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沧帝京城里,车水如龙的街头,有仆人赶着缀满宝石的香车而过。街道上尽是满脸疲惫的路人,车帘随风而动,又街头小儿唱着天桥书生新编的歌儿。
“日月照龙庭,淮黄水逆流;苍穹变无言,暮云舒卷时。
暮春回雪,暮夏蒙雨,双双浮浮无止休……
雨有时休,雪化不尽,来年终是好丰收……”
暮澜修纵然心高气傲,可登基为帝之后,那些智慧与才能仿佛渐渐远去。这些日子,也知落得他无才无德,残暴狠戾的骂名。
只是,正因为他暴戾异常,南沧国人敢怒不敢言。先是皇后被抢,个个积愤;再是第一公子前去做了质子,更是愤恨难掩。
端坐在轿子里的人一恍神,就听见车夫在前头讪笑着:“这年头,还敢在里巷街头唱这歌谣!”
轿子里的云鬓小姐笑而不语,丫头倒是兴致颇好:“陛下都充耳不闻,咱小老百姓管得着么?”
车夫爽快一笑,不再多言。更加卖力的驾车,朝着午门而去。
“小姐?”丫鬟转而颇是担忧的望着正隔着帘子思虑的小姐。
这小姐自然不会是别人,秦卿缓缓抬起眼,看向小桃儿,小桃儿满眼忧愁,道:“小姐,这些日子下来,你身子越发重,可精神却越来越差……你当真没事?”
秦卿缓缓沉下一口气,叹道:“无碍。”照蒙雨说的,她这个孩子出生之时,该是她真的受难之日。也就是说她的时间并不读懂了,得加紧行动才是。
“小姐,幸好暮澜修对帝都的百姓有所顾忌,迎接晋公主不敢大肆铺展,我们才有机会来个偷梁换柱!”小桃儿道。
若不是有通天阁里的人帮忙,秦卿也不会这么容易上演这一出偷梁换柱来。
闻言,秦卿的脸上也轻松下来,露出一丝笑意。她默然笑道,道:“这样最好……只是……”她深深看了眼小桃儿,疑惑道:“你不是答应过你的姐姐,要好好为姐夫着想?”
小桃儿听得一阵难过,“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都变成什么模样了,就算姐姐活着,估计也要对他失望透顶了,听说他为了笼络西玄国,竟然还答应见云儿远嫁西玄!云儿才多大,好不容易肯说话了,如今只怕被他吓得又不敢说话了!”
秦卿脸容上只剩下浅笑,她摇了摇头,“小桃儿,你能这般想最好不过,只是我今日进宫,必是要成事的。你若看不下去,便在外守着。”
小桃儿脸色虽有悲戚色,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小姐你要小心。”
她话语方尽,马车便停了下来。
午门处早有宫婢等候,有婢女上前扶起帘子,使唤的奴才赶紧上前躬身伏在地上。
车外有妇人呼道:“晋公主秦安萱,入宫随侍。”
秦卿闻言,墨色的睫毛一抖,她抬起眸子。叫小桃儿将头顶上的纱巾整理了些,敛着衣襟颔首出来,瞥见伏在地上的小太监,竟不忍心踩下去。
小桃儿会意,大咧咧跳了下去,搀着她便下来了。
宫婢皆掩面讥笑,小桃儿见状,昂着头道:“我家主子是晋国公主,也是你们能笑的!”
众人尽皆敛色不敢造次,小心翼翼领着公主入宫,心中却是另一打算——皇帝爱美人是无人不知的,可被他看中的美人有谁能被宠超过三天的。这位即便是晋国公主,也是只小雏鸟而已,一进门,他们便开始想象她被遗弃的那一天了。
秦卿抬头,巍峨遍朱漆,这就是午门了。都说进去了金銮殿,出来了百姓天。当初她被暮澜修迎进为皇后时,走的是正殿的华清门。如今,迎娶晋国公主,竟是这般寒颤。
照例新女入宫随侍,必须梳洗之后侍寝。然暮澜修却帝昏庸到等不及那繁复的工程,因此秦卿一入宫,只换了衣裳,便被人领进皇帝的寝宫。
不多时,便见一抹金黄焦急奔来。
远远地便瞧见,那因过度*而面容变态的苍白,暮澜修缓缓走近,笑道:“早闻东晋公主美名,今日总算能见着,实在是三生有幸!”
