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也是一宿没合眼,但心情却是倍感轻松,天亮前窝在被子里小眯了一会儿,再起床时精神头看着还是不错,只是眼眶有些微肿,想来是昨夜哭得太多了。
紫鸳煮了鸡蛋剥了壳,再用细棉布给包着,轻轻地在长安眼皮上滚动着,嘴里却低声道:“小姐昨晚不是与老爷叙旧来着,怎么反倒弄哭了自己?”
紫鸳在舱外守了前半夜,后半夜是紫雨来替的她,迷迷糊糊地睡醒后再过来一伺候,长安的眼已经肿成了樱桃,船上也没预备的有冰块,只能用鸡蛋代替。
长安顶着这副模样可不敢出现在长公主面前,连庾十四娘早间里过来探望也被她给推了,实在是这样子不好多做解释。
“咱们的船是不是快驶进渠江了?”
长安没有回答紫鸳的问题,反倒向舱口探了探头。
据庾维肖所说,他们就是夜宿渠江被水盗给瞄上的,过了渠江再至渭河,不出三日就应该能够达到澜州。
到时候他们在那里下船,再看庾十四娘叔侄到底是要重新租船回颖川,还是另想他法,无论如何,相信瞧在庾家的面子上,能给予的帮助长公主也绝对不会吝啬的。
“还早呢!”
紫鸳摇了摇头,眉宇盛着一抹忧愁,“怕是黄昏之前能到,刚才我过夹板听到两个船邦子在那里嘀咕,说是要彻夜开船驶过渠江,晚上都不歇息呢!”
彻夜开船,可是存在着一定的危险系数,不说视野不佳有可能会撞上夜里停泊歇息的船只,若是遇到暗礁急流的又怎么办?
明明是一趟好端端的旅行,却偏生遇到这种事端,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
长安微一思忖,便知道这一定是父亲的保守做法,天灾虽难躲,但*却易逢,当然是尽可能地避开这片水域,别遭了那拨水盗的道才好。
只是夜里行船有一定的危险,这些父亲应该都考虑进去了吧。
“咱们晚上谨慎些吧。”
长安眉目一凝,缓缓地点了点头。
今晚,恐怕对于船上的众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各人的用餐照旧是在自己的船舱中进行,船上本就多有不便,再聚餐一块也不太现实,只是大家胃口都不是很好,随意地用了一些便觉着饱了。
晚膳后,庾十四娘来到房中与长安叙话,想来再至他们遇难之地,心情也是有些紧张,虽然说了许多话,可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长安不由握住了庾十四娘的手,才惊觉她指间竟然都是冰凉的,不由安慰道:“庾姑娘不用紧张,如今咱们跟着两船官兵,还有我父亲坐阵,定是无大碍的。”
或许这才是一个十四岁少女该有的心态,会焦灼会不安,会紧张会害怕,哪里像她前世一般,经历得太多看得太多,反倒有了几分超出年龄的淡定与沉稳。
丹儿也在一旁劝道:“小姐莫担忧,这次有武国公大人坐阵,那些宵小定不敢出现!”
“希望如此!”
庾十四娘的神情看着仍然不是太好,长安在一旁安慰了一两句,也就由得她自己待着了。
“什么水盗这般厉害,就像夺了人的魂一般?”
紫雨抱胸倚在一旁,小声地嘀咕道。
紫鸳却是瞥了她一眼,暗嗔一声,“你真以为谁都像你有一身武艺傍身?那可是官家的千金小姐……”
紫鸳转头看了一眼庾十四娘那方,见她盯着烛火,神情有些怔忡,这才小声道:“我听丹儿无意间提起,那日水盗一下上了他们的船,真是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为保贞洁,她与小姐最后不得已跳了船,这才上了小沙船……想来求生不易,如今有几分惶惑也属正常。”
长安在一旁听得暗暗摇了摇头,恐怕这批水盗不除,庾十四娘心中难安,长此以往怕是会成了抹不掉的阴影了。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众人的目光不由转向了舱门,神情都是一紧,难不成出事了?
