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太后唠嗑了一会,再带小四、小五玩了一圈下来,四四小包子刚进宁寿宫时那紧张、戒备的情绪明显的被缓和了下来,严肃的小脸也不再紧紧地绷着,还时不时因为被小五缠着而露出无奈的神色。
幸好还没有被咱们皇贵妃娘娘整到自闭。
玩了一会明蓉让小四带着小五去认字,她自个儿进了宁寿宫的小厨房,开始准备午膳。
照例是要往孝庄、康熙和保成那边各送一份,用完之后明蓉将小四、小五都哄睡了,就和太后打了招呼回西三所去。
只是出门的时候觉得身上倦怠,便想着去和兰芷、兰静说一声,让她们今日自个儿去练习,所以从宁寿宫的侧门出来。
刚过了景仁宫,便远远地瞧见康熙带着一堆人呼呼啦啦地走过去,形色匆匆的样子让明蓉难得好奇了起来,于是放开神识小心地跟着康熙。
只见康熙带人直接进了永和宫,而德妃此时正坐在床上抱着小六默默流泪,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是楚楚可怜啊。
“小六如何了?”康熙大步走过去,俯身看着她怀里的小六,“太医怎么说?”
德妃娘娘仰头瞧着他,欲语泪先流,“回,回皇上,太医说小六这次着实凶险,差一点就救不过来了,臣妾,臣妾……”说着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泪如雨下。
“唉,”康熙叹息着拍拍她的手,“你也莫要哭了,小六就过来了就是好事,往后费心调养着便是,不管是什么药材,只管用上,朕择日多赏赐点给你也就是了。”
“臣妾谢皇上隆恩,只要小六好,臣妾什么都舍得,不要说是些药材,只要他好……”美人哽咽凝噎,别有一番风情啊。
康熙轻咳一声,“放心吧,会好的。”
起身又道:“朕听说你午膳都没有,一会子还是赶紧用些吧,注意点自个儿的身子。”接着又点了点小六包子的脸,“皇阿玛走了,你乖乖的,别闹你额娘。”
然后直起身子地德妃道,“朕走了。”说完转身出去了。
明蓉看到这里已经完全呆住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早上保成临走前说了那些话之后,她总是有种强烈的违和感,可是却一时没想起来是怎么回事,现在亲耳听见康熙的话,她才彻底明白过来。
明蓉只觉得心烦意乱。
保成到底知不知道这些话根本就不能乱说的?他到底是单纯地在模仿他的皇阿玛,还是根本就是明白这些话的含义?
不不,应该是前一种,他才快要八岁而已,而且素来对康熙敬重,一个近八岁的孩子模仿自个儿阿玛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再怎么他也是个孩子,何况是一个把自己当大人的孩子,他渴望着快点长大,所以就下意识地模仿着大人的言语和举动。
对对,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明蓉轻吐着气,给了自己一个标准答案,然后把另一种可能给强行压了下去。他一直都把她当姐姐,他对她的依赖都是因为他缺乏安全感的缘故。
明蓉心神不宁地回了西三所,静静地坐在炕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对立在一边的小五道,“去把十五喊来,不要惊动太子。”
小五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了。
十五是潜在保成身边的暗卫之一,此时听说明蓉有事喊他,也很是疑惑,“见过公主。”
这也是明蓉让他们改的口,本来明蓉觉得人既然已经给了保成,往后保成就是他们唯一的主子,谁知道她居然还有喊他们过来问话的一天。
明蓉抿了一口茶,然后一个一句地问道:“你们主子这些天,都做些什么?我是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十五有些奇怪,但还是思索了一会,才道,“并无特别,主子每日入夜都与奴才们一样外出……”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然后又迅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可是即便他很迅速,明蓉仍然看见了,“你方才那一刻想起了什么?”