秦卿在纱巾下淡笑,低着头好似娇羞的小媳妇。
暮澜修又复走近,闻见一阵异常香气,笑道:“公主何故不说话?”那伸出的手已经攀上秦卿的素手,尽是调戏之状。
秦卿倒是奇了怪了,这皇位究竟是怎么样动人。坐上去的人都变得如此!她低压这嗓子,甜腻道:“陛下心急了,只是安萱听闻陛下文韬武略,如今一见,竟然也如同京城公子哥儿般,调皮无赖!”
暮澜修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好个无赖!公主可知,这皇位坐的实在没意思,朕想举兵,朝中大臣个个反对,朕想出行,朝中大臣还是个个反对,只是朕想要女人的时候,他们才会安生一点……只是,公主的声音怎么变了,不似当初听着那般动人了?”
他手一掀,忽而看见秦卿俏丽容颜的一瞬间,双颊一抹红,忽而道:“呵,好个秦卿,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晋国公主了!”
秦卿嫣然一笑,水袖一拂,道:“陛下说笑,我就是晋国公主秦安萱啊,怎么是秦卿呢?”
她水袖轻抚上他的脸庞,仿若天空上的云彩。暮澜修心思一滞,忽而迷乱开去。只是到底是意志不差的人,紧紧扣住自己的命脉,才堪堪回过神来。
暮澜修冷笑一声,道:“秦卿,还以为你有什么能耐,竟不过是撒些迷药而已!”
秦卿嫣然一笑,上前伸手抵在他的胸怀上,笑道:“陛下这话说的,这不是迷药,是毒药。”
暮澜修也不生气,倒要瞧瞧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怎么,此番回来见我,是要杀了我不成?”
秦卿摇了摇头,道:“陛下好健忘,你要使者提醒我还是南沧的皇后,既然君翊寒废了我,我自然是想着回来,做你的皇后啦!”
秦卿依偎在他怀里,缓缓抬起头来,指尖从他的胸口撩拨到他的颈脖,再到他的下巴。
果然,暮澜修再忍不住,低头便咬住她的手指。他的舌细细滑过她的指月复,再不说话,就倾身上来,丢开她的手,覆唇上来。
像是一股不受他控制的*,让他想要得到眼前的人。只是随着*的增加,那眼前的人影,忽而闪动,忽而变化。终是瞧不清楚,眼前的究竟是何人!
“云华!”他的舌描摹着她的唇瓣,试图撬开她的贝齿。不想怀中人一下子退开,秦卿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唇瓣,满意着看着暮澜修意犹未尽地看着自己,舌忝了舌忝自己的唇,又想抱过来。
“云华,别走!”暮澜修眸子浑浊,唤着当年的情人。
秦卿裙裾飘飘,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自己倒了杯水,兀自喝了口,漱口吐掉。
暮澜修忽地脑袋一沉,袒胸露乳着倒在地上,痴痴笑道:“云华,你总算来看我了……”
秦卿也嫣然一笑,洗了手,道:“是,我来带你走!”
“走,去哪里?我已经得到了天下,我们就留在这宫里,哪里都不去!”暮澜修笑意深深的脸突然之间铁青,他一把狠狠抓住自己的心口,剧痛让他直直地跪坐到地上,不消一时就僵硬着不停的抽搐起来。
她等待的时间不多不少,足够让她将鹤顶红抹在自己的唇瓣上,藏着自己的指缝间。方才那股香气也不是其他,而是百试不厌的合欢散,闻着动情,思情,念情。
忽然之间,他咬牙一把抓住秦卿的手,厉声道:“云华!云华!”
小桃儿忽地冲将进来,泪痕犹在,上前想要扶他,却被秦卿制止。秦卿明白,此时此刻暮澜修唤着的人肯定正是小桃儿的姐姐,云华,暮云儿的母亲。可是如今的暮澜修已经不是当初爱恋着云华的太子了。
“你既然如此爱她,当初就该好好待她!”小桃儿心痛不已,泪如雨下。
暮澜修双目赤红,伸手想要握住什么呢喃道:“云华,你是喂了我毒药吗,原来是这般感受,当年的你也是这般痛苦吗……云华,你等等我……”
秦卿冷眼看着暮澜修渐渐失去风采的眼眸,心中不免感慨。究竟情是何物,权是何物。能够将一个本可以有所抱负的人刺激成这样!
