再次面对他,她竟不那么恨他了。
“难道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都没有?”终于,看尽他冷酷面具下的虚伪,她究竟还是问出口。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一声枪响。
血汨汨地往外流出,她竟是感觉不到疼。明明是脑袋中了一枪,可为什么,心会那么的痛,痛的不能呼吸。
现在想起,总觉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生命如此的珍贵,哪里能轻易的放弃,还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放弃。
秦卿满眼的风光,忽觉得眼里一丝酸痛,渐渐蒙了层雾。她低下眸子,闭了闭眼睛。一定是这里的风太大,自己才会这么煽情般流泪。
她伸手捂了捂自己的心口,砰砰的心跳声,动人而欢畅。
这一世,她便是要为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当初的自己,胸口上一直都有一块丑陋的疤痕。那是为他挡了一颗子弹而留下的。如今,换了身体的自己,疤痕虽然没了,可是心底的疤却还没有消失。
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实在太傻。何苦要为他人挨子弹呢,哪有那么深刻的爱情,纵然有,也只会是一厢情愿。
好像如今。
如今呵。情况好像一点都没有变。秦卿永远都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每每爱上的男人都是那样凌厉冷冽而不可接近的,不可接近,她就好像永远都看不见他的心。
这样的男人,她始终着迷。
就好像君翊寒。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哎——”秦卿不自觉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抬起脸,忽地瞧见远方有人疾驰而来。
秦卿定了定神色,又见军营这边有士兵上前截住,她正想看清楚。忽地身后轻轻地脚步声,她一下子警觉起来。
不等动作,身后人也无敌意,清冷的声音道:“你到底还是来到启国。”
秦卿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她冷笑道:“我就像是祸水,去哪里,哪里遭殃……你们很不愿意我来吧?”
冷风一步上前,远远地看向那边交涉的一干人等,看了秦卿一眼,道:“确实如此。你一回到丞相府,府里便是鸡飞狗跳;去了太子府,太子府良娣被你逼得躲到宫里去了;如今,秦府惨遭灭门,太子……不是,当今的南沧新帝又颜面尽失……你若还算不得是祸水,那是什么呢?”
“那你想怎样?”秦卿挑眉,看向冷风,“你想在这里就结果我,省得我去祸害启国?”
冷风忽地一笑,摇头道:“不敢,皇后娘娘。”
秦卿一愣,因为在边境,一切从简。皇后的册封仪式不过一道诏书便了事,只是前往其他三国的特使倒是架势十足,俨然打定主意要好好的气气南沧国的皇帝一把。
“主上到底曾是南沧的质子,多少会少些威严……微有这样,才会震慑其他三国,不至于教人小瞧……”冷风淡淡道。
秦卿侧目,她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面,忽地笑道:“是呀,君翊寒这如意算盘,还把我算在其中了。还编的那么好听的故事,只怕现下北启的臣民不知道多期待这位传奇新皇呢!”
那边一行人正一同往军营重地而来,冷风眸子一紧,故而笑道:“他们也很期待您这位传奇皇后。”言罢,微微一躬身,便执剑退了下去。
秦卿见他往总军帐而去,不禁猜想那从南沧而来的远客。又忽地想起,冷风从来就不怎么接受自己,先是三番两次害得君翊寒小命呜呼,如今蹊跷地成为启国皇后,他可怀疑着自己指不定要怎么祸害人家呢。
正想着,有随行的仆人来报,“皇后娘娘,方才从南边来了两个人,要面见娘娘,陛下请娘娘过去。”
秦卿敛眉,两个人?那会是谁人?要知道,如今在那一方土地上,唯一让秦卿牵挂的便是那位生死不知的父亲。
而暮澜修,怎么可能放他过来!
“带路。”秦卿吩咐着,心里虽是疑惑,还是要前去一探究竟。
刚进营帐,便瞧见两个人跪伏在地上,上首正是身着黑色金丝长袍的君翊寒,正敛眉抬头,看向自己。
秦卿抬步走近,不禁一愣。这二人她自然是认识的,只是为何要来这里!
那其中的女子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秦卿,唤道:“小姐!可叫奴婢见着你了!”
小桃儿眸光真诚无他,仔细看去,竟还有深深愧疚与歉意。她咬着唇瓣盯着秦卿,泪雨磅礴。
而她身旁的那位,正是暮回雪的贴身小厮温书。
温书也跟着抬首,恭恭敬敬地唤道:“秦小姐……”
“放肆,这位是我启国的皇后娘娘,哪里容得你乱叫!”温书身后的黑脸将士一个箭步上前,厉声呵斥道。
继而,那将士抬首抱拳,向沉脸不言语的君翊寒道:“陛下,这二人行为举止怪异,恐怕是南沧放过来的奸细!”