十五犹豫了一会儿,却咬着牙吞吞吐吐,“回公主……十五并没有……”
“你有!”明蓉蹙起眉头打断他的话,“快说。”
十五咬咬牙,然后开了口,“便是前些日子,主子让十五陪着去了几次青楼……”
明蓉一呆,手中的杯子直接被打翻了,茶水流满了整个炕桌,淋淋沥沥地滴到她的衣裳上,湮湿了一大片,小五见状赶忙上前替她擦拭。
“你说什么?!”明蓉心口像是猛然窒住了一般,无意识地挥开了她的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十五,失声叫了出来。
十五连忙跪了下来,“主子息怒,太子只是在外面瞧了瞧,并未进去……”
明蓉沉默了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心跳一块儿急一会儿缓,无意识地喃喃着,“只是在外面瞧了瞧?”
“是的,公主。”
明蓉挥挥手,“你回去吧。”
“十五告退。”
明蓉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慌慌的,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其矛盾的情绪里。
让她怎么去承认,当她发现他用对妻子的语气和她说话时心里在慌乱之余泛起的一点小窃喜,可是这点窃喜在现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是她弟弟,她是他姐姐,即便实际上她很有可能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可是这也不能改变她现在已经是他姐姐这个事实,何况是在真相永远都不能揭露的情况下。
而且,他才是个近八岁的孩子而已,她憎恨自己心底如此龌龊的心思,可是另一边还是在想着,若是等到他当上帝王退位之后,她是不是可以教他修真,然后携手相伴?
然后就在她假设着未来种种可能的时候,她才知道,她所有的计划都只是成立在他对她有男女之爱的情况下,可是她忘了,如果保成只是那她当姐姐,只是当她是个可依赖的姐姐,她又该如何是好。
而事实上,保成也真的只是当他是个姐姐而已,他对她那亲呢的语气也都是因为对大人的模仿而已。
明蓉无意识地模了模心口,真的很痛呢。
明蓉不知道该自嘲一笑还是大哭一场。
多么荒谬啊,想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居然栽到了一个未满八岁的古代孩子手里,不过是一个弟弟表达对姐姐的亲呢的吻,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的几句话,居然让她动了心,她到底还能不能算是人?肯定是穿越时空的时候被空间乱流搞得脑袋变异了吧?
嗯,一定是的,不然她怎么可能这么反常,她在现代的时候还鄙视正太控来着,她也绝对没有恋童癖,可是一朝穿越,这样的行为居然都出现了,所以她一定是变异了。
既然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不正常之处,那就要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正常,姐弟就是姐弟,坚决不能*、搞暧昧神马的,明蓉严肃地想着,表示肯定地点头。
可以和自己弟弟打闹,可是和她有些表示亲密的举动,但是一定要保持在一定范围之类,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谨守姐弟这条线,不要再为他无意识的举动脸红心跳加无耻窃喜,这点最重要。
记住他是你弟弟,永远都是你弟弟!
可以保护、可是心疼、可以欣赏、可以喜欢、可以依赖,但是绝不能动心,不能爱!
他才不到八岁啊,你这个刷了绿漆的老黄瓜到底是怎么下得了的手的?!
明蓉自嘲一笑。
“在想什么?”一双手臂从她身后圈住了她的腰,然后耳边传来痒痒的触感,“连晚膳都没做,今儿晚上可吃什么?”
明蓉被那痒刺激的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闻言看了看天色,果然已经快到晚膳的时候了。
明蓉低头抿抿嘴,然后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是完美无懈可击的微笑,轻轻地推开他,转身道,“你在这坐会儿,我这就去做。”
“不必了,”他又将她拉了回来,“我方才已经吩咐柳絮去准备了,你且安心坐着吧。”
明蓉一笑,不露痕迹地挣开,“我去换身衣裳,方才这衣裳都被茶水弄湿了。”
保成皱眉看着她衣裳上一大片水渍,“怎么这么不小心,弄湿了还到现在都没换?这帮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你也别骂她们了,都是我这主子的错,她们还敢忤逆我不成,”明蓉无奈一笑,“你且坐着,我去去就来。”
“去吧。”保成点点头,目送着她进了稍间,眸子微微垂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沉默地用膳,用完之后明蓉朝保成微微一笑,“你快些回去吧,仔细走路。”
保成抿抿嘴,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今儿是怎么了?”