暮澜修,若然你没有派遣使者来启国,那么你也许可以当你的皇帝,歌舞声色,碌碌而终。只是,你太疑心了,竟还想着挑拨他人,置暮回雪于死地。
你该死,与人无尤!
冬至那天,暮澜修在后宫暴毙。
举国上下,素缟哀痛,说是如此,却是没几个真心难过的。多少人在听到这一消息时,那一闪而过的希望竟是都想到一起去了。
在大丧之时,当那第一公子执者被北启夺去的皇后的手出现在大殿之上的时候,所有人竟然都是异常欢喜的。
自然,除了那位当了没多少日子的太尉大人,还有那穿着白衣头顶白花的李素婉。
那看向秦卿的哀痛眼神,好像一把针刺进她的瞳孔。赤红而落寞,竟还带着难以言明的快意。
暮回雪登基为帝,毫无悬念。当天下午,举国便褪下素缟,转而歌舞升平。
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天下第一公子登基做了南沧国的皇帝,他还将当初的奇耻大辱给赚了回来。只是让人不解的是,当初被启国夺去的皇后,如今的北启废后,竟然一步登天,再次成为暮回雪的皇后!
霎时间,消息如同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落到哪里,哪里便炸翻了天。这也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似乎谁不知道这件趣事,谁就简直不知时事。
于是,大街小巷,流传着相府嫡女,质子和第一公子之间的浪漫情史。
自然,这股风早就刮到了北启大殿之上。
暮回雪登基为帝,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左丞上前,气急败坏道:“当初就该斩杀了那妖女,和那什么欺世盗名的第一公子!陛下仁义,可这无疑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君翊寒淡然高坐在朝堂之上,在他放她离开之时,他便明白,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当她决然答应,不要孩子只要自由的时候,他竟再也找不到留下她的任何理由。
耳边的忠言他似乎都听不见,眼前的谏臣,他似乎也看不到。脑海里,眼睛里,只剩下当初她毅然决然的眸光,和几欲碎裂的泪花。
伏在桌案上的手忽地一紧,四下一片安静,只听得君翊寒冷冷道:“他第一公子又能如何,难不成真能一统四国不成!只要我启国万众一心,富国民强,还怕他一介书生?恩?”
君翊寒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久久徘徊不去。低下的朝臣竟都闭嘴不再多言,头顶上的帝王的确具有这样的威严,这也正是他们拥戴他的道理!
只是朝堂之下,唯一没有低着头的男人,一副妖娆的笑意,随意靠着大圆柱的蒙雨。正死死盯着君翊寒脸上任何的表情。这些事情,他们都曾经商议过,只是他还是执意如此。
秦卿啊秦卿,丢给你的自由,你可要好好把握!
蒙雨忽地垂下眸子,想起那本该要除去的“孽种”,忽地伸出手算着日子。心里一阵难过,她留下了孩子,不定要受多少罪!
可现如今,沧国众望所归的新帝迎娶了启国的废后。相传帝后琴瑟和谐,双出双归。
蒙雨忽地勾唇,不知道君翊寒在听到这些消息时,心里是作何感想。
南沧国经历一朝的奢靡与荒唐,依旧露出难掩的风华与荣光。阳光在金碧色的皇宫顶面铺撒,明媚晃人眼。
皇宫之中,随处可见废帝时代遗留下来的飞扬繁华。烂漫的千花百朵,招展着冶冶身姿。
泛着暖色光芒的长廊里缓缓步出柔软的身影,在阳光中化成点点暗影来。再近些,再近些便能瞧得清少女们月兑俗的容颜。
她们都是暮澜修从天下各地搜罗而来的美人儿,新帝登基,便将满后宫的美人儿遣散开去。不过仍旧有些不甘心抑或确实无处可去的女子,如今依旧留在后宫之中,不过为奴为婢。
宫里头奢华随处可见,可偏偏新帝一心一意投入朝政,后宫里头反倒冷清了起来。
女子们百无聊赖,少不得挑几句嘴儿来:“这后宫之中真是越来越冷清了,想想那些时候,虽然担惊受怕,却也好生热闹……”
并行的宫婢啐了她一口,道:“呸,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没见着那些个风光的主子,不过是一时而已,下场一个比一个惨……我看啊,废帝爱美人却不是真疼美人儿,可如今的陛下,才是会疼人的呢!”她言罢,又凑近了道,“且不说如今后宫悬空那么多位分,可这么久了,陛下也只有那一位皇后而已……”
另一个来劲儿了,“就是!而且我敢打赌,陛下与皇后娘娘,早在娘娘还是当初的太子妃的时候就好上了!”