紫雨小心地开了门,见着是白墨宸的小厮,身后自然跟着他这个正主,不由屈膝一礼道:“世孙怎么晚来寻我家小姐,可是有事?”
紫雨这话一出,长安也不由一怔,赶忙转过头看向庾十四娘,只见她有些惊讶地站起了身,脸上一红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沈姐姐,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长安的舱房连着的小间便是紫雨与紫鸳的房间,庾十四娘是想暂时在那避一避,那一日狼狈相见是迫不得已,如今再不避讳那她成什么了?
虽然私心里庾十四娘还是想再见一眼白墨宸,但长年受的教育在那管着,这种不知礼数的事情她也不会刻意为之,还是要顾着自己的清誉与名声。
“好。”
长安点了点头,也不强求,白墨宸对庾十四娘是外男,按理说应该避讳。
庾十四娘带着丹儿连忙进了隔间的小舱,紫雨这才让开了道来,白墨宸当先踏了进来,见着长安爽朗一笑,“见着表妹舱里的灯还亮着,这就来打扰一番,你可莫怪!”
“哪能呢,反正我也闲着睡不着,表哥坐!”
长安让出位子来,白墨宸大方落坐,见着方桌上两杯茶盏,目光再向隔间一扫,那里果然有人影晃动,心思一转,白墨宸便能猜到是谁。
“表妹有客人,我这番前来岂不打扰?”
白墨宸挑了挑眉,他倒是挺乐意与长安闲聊,无论见识谈吐都觉得对味,也算是这趟乏味旅行中唯一的安慰了。
长安也转头看了隔间那半掩的舱门,不由点头道:“这个夜里,怕是谁都睡不安稳,庾姑娘来寻我谈谈心罢了,难道表哥不是如此?”
“既然是这般,相请不如偶遇,怎能让庾姑娘一人独处小舱,若是不介意,请出来一同坐吧。”
最后一句,白墨宸倒是向着那小舱问了一句,话语坦荡落落大方,倒不会让人想到其他。
长安淡淡地抿唇一笑,白墨宸本就是随性洒月兑,如今没有长公主在前,和同龄人相处,怎么也少了几拘束,或许此刻的庾十四娘对他来说便只是像一个小妹妹吧。
小舱里踌躇了一阵,听到衣裙布料的摩擦声,想来再过推月兑便显得矫情,庾十四娘这才露了张透着粉红的俏脸,对着白墨宸盈盈一拜,道:“让世孙见笑了。”
“这又不是在府中,庾姑娘无须多礼。”
白墨宸摆了摆手,长安走了过去牵起庾十四娘的手,俩人坐在榻上,倒与白墨宸隔了一段距离,只庾十四侧了侧身子,将面容隐在烛光的阴影里。
“今夜咱们便行经渠江水域,庾姑娘可记得当日就是在此地遇到水盗的吗?”
白墨宸收了笑脸,眉目间渐渐泛起了一抹凝重,虽然今夜的布防由沈平一手操持,但他也在一旁听着,关键时候也能提出自己的意见,只是不知道这样严密的布防会不会让那些狡猾的水盗钻了空子。
庾十四娘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舱外,夜色如水,倒是不能分辨什么,她咬了咬唇,才道:“那日天色甚晚,上了沙船后便顾着逃命,也不好细细分辨出事时的位置,如今再回想更是有几分模糊了。”
庾十四娘抬眼看了看白墨宸,只见他眉间微皱,不由又道:“那日我与丹儿是跳了船的,还好丹儿熟识水性,她恍惚看见了咱们船底周围有黑压压的人影,只是一个浪头打来,再回头看去便不真切了……”
庾十四娘也谨慎地选择着措词,那日确实天太黑,火光忽明忽暗,也许一打眼便看花了去,这也不意外,只是不能肯定的事当时她也不好随意乱说,但若这真是一个疑点,却又不得不防。
“你是怀疑那些水盗是先潜在了船底,这才趁人不备爬了上来?”
白墨宸却是脸色一变,一拍桌子猛然站了起来,颇有些斥责道:“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夜里行船他们一直打亮了灯火,就是提防着有没有船只靠近,若是水盗真正来这一手,他们没顾忌到潜行在水里的人,这说不好会酿成大祸!