君翊寒脸色凝重,眸光闪动,忽地看向秦卿,冷然道:“他们一个要跟着你,一个要跟随暮回雪,秦卿你怎么看呢?”
秦卿一怔,倒不愿意理会小桃儿,只对温书道:“跟着暮回雪?”
温书低头便狠狠磕了一记响头,道:“皇后娘娘……温书此番前来,就为这一件事,恳请娘娘成全!”
那黑脸将士冷哼一声,道:“哼,四国质子之策奉行千百年之久,从没听说过,当了质子还能带上随从的,你以为是有多潇洒快活的吗!”
身边的下士也道:“就是,陛下当初以太子身份成为质子前往你们南沧,你们相爷可谁都不准跟随!现下你们不过一位皇子而已,还要带上随从!”
他们一言一语,分明带着敌意。这倒是常理。当年北启的皇帝喜好,登基之后,不理朝政,对当年秦相爷进献的美女爱不释手,迷醉在温柔乡里就再也没振作过。这些年来,若不是邵丞相把持着朝政,恐怕北启早就乱了套数。
而这位邵丞相,正是那位死去的皇后的亲爹,也就是君翊寒的亲外公。
老家伙奉公守法,一辈子对君家勤勤恳恳,半丝怨言也无。在启国人心里,那就是当世的周公,活着的姜子牙!
秦卿看了眼小桃儿,心里想着,自己身在北启,并不清楚身边究竟有几人是值得相信的。一切都不知晓的情况下,身边留下一个确定不能信任的人,倒也不是坏事。
再者,对于暮回雪,她终是亏欠的。
几番思量下,秦卿淡然看了眼悲戚的小桃儿,道:“小桃儿原就是我的贴身丫鬟,我要留下她,各位可有什么意见?”
此话一出,那些将士倒都闭了嘴。
只是站在君翊寒身侧的冷风忽地开口,道:“皇后娘娘难道不知道,南沧秦家一场大火,几乎无一幸免,您这位贴身的丫鬟此时冒出来,不觉得蹊跷?”
“哦……”秦卿冷笑一声,道:“各位恐怕有所不知。南沧的习俗,在我成为太子妃人选之时就已经接近太子东宫里住下了,小桃儿也就跟着我进了太子府……难道我秦家人死绝了,我还活着,也是蹊跷?”
她说的不忿不悲,倒是令旁边的动容起来。连一脸正义的冷风也微微变了脸色,低下头不再多言。
秦卿见状,接着道:“温书原就是回雪公子身边的书童,回雪公子又是当世第一公子,若然陛下能够好生待他,一定会收进天下百姓的心,让他们觉得您一定是位心怀仁慈以德报怨的好皇帝,这不是一举两得?”
“秦卿的意思是,准许温书留在暮回雪身边?”君翊寒抬起眸子,含着淡淡地笑意道。
“是。”秦卿昂着头,不卑不亢道。
君翊寒深深看着她,看她固执而坚定的眸光,看她绝美而温柔的脸庞。忽地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让温书前去跟随暮回雪吧。”
“陛下!”那黑脸将士脸色一变,随即跪下,身上的盔甲叮叮作响。
“朕在南沧之时,暮回雪曾多次助我,算得上是为知心好友,这点事情,朕若是不答应,便是小人了。”君翊寒淡然说道,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底下人闻言,便知再无说话的可能,也都只能低着头,不敢多言。
温书闻言,含泪带笑,叩头道:“谢陛下,谢……娘娘!”
秦卿淡淡看了眼君翊寒,见他眸光清澈,不禁心头一动,立时低头不去看他。只转眼看了看跪在一旁的小桃儿,吩咐道:“我也累了,小桃儿,与我一起回吧。”
言罢,转身就要离去。小桃儿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展开笑颜,向君翊寒磕了一记头,便退下跟随着秦卿而去。
一路上,碎石满地。小桃儿远远地跟着秦卿,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落得太远。
忽地,秦卿一停步,见四周无人,转过身去,正瞧见小桃儿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见她站定,自己又狼狈地堪堪站好,双手紧握在身前不敢动弹。
秦卿深知,这丫头心思不坏,只是太好,反而容易被人利用。她深深沉了一口气,道:“说吧,来这里究竟是因为什么?”