“为何这么说?”
白眼飘起,“你想啊,娘娘如今的肚子,少说也有六个月份了!细想想,娘娘从被北启皇帝夺去到现在,也不过六个月不到吧!如今陛下这般宠爱娘娘,可见那肚子里一定是陛下的皇儿!”
“你说的有理……”身旁的宫婢看看没人注意,又道:“那这样的话,陛下和娘娘,早在当初就好上了,还是背着废帝不成……”
另个眉头蹙起,问道:“什么叫背着废帝!”
“那是废帝横刀夺爱,你没听说过吗,早在废帝要娶娘娘的时候,陛下那个时候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皇子,便在先帝跟前发誓,此生除却娘娘,是一生不娶的!”
“啊,原是这般,真真叫人羡慕!”众人不禁叹息。这深宫里,最不缺的便是这等唯美而动人的故事。
众人款款前行,正转过高大的朱漆宫门,便迎着一束束簇簇绽放的蔷薇花,沾着露水,*笑眼。
鲜艳的花朵映着朱红的宫门,别是一番味道。
此处并不比他处繁华似锦,院里多植银杏。绿树蔚蔚下,不乏见到笑脸氤氲的佛像。这里尽是与佛沾上,多些敬意与禅的味道。
此处是偏殿,少有人来,更是寂寂。阳光透过树荫垂下,洒在窗扉之上。时间如同水般流淌,阳光也在地面上倾泻。流过安静地桌椅,缓缓沾上床榻上的一双绣花鞋上。
秦卿此刻正埋在素色的被衾之中,七分劳累加上三分疼痛,愣是怎么睡都不舒服。
她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肚皮,心里满是欣喜,这是她孕育的第一生命,也许会是唯一的一个,却着实让她真切地感觉到作为一个母亲的感觉。
暮回雪常常疑惑,为何她怀孕总比别人来的痛苦,连神采也没了几分。
她也只是笑说道:“你又没有生过孩子,怎么知道是什么感觉?”
对于这个孩子,暮回雪自然是不介意的。他甚至比她自己还要兴奋,时不时陪着孩子说话,抚模着她的肚皮,就好像是自己的亲骨肉一般。
秦卿每每看着他爱怜的眸光,心便不由得安定下来。即便真如蒙雨所说的,届时她当真有什么不测。她或可放下心来,将孩子交付给回雪。
只是,这些她都不敢说出口,只淡然地看着暮回雪温柔的笑颜,自己也恍惚间迷离。正如同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暮回雪励精图治,短短几个月,就将南沧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再加上臣民之间万众一心,南沧国渐渐崛起,成为四国之中最为明亮的一颗星辰。
终于,除却坐观天下的君翊寒毫无动作,其他两国东晋西玄,早已经坐立不安。
四国之间平衡早有数十年,哪里有一个会这么欣欣向荣着强大起来的。那两国之间,使者频繁,似在商议对策。
终于,在初冬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
东晋国冬困危机,从南沧边境肆掠夺粮。并且借机发难,挥军南下。
此时秦卿正被一件厚实的貂裘紧紧包裹着,身子越发重,精神也越发不济。如今落了雪,她更是走不得路,只叫人抬着,往前朝而去。
大殿之上,众人激烈的争论着。
文臣们说:“如今我南沧兵马强盛,百姓万众一心,绝对能够抵御东晋来犯,应该出城迎敌,以立我南沧国威!”
倒是武将不答应,“你们一个个又不是带兵打战的人,怎么知道能不能打。且看看这鬼天气,大雪封山,那东晋与西玄交好,西玄善于冬战,届时一定会出兵支援!我南沧又与北启之间说不清道不明,届时定然孤立无援,那该如何是好!”
秦卿坐在屏风后边冷眼倾听,指尖轻叩着椅案,皱着眉头思索着。近些日子,她违背君翊寒的意思,却也没有见他有所动作。
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当初,君翊寒有意放自己走,就好像他答应给她自由一样。
可是如今,暮回雪当真是危及到四国之间的平衡利益,君翊寒会不会像其他国家,欲要举兵南下?