明蓉垂下头,她也知道,她表现的太差、太反常,可是她已经尽了全力了,抬头朝他虚弱地笑了笑,“无事,不过是有些倦怠罢了。”
保成一听倒是急了,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头,“是累着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可要宣了太医来瞧瞧?”
明蓉下意识地就躲开了他的手。
保成一怔,面色渐渐冷了下去,停在半空的手也慢慢地收了回去,就这么定定地瞧着她,也不说话。
明蓉动动唇,刚想着要妥协去安慰他,可是一个转念之间,却也没有动,只是移开了和他对视的目光,心底泛起苦涩。
她来到清朝,把保成当做了唯一的依赖和慰藉,全身心地都放到他身上,疼他、护他、有好东西都紧着他用,万事头一个都想着他,她舍不得他不开心,舍不得他受到伤害,她只当自己是养了一个孩子,可是谁又知道,造化如此弄人,她居然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早些回去吧。”明蓉低低地开口,然后停了一停,转身就要进去。
“你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保成在她身后一字一句地问。
明蓉脚步一顿,“不是说过了,只是有些倦怠罢了。”
“你根本就是不想要我了是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些自嘲和嗤笑。
明蓉眉头一蹙,“保成,你要让姐姐说多少次?何况有谁能够一直陪在另一个人的身边,生老病死那是人力可以阻止的吗?更何况,”明蓉抿抿嘴,“你怎么样才能明白,我只是你姐姐,我早晚有一天是要嫁人的,能陪在你身边的,只会是你的太子妃!”
“那你就嫁给我,当我的太子妃!”
明蓉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耐烦地低吼,“我是你姐姐,我根本不能嫁给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才能记到心里去?!”
保成有些粗鲁地扯过她的身子,“我不管,我要你一直陪着我,所以你一定要嫁给我!”
“保成!”明蓉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对上他深沉却有些受伤的目光,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我再说一次,我是你姐姐,我永远都没法嫁给你,那是*你懂不懂?!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为什么要去在乎天下人?往后皇阿玛退位,我成为这天下之主,还有谁敢耻笑我们?”
“住嘴,这话是你能说的吗?”即使早已布下结界,明蓉还是为他的口无遮拦而生气得微微发抖,“你想死吗?”
保成也发觉自己冲动之下说错话,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明蓉闭了闭眼,叹道,“保成,你才多大?你根本就还不懂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怎么回事,你以为嫁娶之事就像嘴上说的这么轻松吗?你以为随便两个人凑到一起就可以了吗,你以为……”
她睁开眼,对上他有些嘲讽的双眸。
“我不懂?你以为我不懂?我是还小,可是我亲爱的姐姐,你忘了我几岁的时候你就开始带我在宫里四处跑,看了好几次皇阿玛和几个妃子的情事?你忘了你带我出宫又见到过多少次?你忘了因此我瞧了图被你训斥,你忘了你告诉我什么是男女之事,告诉我孩子是怎么来的,教育我男女之事的神圣,你更忘了,是你从小就模我、亲我、抱我,是你从小就告诉我,我是你最喜欢的人,是你最重要的人,是你自己保证过,会一直陪着我,一直在我身边,”
他慢慢地走近她,带着浓浓的压迫性质,目光深沉地像是那漆黑的天幕,仿佛要将她压抑到窒息,“我当真了,所以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想娶你,所以我白日里跟着皇阿玛、跟着太傅学习各种学识道理,晚上抽闲去观察别人夫妻之间如何相处,去青楼学习房中之事,我时时都在努力着,让自己学习更多,只为往后好护着你、宠爱你!”
“可是,我今儿才知道,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根本就没想过一直留在我身边对不对?我费尽心思想要让自己更好,好到足以配上你,让你喜欢、让你满意,让你可以心肝情愿地陪着我,可最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话,都是一场空!”