“我……”
庾十四娘咬了咬唇,神情颇有些委屈地看向白墨宸,她当时都吓傻了,只是听丹儿这一说,又不知是真是假,哪敢随意说道?
而且这船上还坐着长公主呢,若是因这猜测妄言扰乱了人心,她即使是庾家小姐,怕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世孙别怪我们家小姐,是奴婢没看仔细,这才不敢乱说。”
丹儿机灵,一低身便跪在了白墨宸跟前,就连她这个丫环都看出了庾十四娘对白墨宸的好感,可这正主却浑然不知。
“表哥,你何必跟两个姑娘置气,她们才多大点年纪?”
长安一个眼色过去,紫鸳忙上前来扶起了丹儿,小丫头眼中还挂着泪珠,“啪”一眨,便落了一串。
“事情紧急,表哥快将这事说与我父亲知晓,才好早作安排。”
长安将目光转向了白墨宸,事急从权,此刻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两个不到十五的丫头,你能苛责她们什么?
白墨宸压住了心底的激涌,又看了一眼庾十四娘,只见她已经红了眼眶,只是泪盈眼底忍着没有落下罢了,方缓和了口气道:“是我失礼了,庾姑娘莫怪!”
说罢又转向长安道:“我去找到二表叔再说,你们多提防些!”
眼见白墨宸离去,庾十四娘这才小声抽泣起来,可怜兮兮地看向长安,道:“沈姐姐,世孙可是在怪我?”
“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别理他!”
长安拍了拍庾十四娘的手背,却扯不出一个笑来,面色亦见凝重,她倒真希望是丹儿眼花看错了才好,若真有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那这批水盗的人数到底该有多少啊!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就在舱中坐着干等,长安也没让庾十四娘离开,这个时候,一说话一动作都是一份紧张,不若静静等待,静观其表。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船外异常地安静,却透着一股宁静的诡异,长安只觉得心中亦加觉闷,就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一般。
突然,“轰”地一声,平空一声炸响,连船身都跟着晃了一晃,船舱里坐着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紫雨,快出去瞧瞧出了什么事!”
长安还能稳住心神沉着地吩咐道,庾十四娘却已经苍白了脸色,有些摇摇欲坠,一旁的丹儿赶忙扶住了她。
“沈姐姐,咱们又遇到水盗了吗?”
庾十四娘却一把拂开丹儿,直奔了过来握住长安的手,晶亮的眸中满是希冀,却又夹杂着一丝惶恐,她是期望能从长安的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同样的遭遇她再不想遇到第二次。
“情况不明,你先冷静一下,别自乱了阵脚!”
长安重重地回握住庾十四娘,这个时候冷静最重要,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才能最快地想出应对方法。
只是白墨宸去了许久都没有消息传回,长安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船舱一头隐隐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呼喊声、打杀声,更夹杂着铁器碰撞交鸣的声响,长安心头一颤,再也顾不得许多,打开舱门,却正见到紫雨飞奔而来,船外已是一片烈火熊熊,映在黑暗的夜空,就像开出了一朵最绚烂的红花。
“小姐,水盗已经潜了上来,他们人太多了,老爷正在应付着,咱们快走!”
紫雨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大口喘着气,她右手握着的长刀,刀身银亮,刀尖赤红,血珠子一滴跟着一滴落下,在她身后的夹板上滴了一路。
“走?!”
长安心里又是一颤,虽然父亲曾叮嘱过她,若是遇到险情,什么都不要管先坐着小船离开,他自会有办法月兑险,但眼下……
长安一把握住了紫雨的手腕,急声道:“长公主与世孙他们怎么样了?”
“世孙与老爷一同在应战,长公主与侯爷被侍卫护送着上了小船,小姐,咱们快走,留不得了!”