出战,还是不出,的确是个难题。
秦卿郁结难疏,只是稍一思虑,忽地脑子里一阵钝痛,不禁紧捂着头抵在手心里,咬牙忍着。
“主子!”小桃儿赶紧上前扶住,颇是忧虑地唤着。
许是前朝争执不下,正安静异常,屏风后的动静,前面都有听见。
只听得前朝有臣子急忙唤着:“陛下当以国事为重——”
可话音未落,暮回雪一袭明黄的袍子便出现在秦卿跟前,他紧皱着眉梢,上前捧住她的紧皱眉头的脸,颇是心疼道:“都这样了,不好好歇着,还来这里做什么?”
“战事危极,我怎么能好好地歇着。”秦卿呢喃着,叫小桃儿将自己扶好,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稍稍好了些。
秦卿露出一丝轻松般的笑意,道:“我好些了,没事,你赶紧出去,国事要紧。”
“我知道那件事更为要紧!”暮回雪唤过婢子,将屏风往前朝拉近,又将秦卿抱到屏风后边软榻上,吩咐两边都安置好炉火,这才安心出去。
秦卿舒服了些,认真听着前朝议事。
可是肯定的是,坚决不迎战的是以前国丈李太尉为首。想来他定是还在为暮澜修的事情,耿耿于怀。只是暮回雪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李太尉并无太大的行动,秦卿便也就置之不理。
如今战事紧急,倒是将这个老狐狸揪出来了。
秦卿唇边一丝浅笑,见前朝又是一阵安静,静的连一粒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秦卿轻启朱唇,声音虽低,可到底前殿之上,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真真切切,“各位大人的意思,本宫也算是清楚了。只是各位大人可知,若是不战,想来我南沧是好欺负的,那东晋西玄便会趁胜追击,指不定要求的东西会更多,他们一直等待时机,正看准了我南沧不善于冬战,才这个时候举兵南下,如此我再不出战,那便会得不偿失……若是,战,胜自然是好的;败,也要证明我南沧绝不是好欺负的,各位大人觉得呢?”
外间人颇是赞同,一阵呜呜声,听不真切具体的说辞。只是那李太尉嘿然一声,笑道:“一个妇人,弄什么垂帘听政!我南沧没有男人了吗!”
暮回雪的背脊微微一僵,正要动作,便听那李太尉又道:“老臣一介武夫,实话实说,陛下您治理国家,的确叫臣民们信服,只是这打战的事,您说的都不切实际……更不论娘娘您了!”
秦卿敛着眉头,也不多说,只道:“李太尉,究竟是出不出战?”
“不出!”那李太尉吃了称砣铁了心,坚决道:“绝不出战,下臣可不愿意做这个替死鬼!”
暮回雪冷冷道:“李太尉此话当真?”
虽然登基以来,这前国丈倒没有多设关子,却也着实不帮扶着自己,暮回雪早就对他颇有微词。如今敌军来犯,他倒封印不出,真是气人!
秦卿冷笑道:“既然如此,陛下,何不让李太尉休官回家,颐养天年?”
“朕正有此意!”暮回雪随即淡然道。
外有人直言,“陛下,临战休将,是为大忌。千万不可啊!”
暮回雪忽地站起身,怒道:“将不出战,便不是将。朕罢了他又怎么样!身为南沧国人,不为沧国着想,一个劲儿的想着自己的利益,趋利避害,你们倒真是忠臣!”
“好!你们不出战,朕来!”暮回雪见低下武将都依附着李太尉,低眸不语,忽地决然道,“朕要御驾亲征,看看你们这些安逸了数十年的武将们,意欲何为!”
“陛下!”低下臣子尽皆拜倒,那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的李太尉等着眼睛,也跟着跪将下去。
连秦卿都一惊,与小桃儿对视一眼——暮回雪治国有一手,打战是绝不行的。且不论他满月复经纶,单说他帝王之身,决不能说亲征就亲征!
秦卿忙抬声道:“陛下若要亲征,那臣妾也自当追随!且不论这朝堂之上,竟无一好男儿了。”
她说的振振有词,倒是叫那一群低着头不说话的武将们汗颜。只听有一人起身拜道:“陛下,臣愿出战!”