明蓉已经完完全全惊呆了,瞪着他有些赤红的眼,无意识地随着他的步步逼近往后退着,然后一个踉跄,便往后倒去。
保成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便把明蓉揽住,然后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很生涩也很凶猛,而且,也只懂得吻她的唇而已。
被牙齿撕咬的痛惊醒的明蓉瞪大眼睛,然后用力挣开他的禁锢,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保成身子晃了几晃,才勉强站住了,然后顿了顿,吐出一口血来。
“保成……”明蓉看了他看唇角的血渍,再看看刚才扇了他一巴掌而通红的掌心,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刷刷”往下掉,“我,我不是有意的,我……”
保成却轻轻一笑,“无妨,不过是掉了一颗牙齿罢了,刚好是最后一颗要换了牙齿,前几日就松动了。”
明蓉泪眼朦胧地朝地上一瞧,果然那猩红的血液里包着一颗牙齿,她颤抖着俯身将它捡起来,抹去了血液,露出洁白而崭新的原貌,分明是刚长出来不久的。
她慢慢地握紧拳头,“保成,保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抽泣着,努力让声音不要颤抖的那么厉害,慢慢道,“你才多大,你才多大,根本就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我是你姐姐,你依赖我没关系,你想我陪着你也可以,可是你觉得你喜欢我,想娶我,那根本就是因为你害怕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对姐姐只是依恋而已,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了,你现在还这么小,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你……”
保成站在一边,平静地看着她语无伦次、泣不成声,微微自嘲一笑,“说到底,你不过是不相信我对你是男女之情而已。”
“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才八岁而已,你根本还不懂……”
“是我不懂,还是你觉得我不应该懂?”保成一笑,“皇阿玛八岁登基,十二岁大婚,十四岁亲政,我也八岁,为什么不能懂?何况,姐姐忘了你从几岁就开始教育我了?”他顿了顿又笑,“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大哥将小时候的事情都忘了而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才一直都以为,姐姐是不会骗我的。”
“我,我是不会骗你,你若是,若是真想我一直陪着你,我就一直不嫁人……”明蓉脑子里一团乱,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正在说什么。
“皇阿玛让你嫁人你也不嫁?”保成笑着反问,带着一丝嘲讽,“何况我怎么舍得姐姐孤独终老?”
“保成……”明蓉抬头来想要说话,却看见他左边脸上浮起的红肿掌印,忙从空间里拿出一瓶药来,“我先给你敷药。”
“不用了,药给我吧。”保成将她手里的药瓶拿过来,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纹刻,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向她,“我会让你信的。”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明蓉解开结界,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然后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坐到地上。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错了,让她们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明蓉实在是不敢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有这么强烈的感情,强烈到让她都开始怀疑这个时空的真实性。
她还记得在现代看过的笑话,一个三年级的小孩写的搞笑的日记,说自己失恋了都不会爱了,她看着不过一乐,谁会相信这些孩子说着如此稚女敕而好笑的话语。
可是如今身临其境,被一个八岁的孩子,算是表白吧,她却无法单纯地认为这是搞笑,那么浓烈的感情让她差点窒息过去。
她不停地自嘲,不停地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她这么不正常,土生土长的保成居然也不正常,她是听说过古人早熟,可是这样也太早熟了。
她喜欢她,她应该高兴他对她的感情,可是她不敢,她不敢相信他的感情是真的,她怕一头栽进去之后再也爬不出来,等到他哪一天分清了爱情和亲情的差别,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也怕她信了,然后带他离开,等到他尝到了修真这条路的寂寞和孤独,他会后悔,后悔为了她放弃这么多的亲人,放弃了他原有的前程。
他还这么小,往后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还会有很多的变数和机遇,她不敢也不能改变他的路,她怕改变了,往后总有一天,他会恨她。
***
自那天之后,保成再也没有到西三所来,明蓉每次做吃食仍然会送给他一份,可是两人再也没见过一面,就连请安的时候,也都当对方不存在,视线从来没有放过去。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道多久,二月十五日,康熙带着保成去永陵、福陵、昭陵告祭。
他离开了这个紫禁城,明蓉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松了一口气。
“明蓉丫头,哀家瞧你这些日子总是心不在焉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太后看着在一边拘着小五认字的明蓉,有些担忧地问道。
“啊?”明蓉一愣,然后微微一笑,“并没有什么事,谢皇玛么挂心。”
“唉,假话,”太后叹了一声,“是不是和保成闹别扭了?”