紫雨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急迫,她转头左右看了看,眼下只是船头上了人,国公府的一拨侍卫正在应付着,但水盗人多势众,想来也是撑不了多久了。
眼下白墨宸与沈平一人在一条广船上,领着官兵与水盗们厮杀,也是这些家伙狡猾,无声无息便潜了水靠近广船,知道先解决了两条船上的官兵,再拿下大船便不在话下。
“那我父亲……”
长安心中担忧不已,虽然父亲身经百战,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她是不知道为什么白墨宸也会留了下来,若是长公主也知晓定是不会答应的。
这趟对敌,就算不胜,也不能满盘皆输,至少要留下性命。
“我五伯父他们怎么样了?”
庾十四娘已经闻声而来,透过长安的肩膀看清了船外的景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情景……可比当日抢劫他们船只时阵仗大的多了去。
“庾五爷好似也加入了抗敌的队伍。”
紫雨离开时一恍眼好似见到庾维肖与白墨宸他们在一处,后面的情况便不得而知了。
“小姐,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紫雨眉宇间盛着险而易见的焦灼,再拖下去真是祸福难料了。
“再等等!”
长安心思翻动,眸中亮光闪闪,仿若在计较着什么,附身过去对紫雨吩咐了一番。
紫雨虽然有些惊讶,但却点了点头,闪身不见,不一会才又提着一个上了栓子的木桶折了回来。
而紫鸳已经动作利落地打包了些要紧的东西,随身衣物带了两身,此刻已经站到了长安的身后,只待她最后的决定。
看着船头好似也燃起了烟火,长安咬了咬,沉声道:“走!”
几个女人趁乱模到了船尾,那里已经有侍卫给放下了小船,长安认得那是自己父亲身边的贴身侍卫毛晋,遂道了一句,“我们先行离去,有紫雨保护足矣,你快回到我父亲身边,保护他的安危要紧!”
长安知道,若是她执意留下,只会令沈平分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的离去便是减少拖累的唯一方法,至少不能让自己落在那批水盗手中。
“可是……”
毛晋有些为难,他是奉了沈平的命令前来保护长安,若是就这样离去……
“没有可是,若是我父亲出了什么意外,我活着又有何意义?”
长安这句话已经控制不住地吼出声来,两边的广船上都燃起了火,喊杀声震天,她的心也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虽然她知道最后的结局,但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变数,若世事真因为她的重生而有所偏移与改变,她自问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是,小姐!”
毛晋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安,眸中闪过诧异,倒是胸中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些刻性命攸关,长安一个弱女子尚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果然不亏是武国公的女儿!
“庾姑娘,你先上船!”
紫雨已经先下了准备好的小船上接应着,长安这才转头看向庾十四娘,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听长安这一说,也不推迟,立马便动作迅速地顺着软梯爬了下去,丹儿跟着,接着是长安与紫鸳。
几人在小船上坐定后,紫雨与紫鸳一同划浆,破水而行,没命似地往外划去。
长安回头一望,江面上早已经是一片喧嚣,夹板上燃起了火,火影重重,人影晃动,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她的心中焦灼一片,环顾四周,也没见着长公主与武安侯乘坐的小船,他们就这样孤零零地飘泊在江面上,就像一片随时能被风雨打翻的竹叶,孤注一掷地向前驶去。
“二哥,那个船上全部是娘们儿!”
风声中,一道粗哑的嗓音飘进了长安的耳朵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有人发现她们了吗?
长安猛然回头,只见得江面上突然冒出了一个脑袋,紧接着,隔着小船不远处陆陆续续地浮上了好几个陌生的面孔,丹儿忍不住惊叫一声,“是水盗!”
“快,咱们一起帮忙划船!”
长安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弯着身子跪坐在小船边上,袖口都来不及挽起,两只手臂便探入了水中,虽然天气才进入十一月,但夜里的江水还是有些刺骨的,更不用说她们走的匆忙,身上衣衫单薄,双臂刚一探入水中,长安便着实地打了个激零。
可此刻哪里顾得许多,因为那些水盗已经扑腾着向她们这边游了过来,若是被他们给上了船掳了去,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庾十四娘只是一怔,也赶忙照着长安的方法带着丹儿一同以双臂划起了水,紫鸳紫雨更不敢停下,那浆舞得就跟旋转的陀螺似的,在江面上激起阵阵水花,打湿了众人的衣衫。
庾十四娘划得倒是比长安更卖力,再说她身子也健朗,此刻发起狠来没命地划,那劲道恐怕连丹儿都比不上。
在众人合力之下,眼看便拉开了与那些水盗的距离,长安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想另一道沉闷嘶哑的嗓音又吼了起来,“兄弟们,连那几个娘们儿咱们都治不了,今后怎么在江船上跑?给老子亮钩子!”