小桃儿一愣,低着头诺诺道:“奴婢不为什么,就是想伺候小姐!”
秦卿闻言,冷笑道:“真是搞笑。你留在南沧,暮澜修那么在乎你姐姐,一定会对你很不错的。你不在那里好好待着享享福,到异国他乡,来伺候我?”
小桃儿脸色悲戚,只道:“从小奴婢就不受人待见,主上也是觉得奴婢笨,才将奴婢丢进丞相府里的。纵然有姐姐,可到底几年都见不上一面。若不是小姐你,奴婢恐怕早就死在相府里了……”
秦卿虽不是小桃儿嘴里的那个,却也从府里妈妈的嘴里知道。当初小桃儿刚进府时,被人欺负打骂,差点没活命。是当初的大小姐拼死救下来,留在自己身边的。料想当初的大小姐懦弱怕事,在府里也是极为不受待见的。却偏偏对小桃儿肝胆相照,极尽照顾。
想到这,秦卿冷道:“你若还记着当年的恩惠,就不该在背后算计我。”
小桃儿闻言,立时跪了下去,哭道:“奴婢知道错了!原先,奴婢想着做那些事,对小姐也无坏处,便也就不在意……只是后来因为想起惨死的姐姐,才会一时糊涂,陷小姐于不义……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今后一定不会再做对不起小姐的事情了,小姐,求求你,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只想待在小姐身边,就让奴婢待在小姐身边吧!而且……”
“而且什么?”秦卿听她有所顾虑,立时追问道。
小桃儿左顾之下,才哭道:“小姐走后,奴婢从太子……从暮澜修那听得,秦府里搜出来的尸首里,少了两个……一个是相爷,一个是……是二小姐……”
秦卿闻言,看向小桃儿,只见她诚心不他,不似说笑。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不敢认同心里的想法。
“我爹不在其中,我知道。其他的,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桃儿沉眉,咬了咬唇道:“暮澜修当时并没有多说关于相爷的事情,只是说,二小姐当时并不在府里,而是跟着公子寒……小姐,二小姐怀了公子寒,不对,应该是陛下的孩子,如今肯定跟着陛下回到启国了……小桃儿深知对不起小姐,可如今,请小姐让小桃儿在您左右,您孤身前往启国,身边总得有个照应!”
秦卿闭着眼深思,她并不是在想小桃儿的事情。说到底,小桃儿只不过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心里记着自己对她的恩德,可也忘不了姐姐的叮嘱,才会被暮澜修利用。再言者,她不过也是君翊寒的一枚棋子,终是身不由己的。
如今,她心里想着,却是自家那位活下来的妹妹,秦佳人。虽说不上彻底原谅小桃儿,但至少她比其他人要更知底细,秦卿只问她:“你此番前来,暮澜修说了什么?”
果然,小桃儿一低眸,咬唇道:“他说,您尽可以不去想自己的父亲,在北启心安理得的做皇后……”
到底还是要提醒着自己,还有把柄在他的手里呢。
秦卿微微叹息,真心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才能是个头。
入夜时分,军帐里总是比不得吟风楼和芙蓉殿的,外面的风声总是显得很沉闷,拍打着牛皮帐篷,呼哧呼哧作响。
秦卿和衣半坐在床上,透过忽明忽暗的烛光,看着对面敛眉看着加急信件的男人。烛光打在他坚毅的侧脸上,柔和的光芒下,渐渐清晰明亮的棱角。
一如花灯节那夜里,灯火如昼下,他脸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那是秦卿见到过的,他最为轻松的笑容。
不似如今,总是紧绷着神经,难得笑上一次。
秦卿又紧紧衣衫,忽然开口道:“君翊寒,你的国家,身为皇帝,就要穿黑色吗?”
他浑身黑色长袍,只是袍子面上绣着金丝祥云与大幅的麒麟图。秦卿明白,麒麟是他北启的图腾。只是皇帝的衣服,不都该是金黄金黄色吗?