“皇玛么怎么这么问,没有的事儿。”明蓉淡淡地否认,低着头摩挲着识字卡片。
太后叹气道,“你当你能瞒过谁?往日你们几个兄弟姐妹里,也就你和保成的感情是最好的,也不瞅瞅你们两个那黏糊劲儿,都教你皇阿玛吃过干醋呢,可如今呢,不说你不去毓庆宫,他不去西三所,便是请安的时候碰个面儿,你们两个都当瞧不见,本来皇玛么并不想问,以为不过是吵了嘴,过几日便就好了,只是你瞧瞧都过了好些日子了,怎么就真拗上了?姐弟之间什么事儿不能说开呢,你们小时又那么好,怎么就吵了嘴了?”
明蓉动了动嘴,没有出声。
“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倔脾气,什么事儿都不肯说,你不若自个儿拿了镜子瞧瞧,这才几天的功夫你的下巴都尖成什么样儿了,脸色也不好看,你告诉皇玛么,是什么天大的事儿让你只顾着跟保成斗气连自个儿的身子都不顾了?”
“明蓉知道错了,皇玛么。”明蓉老老实实地认错,心里也觉得酸酸涩涩的,太后是真的对她好。
“你只管嘴上说着罢,待保成回来了,我做主让他和你好好说话,有什么事都说开了不就好了,哪里还有真过不去的坎儿了?你们两个也是能人,吵个嘴也能斗这么久的气,保成也是不好,还是个哥儿,你素日里又待他那么好,怎么就不能让让你这个姐姐?”
明蓉听着她的话,慢慢地眼泪就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不怪他,是明蓉自个儿想不通罢了。”
太后将她抱紧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傻孩子,你纵是再想不通的事儿,也不能折腾自个儿的身子,想不通就不想,顺其自然,往往这事儿啊,突然有一天它自个儿就通了。”
顺其自然。
明蓉突然就想起便宜师傅留下的那本书里所说的话。
“真的吗?”明蓉靠着太后,声音闷闷的。
太后轻轻地拍着她,“自然是真的,就像当年皇玛么刚到这宫里,也有很多事儿都想不通,皇玛么也愁啊,可是后来想想也就撂开了,有的事儿啊,想通又如何,想不通又如何,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改变不了了,那就怎么顺着怎么来,你瞧,皇玛么现在不是好好的,每日好吃好喝好穿,还有你和小五陪着,好着呢。”
“嗯。”明蓉应了一声,点点脑袋,然后又问,“那皇玛么现在想通了吗?”
太后笑了起来,“有的想通了,还有的没想通,皇玛么也不想了,皇玛么现在过的挺好,想不通就想不通罢了,又有什么影响呢,人啊,不要活得那么通透、那么清楚,那样就太累了,有的事儿呢,还是糊涂一些好。”
“你现在觉得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的事儿,往后再想想,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让你难过、让你憋屈的事儿,待你过了一阵子,你才会知道,正是这些事让你学会了宽容和释然。”
“嗯,皇玛么真好。”明蓉点头应着,这一刻她才发现,这个慈祥宽和的太后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她的聪敏如此内敛却又如此深刻,发人深省。
“傻孩子,待保成回来了,就去和他说话,纵然是因为这些事儿,你们姐弟的感情不如之前的融洽,那也不能像这样仿佛不认识的人一般,你乌库玛么和皇阿玛可都是要有话说的,知道吗?”