“是,二哥!”
应话的声音此起彼伏,长安初一估略,恐怕有十数人不止。
“宵小之辈,岂敢妄言!”
紫雨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颇有些练家子的味道,那唤作二哥的人不由一怔,哈哈笑道:“还有个姑娘是会武的,这敢情好!”
“兄弟们,别客气,给我套钩子!”
二哥这话一出,江面上顿时一阵应声的吆喝。
长安几人依然奋力地划着水,紫雨却是表情严肃地持浆站了起来,将船浆横在胸前严阵以待。
众人顿时觉得一阵嗖嗖声在耳边响起,紫雨轮起了船浆挡下了几个飞来的铁钩子,却还是有几根钩子挂在了船沿上,尖利的弯钩一下便扎进了木制的船沿,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兄弟们,给我拉!”
随着二哥这一声令下,长安只觉得小船不住地晃动,她们哪还能用手划水,忙不迭地扶紧了船沿,这才能堪堪稳住身形。
就趁着长安她们几人再不能划浆前进之时,水盗们收紧了绳索,急快地游了过来。
“怎么办,小姐?”
丹儿的模样像是要哭了起来,眼见着那些眼冒绿光的水盗不住地收紧了钩子,离她们的距离正以呼吸的速度迅速地靠了过来,丹儿就是一阵止不住地害怕。
“他们若是上船了,咱们就死!”
庾十四娘这会却是难得的冷静了下来,也许她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心中虽然有一抹凄然,但更多的却是坚毅的决心。
若是被水盗上了船,她们的名节难保,失去名节的女子,要么出家,要么死!
若是死,还能促全自己的名节,不被这帮水盗给侮辱,那死还有什么可怕?
“还没到那个时候。”
长安沉了脸色,冷静地对紫雨吩咐道:“倒油,等他们近了,便给我点火!”
原来长安离开大船时吩咐紫雨做的便是此事,将厨房里的那桶老油给一起拎上了,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此刻真的派上用场了。
众人纷纷一怔,忙将目光转向紫雨,她已经利索地拔开了木桶的栓子,在船身上转了一圈一泼一泼地对着江面上倒油,看着当先的几人游近了,火折子一点便扔了出去。
“轰”!
江面立时便被点燃了,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挡在了小船的面前,那几个当先的水盗也被油裹了,身上燃了起来,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庾十四娘心中一松,颇有些惊喜地看向长安,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她还有这份急智,就算离了大船还想到了这一茬,眼下她们的小船被火圈给包围着,那些水盗近不得身,总算又能拖上一段时间了,若是能够等到救援的人,她们的确不用去寻死!
“快沉进水里去!”
二哥吼了一嗓子,也不知道那几人听见没见,两个人反应过来先沉进了水里,后面的人醒悟过来再往下沉,只那身上已经被火烧伤了多处,即使能保住性命这伤势怕也不轻。
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二哥,我听见了,就是那个碧色衣服的娘们让倒油的!”长安顺着目光望了过去,只见那被唤作二哥的男子长着长长的络腮胡子,眉角有道深深的疤痕,在火光掩映下更显得狰狞,他的目光也瞪了过来,话语恶毒而下流,“臭娘们,让老子逮到你,定要兄弟几个收拾得你下不了床!”
“放肆!”
紫雨冷喝一声,手中的船浆已经甩了过去,那二哥身子一矮,船浆便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倒将他身后的人打了个仰面翻倒。
“你们几个先把受伤的兄弟拉回去,剩下的几个跟我在这等着,俺就不信这油烧不完,等这火一息,咱们逮住这几个娘们,在床上灭了她们!”