有一个站起来,李太尉急忙怒视,却无效果。紧跟着又有人站起拜道:“臣愿出战!”
“臣也愿出战!”
暮回雪再回身而来的时候,眼眸晶亮,忽而小声道:“若我出战,还真是苦无对策。还好卿儿聪明,给了我一个好台阶……”
秦卿淡然一笑,却着实担忧,“你治国有策,行军打战比不得文韬之事。方才你呀,倒是失言了!”
“是我失言。是太生气了,想我南沧竟没有一个好汉吗?”暮回雪颓然坐下,叹息道:“想来,也都是安逸惯了,不习惯打战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何要争来争去呢!”
秦卿伸手抚着他的背脊,安慰道:“你不争,可是别人会来抢。加上今天来报,边境已有四城被东晋洗劫,那些百姓无粮过冬,我们再不动作,他们岂不会怨我们?”
“正是这个道理。”暮回雪伸手紧握住她的手,叹道:“你如今身子越发重了,以后别乱跑了……”
“恩。”秦卿想起南沧久无战事,又问道:“南沧这么些年,都没有一次战事吗?”
安逸得久了,的确是个祸患。
暮回雪沉思一番,才道:“不,当年先帝继位之后,好大喜功,曾经发动过一次战争。不过那只是一个依附与各国之间的小国家,彼此战力悬殊,我国理所当然地胜利了……说起来,却是先帝糊涂,灭了人家一国,也没得到什么,不过是得到一些心理上的慰藉罢了……从那时起,先帝就糊涂终日,不理朝事了……”
好大喜功?秦卿了然,难怪这些武将平时自我感觉良好,等到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不啃声了。
“如今他们愿意出战,我们的胜算有几成?”秦卿问道。
暮回雪眉头一皱,“倘若西玄与东晋联手,我们毫无胜算。”
这些日子,西玄与东晋往来频繁,通天阁依旧为她所用,所以秦卿自然清楚不过。秦卿明白,就表示君翊寒同样知道。
等到暮回雪离开之后,秦卿安生一会儿,便瞧见桌案上一封红笺。
秦卿一怔,伸手拿过,方要打开,忽地身边一抹青衣飘动。秦卿也不仔细看,便知道是谁,这些日子,青衣算是帮了她好些忙。
青衣死死地盯着秦卿隆起的肚子,颇是落寞道:“你可知道,通天阁里的女人,从来没生下孩子的情况……传说中是有一位,可惜从来没有见过她……”
“恩?”秦卿正翻看那红笺,顿时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你带来的?”
青衣瞥了一眼,道:“不,是主上让我给你的。”
秦卿微微皱眉,主上……真是陌生而熟悉的词语。再翻看信笺,上面记载着西玄与东晋之间的用兵部署。
“他会这么帮我?”秦卿敛眉,疑惑道。
青衣淡淡叹了口气,摇头道:“秦卿啊秦卿,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让你回国,让你帮助暮回雪称帝,还帮你抵御外敌,你就当真瞧不出来,他的心思吗?”
“他的心思?”秦卿冷笑道:“好像你们谁都知道他的心思,唯独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一样。我只问你,他可晓得,我肚子里孩子已有七个月的事实?”
“这……”青衣垂下眸子,摇头道:“应该不会知道,毕竟蒙雨吩咐我千万不要说出去。”
秦卿点头,道:“我的肚子,也只有后宫里伺候我的宫女知道,前朝之上,不一定有人知晓。只是这事瞒不住,当初他让我留下孩子,才答应让我走。如今倘若他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反戈相向?”
青衣脸色一沉,“反戈也罢,这部署图我已经给你了,剩下的得看你自己的造化。我也不明白你和主上之间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我真心不愿意看到你们对峙的那一天。”
言罢,青衣浮动,缓缓穿过大殿长廊,远远地离开去。
秦卿紧紧捏着那红笺,眼底全是西玄东晋国的兵力部署与策略,心底里却渐行渐远。这些日子颇是安乐,可是渐渐疼痛的全身,似乎又在告诉她,她的好日子不远了。
将士出征那天,暮回雪送军千里。秦卿也跟随其后,只是宽大的马车终于还是陷在雪地里。当着众位将士的面,秦卿拥着貂裘,挺着大肚子下了马车。众人尽皆瞠目,个个脸上红彤彤的紧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秦卿眼眸深深,紧紧盯着行军之中的左先锋。
此人秦卿最是熟悉不过,正是与自己颇是有默契的通天阁兄弟白虎。因着担心军士久不作战,难免生疏,再者白虎与秦卿很是交好。前夜里秦卿已经将密函交与白虎,想来此战,若是君翊寒当真想帮她,那胜算,自然多了好些的!