“明蓉知道,谢皇玛么的教诲。”
“乖孩子。”
只是保成这一趟,却迟迟没有归京。
二月二十三日行围之时,路遇三虎,康熙射殪二虎,胤礽射殪一虎;
三月初三日,谒福陵,行三跪九叩头礼,三奠酒举哀毕,又谒昭陵,如前行三跪九叩头礼,三奠酒举哀;初六日,诣福陵,献玉帛,读祝,大祭隆恩殿;初八日,诣昭陵,献玉帛,读祝,祭隆恩殿;
消息悄悄地一道道被传回宫里,明蓉也放下了那复杂而矛盾的心思,平日里只在宁寿宫陪着太后,和小四、小五玩耍,听着植物们议论着这些事儿,也只是有些茫然,不知道待保成回宫后该如何与他说话。
本来谒陵之后是该回宫了,谁知接着又因为俄国那边侵扰东北,二十五日,保成跟着康熙去了吉林乌喇地方视察,这一去就一直到了四月二十日,太子才先随官员从句骊河大路还宫。
保成回来那一天,明蓉并没有去见他,直到了第二天午觉之后,明蓉才去了毓庆宫。
站在眼前的少年让明蓉有一瞬间的恍惚,三个月没见,他似乎又长高了许多,甚至都比他高出了一点,黑了也瘦了,却更有精神,双眼看上去更加深沉,越发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姐姐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他立在书案旁,抬头来瞧她,脸上含着一丝微笑,不失礼也不亲近。
“我……”明蓉一瞬间的无措,然后很快就镇定下来,“只是来瞧瞧罢了,你在外头也有了三个月,瘦多了。”
保成礼貌地迎了出来,却垂下眼睛,“多谢姐姐挂心,保成挺好,在外头也并未吃苦。”
“哦,那就好,”明蓉笑了一笑,朝身后的小五摆摆手,示意她将手里捧的物件放下,“姐姐给你做了两件夏季的常服,你得空便试试吧。”
“多谢姐姐,让姐姐费心了。”保成淡淡地应着。
然后突然就静默了下来,明蓉动了动嘴唇,抬头微笑着,“刚回来保成还是多歇息吧,姐姐就先走了。”
保成仍是垂着眼睛不说话,明蓉顿了一下,便转身往外走。
“姐姐--”
明蓉不由自主地就停下脚步,等待着他接下来那还没说完的话。
“姐姐,就没有其他的话要和保成说吗?”
明蓉低下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他走近明蓉,然后试探着抓住她的衣裳,见她没有拒绝,便一点点地仿佛怕她拒绝一般慢慢地抱住了她。
“我……我好想你……”他似乎很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让脸埋进她的脖子。
渐渐地,明蓉感到一股热流濡湿了脖颈,却仿佛一滴滴沸腾的油,烫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泪水也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
滴到他的手上,他仿佛被烫到一般,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松开手放了她。
“姐姐……我知道我还小,那你,可不可以等我?”他的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沙哑,“等我长大了,等我能证明我真的很喜欢你,等我证明我是真的要娶你,等我让你相信了这一切,那你可不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
“保成,你这是何苦,你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你也会有很多女人……”
“我只想要你……”他打断她的话,却又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忘了,你不信……”
明蓉回过身来,看着他已经开始渐渐显现轮廓的脸庞,伸手抚了上去,“保成,姐姐可以疼你护你,可是不能替你走你要走的路,那是你自己的,不要因为姐姐,而毁了你往后的成就,姐姐的保成,永远都值得最好的,姐姐不能,毁了你的以后。”
保成垂下眼睛,“如果没有姐姐,保成大概都活不下来吧,又哪里会有什么以后?”
“保成!”明蓉打断他的话,又道,“人家常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等你拥有过那一切,之后再说吧。”
“我不明白。”保成看了看她,见她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于是继续道,“我只希望,姐姐能等我长大,我会让你信我,在那之前,姐姐不信我,那我就只是姐姐的弟弟,还像小时候一样的弟弟,可好?”
明蓉抿了抿嘴,却没有说话。
保成牵起她的手,用撒娇的语气道,“姐姐这是连弟弟都不肯要了吗?保成好伤心……”
明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姐姐终于笑了,”保成似乎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一边微微笑道,“谢谢姐姐的衣裳,只是保成身量又抽长了些,不知道姐姐做的衣裳还合不合穿?”