二哥对着身旁的一众吩咐道,便有人拖起刚才烧伤了沉进水里的几人,拉着便往另一方游了过去,但火圈周围仍然侯着有八个人,且个个面目凶恶,那目光好似要将船上的几个女子生吞活剥了一般。
“沈姐姐,怎么办?”
庾十四娘又紧张了起来,诚如那二哥所言,这油总有烧光的时候,那若是等不来救兵,她们岂不是……
“小姐,奴婢誓死也会保护你的安危!”
紫雨已经拾起了刚才放置一旁的长刀,反正浆已经用不着了,若是这帮水盗真翻上了船,她势必要拼死一搏。
挂住小船的钩绳被大火烧断了几根,剩下的被紫雨唰唰两刀给砍了去,若任这些水盗拉翻了船,她们也会被这火海给吞噬。
长安叹了一声,看着远处已经起火的两艘广船,心中不免升起了一丝凉意,难道她想的不对?还是月兑离危险的只有长公主与世孙他们?而她注定要成为那垫脚的?
因为在前世里这趟行船之旅本来就不包括她,是她一力促成了这事的发生,眼下,她只期望父亲能够有惊无险,安然地度过这一劫。
“沈姐姐……”
见着长安神情有些怔忡,庾十四娘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臂,在她所认识的同龄女子中,就算已经嫁作人妇的,倒没一个似长安这船冷静果断机智无双的,即使身陷危机还不忘记准备后招,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将希望寄托在了长安身上,只要长安不放弃,那么就有希望。
长安没有回话,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庾十四娘微微加重了手劲,这才唤回了她的神智。
“庾姑娘……”
眼前的脸蛋清秀端庄,虽然还尚显稚女敕,但长安透过这张脸孔仿佛能够看到好几年后已经嫁作人妇的庾十四娘。
长安神情突然一滞,接着眸中光芒大盛,庾十四娘嫁给了白墨宸,她便是未来的武安侯夫人,既然现在她们俩还在一起,那么是不是说明这场危险还是有转机的?
至少,至少不会像眼前这般绝望。
“沈姐姐,你怎么了?”
长安的脸色变幻自然没逃月兑庾十四娘的眼睛,她不由有些诧异,这是吓傻了,还是想到其他对策了?
“没什么。”
长安摇了摇头,唇角勉强绽开了一丝笑容,“打起精神来,我们会没事的。”
“嗯。”
庾十四娘重重地点了点头,身后的丹儿吸了吸鼻子,却是强忍住了泪意,主子们乐观,可她却更清楚事实,眼下这情况真的会没事吗?恐怕只有天知道。
紫鸳与紫雨对视一眼神情不由化为坚毅,不管怎么样,她们都会死在长安前头,谁要想动长安一根手指头,那就踏着她们的尸体过去。
长安呼了口气,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周朝的情景,远处的喊杀声好似淡了不少,才一怔神的功夫,怎么好似有些不对劲了一般?
可围着小船的二哥等人却还浑然未觉,他们的目光只注视着眼前逐渐变小的火苗,唇角撅起了一股阴冷残忍的笑容。
长安只觉得每一次呼吸,似乎那火焰便小了一分,紫鸳举起了船浆护在她跟前,紫雨则紧了紧手中的刀柄。
庾十四娘与丹儿牵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上,一人握了把玉簪,一人拿了根木釵。
终于,火焰彻底地熄灭,二哥率先冲了过来,紫雨二话没说便迎了上去,许是借着在船上高位的优势,二哥几次想攀上船来,都被紫雨给打退了去,饶是他再勇猛,手臂上也被长刀拉开了几道血口子,腥味漫延开来,立时便增加了他的几分戾气,下手更是凶狠了起来。
紫鸳拍打着船浆,指着谁要靠近便朝脑门招呼过去。
长安与庾十四娘主仆也没闲着,眼见着哪个人的手脚搭上了船沿,便狠狠地拿簪子刺下,一刺一个血洞,半点不含糊。
几个女子在为生存而抗争着,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勇气与毅力,相信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这一夜的奋斗与努力都会令她们终生难忘!