君翊寒一愣,不及她会由此一问,淡然道:“不是。”随即眸光再次落到信笺上,久久无语。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放下信笺抬起眸子看向秦卿,问道:“怎么了?”她太安静了,什么都不问不说,反倒叫他不自在起来。
就好像当初她让自己说出那三个字一般,好像有一股气郁结在喉咙里,让他说不话来。
“没什么。”秦卿撇开眸子,瞧见床侧屏风上的一袭白色袍子,笑道:“记得那年的花灯节上,你可是破天荒的穿了件白色的袍子,我可是记到现在呢。那个时候觉得,你穿白衣真的很好看,比回雪还要好看。”
君翊寒眸子一动,低下头去,皱眉不语。
她不知道,那一次怕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穿了白色。即便是他母亲离开的那一天,他都没有穿过白色。因为自己的父皇,那位如意公子最喜白色。从此他便只爱黑色。
对立。固执。冷冽。而无可挽回。
“君翊寒。”秦卿又道:“暮澜修以为,你即便回国当上了皇帝,竟都还想着旧爱,不顾一切将我要回去。他还想着,叫我使劲儿的诱惑你,让你像你那位不问朝事的太上皇一样,这样他好一举将你灭掉。可如今看来,我的魅力,竟还比不得那一封信。”
太上皇。那位如意公子到底不是做皇帝的料,荒唐了半世之后,终于还是被迫退位成为太上皇,皇位由回国的君翊寒继位。
一切顺理成章,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实在却是个谋划了十几年的计划。
君翊寒听见太上皇一言,眸光一黯,脸色也沉了下去。双手一动,信笺被折了又折,被他放进桌案的书册里。他便安坐在前,指尖扣在桌案上,一声盖过一声,静静地敲击着心扉,终是叩不开的心门。
秦卿微微一叹,撇开头不去看他,只呢喃般道:“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可以为暮回雪做些事情,让他不那么苦,不那么孤独。
只是君翊寒也不多说,只道:“你明明知道小桃儿绝非善类,为何还要留她?”
“她不也是你通天阁的人?”秦卿有些累了一般,眼皮渐渐沉重,呢喃道:“她的底细你都一清二楚,反正我也习惯被人利用蒙在鼓里了,不差她一个……”
呢喃着言罢,秦卿终于还是睡过去,好像一瞬间的事情。君翊寒抬眼细细看她,只见她睫毛弯弯,沉静而安详。
这种神色,倒是安逸的紧。他缓缓走近,伸手细细抚模过她的眉宇,她的鼻尖,她的唇瓣。
说不在乎她,那是假话;若是在乎她,他竟是有些害怕。
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入睡的脸庞,却忘记,自己凛冽的脸庞上,一丝深深浅浅的笑意。
“咳咳——”帐篷外一声咳嗽,将君翊寒的思绪拉回。
他收回手,温柔的脸庞忽地又变得坚毅起来。站起拉了拉衣袍,转身抬起帘子站在帘子外头。
他清冷地声音响起,“怎么了?”
冷风垂眉,抬眼接着道:“他……太上皇不行了……”
他紧紧盯着君翊寒,只见他淡眉孤眼,似是只是听见一个平常的消息一样。只有在袖口下轻轻动弹的手指,那一瞬间,他指尖的慌乱。
到底是父亲,曾经那么想要引起他的注目而多加努力,曾经那么想要他的关怀,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
即便他丝毫不顾父子之情,将他丢弃在他国异乡受尽可预知的折磨;即便这些年他都视若无睹,仍由别人明杀暗刺;即便在他将死的一生里,都未曾认认真真地看过他一眼……
君翊寒沉声不说话,冷风抿抿唇,又道:“迅雷来人说,太上皇,很想见见您……主上,若是我们现在出发,一定能赶得上……”
“不必。”君翊寒清冷的声音忽地想起,生生打断冷风的话。只听他喃喃道:“明日启程时,转道洛阳城,如今是满菊尽待黄金甲的好时候,去洛阳城里赏菊吧……”
“主上……”冷风迟疑不决,终于见到君翊寒坚定不移的神色才作罢,领命道:“是。”
屋外只余风声,帘子悄然浮动,过来许久,屋外人才姗姗进来。
他倚着秦卿的身子躺下,解开身上的貂毛披风,和衣拥着她,披风紧紧将他们包裹在一起,顿觉暖意融融。
蜡将尽,火光明灭不定,忽暗忽亮。
被他拥在怀里的秦卿,忽地睁开眼来。早在他细细抚模她的眉目时,她便警觉的醒过来了。一直到听见屋外的谈话声,直到他进来拥着自己入眠。
此时此刻,他的鼻息便在自己的头顶上。秦卿稍稍动了动,找寻着安逸舒服的姿势,伸手环抱着他,紧紧拥着他,埋在他的怀里深深的呼吸着。
此刻,她是心疼他的。究竟那位父亲对他有多大的伤害,以至于在他即将结束生命时恳求见他的儿子一面都不能够。
君翊寒啊君翊寒……你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事!