“你当姐姐是什么愚蠢之人,你一会自个儿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的姐姐自然是最聪敏的。”
“那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姐姐,有这么聪明的弟弟,做姐姐的怎么能不聪明?”
明蓉开起玩笑来,那凝滞的气氛终于有点活跃了起来。
保成让早已和小五躲出去的十一打了热水来,两人都擦了把脸,明蓉这才起身准备回去。
“姐姐,晚些保成可不可以去你那用膳,有好些日子没吃着,当真是想念的紧。”
明蓉一怔,随即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小四、小五也时常过去用膳。”
保成瞳孔微微一缩,面上仍是笑道:“那两个也是有福的,这些日子想必都长胖了些吧?”
明蓉笑了起来,“你当我那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不过寻常东西,只是小四这些日子常常出来行走玩耍,性子再不像往日那么沉闷了,你也可以与他走的近些,他现在的额娘毕竟是这皇阿玛的妃子中身份最高的,即便往后归了德妃那边,他毕竟也是皇贵妃抚养过的。”
保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保成知道了。”
“姐姐也知道你素来有些傲气,不愿你那些哥哥、弟弟超过你,只是那样你未免太累了,而且往后你还费心一直打压着他们不成?他们是你的兄弟,皇阿玛那边最讲究‘兄友弟恭’,你想着一直压着他们,还不如做个好哥哥,将他们拉拢过来呢,往后也好替你办事。”
“小四这个孩子性子直,是个认死理的人,做事一板一眼的很是认真,若是你能让他为你所用,必定事半功倍。”
“所以姐姐才冒了险帮他一把?”
明蓉点点头,“我帮了他,也并没有多么伤了皇贵妃,反倒自个儿被乌库玛么训斥了一顿,他都记在心里呢,而且,虽然我是有些计划的,可是我也确实是真心怜惜他,他是个敏感不过的孩子,你虚情假意他自是能感觉出来的。”明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只说到这,旁的你自个儿看吧。”
“多谢姐姐了。”
明蓉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成,那姐姐就先回去了。”
“等会儿姐姐。”保成又拉住了她。
明蓉抿了抿嘴,“保成可是还有什么事?”
保成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似乎是扭捏了一会儿才道,“我……前段日子随皇阿玛去了吉林……”
“我自是知道的。”明蓉点点头,有些疑惑,“去吉林怎么了?”
“我,我给你带了礼回来……”
明蓉一愣,突然就笑了起来,“你给姐姐带了礼,姐姐很高兴,只是你害羞什么?”
“我,我没有!”保成大声扔下一句,然后匆匆地走了出去,一会就提了一直笼子过来,里面是两个毛团团。
“咦,这是什么?”明蓉好奇地用手指去戳那毛团。
保成赶紧握住她的手指,“别,这畜生可是会咬人的,我也只是先给你瞧瞧,待让人驯服了再给你送过去。”
“别,我就喜欢这样的。”估计没有那个女人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萌物了,那两只睡熟的毛团里露出一直粉色的可爱小鼻子,无意识地一嗅一嗅的,实在是可爱极了。
“不行,逮这两只畜生的时候可伤了好些人,你仔细些别伤着手。”保成见她又不老实地想要伸手戳那毛团,忙再阻止。
明蓉消停了,只是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保成见她心思全在那毛团上,于是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才道,“是东北那边的宝,紫貂。”
“这个很难捉吧?”明蓉目光一动,抿了抿嘴,“谢谢你,保成。”
保成微微一笑,“只要你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明蓉笑着,又问,“其他兄弟姐妹你可带了礼?”
“都带了,一些皮毛之类,还有带了几株人参,已经遣人送去乌库玛么和皇玛么那里。”
明蓉点点头,“保成做的很周全。”
保成笑了起来,“都是姐姐教了好。”
明蓉失笑:“这贫嘴的功夫难不成也是我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