“收拾不了你们这几个娘们,我二哥也别再这道上混了!”
眼见一直拿不下这艘小船,二哥愤恨交加,踩着假水退后了一步,剩下的几个水盗也是负伤累累,颇为不愤地跟着后退。
二哥也不管身上的伤势,回首便在腰间抽出了一个筒管状黑漆漆的东西,他嘴对着那筒管一吸,便刁了根长长的引线出来,长安立时神情一凛。
“二哥,别介!”
那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长安看清了,是个清瘦的男人,她刚才便扎了他手背一个血洞。
“干嘛,想找死?”
二哥正在气头上,回头便狠狠瞪了那清瘦男子一眼,却听他道:“这船上可都是娇滴滴的美人,尤其那碧色衣服的女子更是绝色,二哥就这般炸死了她们多可惜!”
“美你个头!再美也是带刺的玫瑰,你也不想想咱们兄弟在这几个臭娘们身上吃的苦还少吗?”
二哥重重地吼了回去,左手执着筒管,右手拔着引线,大喝一声道:“兄弟们,退!看二哥炸死这帮臭娘们!”
话毕,二哥用力一扔,那手中的筒管已经向着小船飞了过来。
“不好!快跳船!”
长安瞳孔猛然大增,一转身便将庾十四娘主仆给推下了小船,紫雨会意过来,一手拉着紫鸳一手带着长安也飞身跳下。
若是长安想的不错,当时在大船上听到的那声轰响便是炸药的声音,如今看着这二哥手中握着的筒管虽小,想来炸翻她们这条小船应该不在话下。
入水的一刻,便是彻骨的寒,深冷的江水带着一股咸湿之气将长安的身体整个包裹住,昔日的恐惧又像潮水一般袭来,那濒临死亡的感觉压得她透不过气来,随着浪潮沉载,几欲窒息过去。
若不是紫雨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长安,恐怕她便会第二次葬身在了这水底。
长安的意识有些迷蒙,在跳水之前她似乎隐约地听见了一丝呼啸之声,但这声音太急太快,她以为只是恐惧时的错觉。
是的,恐惧!
这种感觉已经多久没有缠绕过她,却没想到这次澜州之行会再让她感受到。
她的生命会因此而终结吗?还是能与庾十四娘携手共同度过这场难关?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炸药的声音才悠悠传来,却并不是在她们头顶上空炸响,倒像是隔了些距离,没有想像中这般骇人,却有一阵热浪自江水之下袭来,一波一浪之间,倒是唤回了长安的神智,她不由扯了扯紫雨的衣袖,再指了指江面,若再不浮出去透气,恐怕她真会窒息而亡。
紫鸳稍通水性,紫雨便拉着长安浮出江面,丹儿也拖着庾十四娘浮了出来,众人再定睛一看,江面上哪里还有二哥等人的身影。
不,有是有的,不过不再是嚣张地立在江水中,而是全部打横了飘浮起来,每人身上都插着一根羽箭,那颤巍巍的箭头在水中沉浮飘荡,就像海岛的浮标一般。
“小姐,有人来救咱们了!”
紫雨激动地转身,一手便指向了不远处一艘将要靠近她们的船上,长安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一身玄色劲装的男子正端立在船头,一手持弓,一手拿箭,他俊眉朗目,五官深邃,漆黑的瞳眸像一汪深潭,仿佛世间的烟火在他面前都归于了沉寂,他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动如山的凛然之势。
长安惊讶地捂住了唇,颇有不敢相信,因为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从京城国公府里离去的秦暮离!
“小心!”
突然,秦暮离高喝一声,挽弓搭箭一气呵成,长安只觉得有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再回神时,身后是一道惨叫,转身看去,竟然是那二哥手持匕首潜在了她的身后,正欲向她的背心狠狠刺去!
而那一箭却直直地透胸而过,在二哥胸前钉了个血窟窿,艳红的血液汩汩地冒出,很快便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二哥的脸上满是惊愕、愤恨以及不甘,最终却是身子一挺向后仰倒而去,整个人渐渐地没入了江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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