暮回雪执着秦卿的手,激动地望着众将士,在茫茫白雪中,只有风声,和他们的喘息声。
秦卿深深呼了一口气,战争从来都是如此。眼前一个个年轻健壮的好男儿,经过战事的洗礼,该是变得更加坚定而勇敢。
送军之后的第三天便传来捷报,大军行至边门关,好像早就知晓有敌军过处,立时迎战,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赢得首战。
得到消息的时候秦卿正躺在床上熟睡,暮回雪大喜过望,正小跑着过来告诉她,却见她睡意深沉。当下便坐在她身边,只静静地凝视着她。
那般安静的容颜,好像不会被任何事情打扰。他凝视着她,忽地心中一颤,这般安静的容颜,叫他有些不安心。他赶紧伸出手,伏在她鼻翼之下,细细探寻。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探寻不到她鼻尖的呼吸,暮回雪脸色骤变,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再上前细探,那指尖都竟是颤抖着。他屏息探视,生怕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出错。
可是,足足到他自己憋不了气的时候,那指尖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卿儿……卿儿!”暮回雪一把抱起秦卿,紧紧地抱着她,不住地唤道:“卿儿!你醒醒啊!”
秦卿似乎睡得太久太沉,她好像是感觉得到有人在她身边叫唤。可是她真的很努力想要醒过来,可是,任凭她如何努力,好像依旧睁不开眼睛。
耳边的呼唤声一阵高过一阵,她心里也急得不知所措——她是快死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忽地一阵钝痛,秦卿立时睁开眼来,张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
耳边全是暮回雪的呼喊声,“卿儿,你还好吗?”
秦卿微微清醒过来,脑袋沉沉的,好像做了一个噩梦般十分不舒服。可是她深深地呼吸着,笑道:“我不过睡得有些沉,你紧张做什么?”
看着她好像没事儿人一般笑着开玩笑,暮回雪心中冰寒一片。他不明白卿儿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他清楚的很,她睡成这般绝不简单!
暮回雪轻轻搂着她,拥她入怀中,轻声道:“你刚才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呢!”
秦卿皱着眉头,方才的痛苦感觉她如今确乎是记得的,可是她似乎也没有办法,好像日子越久,这样的情况持续的越是长。心里也生出些丝丝密密的感觉,有一个恐惧,一种害怕的情绪。生怕越往后,越是醒不过来,怎么办?
秦卿抬眼,正瞧见暮回雪惊愕得还没有恢复过来的苍白面容——这个呆子,她要是当真没醒过来,这个呆子不定怎么办呢?
那个他呢,可会伤心,可会难过?
秦卿气息平顺之后,才抚上他皱起的眼角眉梢,笑问道:“你过来便是看看我有没有睡死过去?”
“别乱说!”暮回雪赶紧伸出手捂在她的唇瓣上,忽地唇边一丝笑意,道:“行军第三天,就传来大捷,我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
的确是好消息。秦卿知道,那信笺上已写明三日后,边门关有敌军驻扎小憩。她只当做是一种试探,不曾想,这机密会这般准确。
边关大捷,是件好事。
秦卿兀自起身,忽觉得浑身松软,不得力气,她忍住难受的身子,笑道:“这是好事,你该高兴。”
“见到你这般我还怎么高兴得了?”暮回雪紧皱眉头,无奈道:“可惜请遍了名医,都说不出你究竟是为什么这样!别的女子怀有身孕,也不似你这般啊……”
秦卿心中有数,却还是不忍心告诉他,便笑着安慰道:“我没事,不过是这些天有些多虑,所以睡起来便有些沉。你别乱想,倒把我吓得,好像我有什么事一般!”
暮回雪淡笑着点头,溺爱看着她,道:“好,只是以后你要休息,也一定要让小桃儿她们在身边伺候着!”
“恩。”秦卿点头应道。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叹息,高兴此次战事恐有定论,叹息得是,算算日子,临产将近……就像蒙雨说的,她若能挺得过去,那是她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