太上皇病危,君翊寒的确说到做到,领着秦卿一路奔向北启的洛阳行宫。
在秦卿的印象里,洛阳该是牡丹的城市,而在这里,整个洛阳城里,处处可见菊花飘逸。各式各样,品种繁多,且开得争艳,在这百花杀尽的季节了,别是一番峥嵘气度。
秦卿跟在君翊寒的身后,见他对于每一株菊都是走马而过,直到一株蟹爪前,才站定细细看了半晌,转而问她:“可喜欢?”
秦卿低眸看去,这蟹爪色彩艳皇,花瓣张扬而舒展,在风中也似轻盈的舞者,不动声色却翩然入蹈。一株花色,叶子与细长的茎脉,显得它更加骄傲起来。竟不似其他的菊种来得含蓄内敛,倒是有着某种张扬气度,七分高傲,三分出尘。
“像极了你。”秦卿只道。
君翊寒一怔,忽地勾唇淡淡一笑,“我最讨厌的菊花便是蟹爪,借着菊美名,偏偏开得这般放肆!”
秦卿也笑,道:“我倒喜欢这蟹爪,不似其他的菊花,藏着噎着含苞而放着,都不像它,来得真实。要开便要开得放肆,才不枉在这季节里走一遭。”
君翊寒侧目瞧她,忽而笑开,眉宇间尽是轻扬的风逸,带着淡淡的傲然,道:“你不是喜欢蔷薇吗?”
蔷薇?
秦卿脸色忽而没了笑意,认真看向君翊寒。心底里又流动不止,继而想起花灯节时,他送与自己的那盏灯也是蔷薇花灯……
只是,他是从何得知……
“你,怎么知道?”秦卿抬眼看着他,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执意问道。
君翊寒一怔,飘开眸子顾自去赏其他的花色,放在腰间上的手微微难捱着,似在摩挲着什么。
秦卿紧步跟在他身后,连环追问着:“当初送我花灯,选的是蔷薇,如今又说我喜欢蔷薇,你是从何得知的?”
君翊寒在前面越走越快,秦卿差点跟不上,索性跑上前,一把拉住君翊寒的手臂,道:“我被拓跋宏逼迫,在婚书上签字画押,你隔了那么远都记得我签下的名字不是秦卿,而是泰即,回雪说你病的那么严重,还不忘提醒他这一点……你可以用那么温柔的眸光看着我,可以在我睡去时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承认,你已经爱上我了!”
只是,纵然秦卿当着身后一群下属的面这般追问,君翊寒也只怔怔地凝视着她,久久久久。终是垂下眸子,转身要走。
秦卿气急,狠狠拉了他一下,道:“你不是很有胆量的吗?当初的月邪哪里去了!你就是一个胆小鬼,连爱都不敢承认,又为何要娶我!”
她心绪不定,难以排解般,死死盯着背对着自己站住的男人。他背脊泠然,身形坚定。连回身都没有变要抬脚离去。
秦卿心中钝痛,继而冷笑道:“也许,我当真是错了,是我想的太多。你根本还是在利用我?”
君翊寒身形一僵,才又抬脚向前走去。
秦卿跟上,手被那艳丽的蟹爪挡住。她心中一痛,立时抬手便把那蟹爪拦腰折断,又狠狠地扔向了一边。
那卖花人见着,立时站起来想要拉住她,骂道:“诶,你把我的花折了作甚,这可是难得培养出来的上等蟹爪,你赔我的花!”
只是那卖花人还未碰到秦卿,就被身后的打扮成百姓模样的士兵们制止住。
秦卿冷眼看着也不多说,只是君翊寒回身,看了眼被人踩在脚底的残花,不禁喟叹,对属下道:“赔给他。”
那卖花人见他们是个有钱的主,愣是要了一锭金才罢休。可叹君翊寒竟也沉足了气,给了他一锭金。
秦卿见状,更加模不透这个男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见他摆平之后转身就想离开,秦卿抱着那没了花的一盆菊,一步上前塞到君翊寒的怀里,道:“花了这么银子买下,怎么能不闻不问!”
言下之意,我这个皇后,可是你动用三十万兵力抢来的,你也不能不闻不问!
言罢,便一步上前,走在君翊寒的跟前,不去理会他。
君翊寒愣愣地看着怀里已经无花朵的花盆,嘴角一丝浅浅的笑意。只是听见身后属下们的嬉笑声,忽地回身一眼,凛冽的眸光闪过,身后总算顿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