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又是秦暮离救了她,长安除了震惊之外,心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他们之间明明没有过多的交集,却又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牵绊拉扯着,这种感觉说不上讨厌,但却又让她感到莫明的心慌,只能怔怔地望向船上之人。
秦暮离的船只靠近了,长安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却听得一旁的庾十四娘惊讶地唤了一声,“四姨伯,怎么是你?!”
四姨伯?
长安诧异地转头看向庾十四娘,眸中蕴着震惊,她怎么也想不到秦暮离竟然与庾十四娘有亲,听这称谓还是隔了辈份的,而庾十四娘又唤她作沈姐姐,若是以这样论交的话,她该唤他什么?
长安彻底无语了,索性闭言不发,由着紫雨揽住她,将脸侧了侧,躲在了阴影里。
要说她现在的形容着实有些狼狈,浅碧色的衣衫尽湿贴在身上,恐怕从水里一起身便能瞧着那玲珑凹凸的身形,真是又尴尬又丢脸。
这个时候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似乎全身隐隐发烫,身子渐渐觉着有些沉了,长安索性将头枕在了紫雨的肩上。
“十四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暮离略带关切的目光从长安身上掠过,转而看向了庾十四娘,话语中也透着诧异,“你不是早与你五伯父回颖川去了?”
庾十四娘叹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
“秦将军,快将咱们拉上去吧,我家小姐快撑不住了。”
紫雨焦急地唤了一声,因为她感到长安的额头有些火烫,整个人似乎也迷糊了,看这情景像是发烧了。
离开沈家之前长安本就在祠堂里呆了一晚,虽然后半夜勉强睡了一些,但到底亏了身子,如今又被浸泡了江水,她不生病才怪。
“小姐!”
紫鸳也扑了过去,俩人一同扶着长安。
“快将她递上来!”
秦暮离心中一凛,赶忙向长安的方向伸出了双臂,紫雨犹豫了一阵,还是与紫鸳一道托着长安递了过去。
湿水咕噜地着从长安身上滚过,浅碧色的衣裙已经紧紧贴合在了身上,胸前的峰峦雏形微显,隐约可见那饱满处诱人的轮廓,秦暮离只是微微一怔,目光一沉,一把便抓起身后侍卫递来的大氅给长安包裹住,下一刻,这娇小玲珑的身体又一次落入了他的怀中。
长安紧闭着双眼,眉头轻拧,神色不安,整个身体都在隐隐颤抖,秦暮离伸手一探额头,那温度热得吓人,显然是发了高烧。
似乎每一次见到长安,她都正在受着煎熬,秦暮离发现自己的心中也很不好受,但却又有一种愿意替她受过的情绪夹杂其中。
她这样单薄这样瘦弱,怎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庾十四娘等人也在船上侍卫的帮助下一一上了船,因都是姑娘,便一人包裹着了张大毡,以免春光外泄。
“小姐……”
丹儿偷偷地拉了庾十四娘一把,小声嘀咕道:“原来秦四爷认识沈家小姐。”
秦暮离在开国公府的同辈中确实排行第四,长房两子当头,二房里他还有个嫡亲的哥哥,而庾十四娘的姨母恰好便嫁给了长房的次子,那是她姨父,亦是秦暮离的二哥,所以她才唤秦暮离为四姨伯。
“别多话!”
庾十四娘的目光也在俩人身上扫过,见秦暮离虽然脸色还算正常,但眸中的担忧却显而易见,她是听过这位四姨伯的传闻,但沈家姐姐却已嫁作他人妇,这样的两个人说什么也不会有在一起的可能吧?
“驶回大船!”
秦暮离下了命令,立马便有人掉转了船头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紫雨与紫鸳对视一眼,她们其实都想开口将长安给抱回来,可秦暮离那沉静如水的脸色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深寒,谁也不敢开这个口以免触了霉头,而再看船上的其他人,都各忙各的,仿佛视而不见,足见其纪律严明。
紫雨这才留心观察起这艘船来,要说这船倒不像是平日里乘坐的客船,倒像是舰船,所谓舰船,是一种奇形战船,船后截中部无底,只有两舷和站板,加以伪装,用以引诱敌军跃入溺死。
但眼前这艘船像是舰船中的鱽鱼船,鱽鱼船肖似渔船,船头方小,尾阔底尖,尾阔可以分水,头小底尖使阻力大为减少,这种船长有五丈,能乘五十人,是战船里最轻便快捷的一种。
怎么秦暮离会驶着战船出现在渠江,紫雨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紫鸳便顺势装晕倚在紫雨肩头,她确实也累着了,这一趟出行真是有惊有险,回去告诉紫云她俩,又是一项不错的谈资了。
庾十四娘自然也觉得秦暮离这般抱着长安不妥,却有些欲言又止,按理说,秦暮离虽然没有娶亲,但到底应该知道男女间的忌讳,这样抱着个有夫之妇难免会惹人话柄,今后被人知晓,长安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却见长安的两个贴身婢女都没有说什么,她自己便也闭嘴不言,免得说出来大家都尴尬。
整个船上一阵沉默,只能听到船行进时水花拍打船板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庾十四娘虽然很想知道秦暮离出现在这里的始末,还有大船上的其他人安危如何,但此刻见着秦暮离那付模样,也只得低了头在心中一声长叹。
秦暮离一直绷着脸,直到上了他们所谓的大船,其实便是一艘大型的战船,这才将长安交给了紫雨紫鸳,又命人将她们几人安置了,再去请船上的军医前来,这才转头去忙他的正事了。
长安这一觉睡得很沉,她觉得好久都没睡过这般香甜的觉来,床很暖很软,梦中再也没有冰冷刺骨的河水,只有温暖的阳光,鸟语花香般让人向往,她的心很安定,以致于这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夜里。
长安一动,紫雨便立马靠了过来,回头唤了一声,“紫鸳,把你热的粥端上来!”
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长安不得不增开了眼,目光凝在头顶的船板之上,再转头看向一脸欣喜的紫雨,她微微怔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咱们月兑险了吗?”
“小姐不记得了?”
紫雨点了点头,扶着长安靠坐在床头,又给她披了件外衣,系好带子,这才道:“昨夜秦将军带人来救了咱们,眼下咱们都待在战船上。”
“小姐先用点清粥,您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先垫垫胃,歇会再喝药!”
紫鸳已经用碎花瓷碗盛了碗清粥,坐在床榻边,就着小勺一口一口地喂着长安。
长安含了一口清粥,刚及咽下,便转头问道:“我知道是秦暮离救了我们,但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公主他们呢,我父亲呢?”
“小姐一边吃一边听奴婢说吧。”
见了长安点头,紫雨这才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长安,这还要从偷袭他们的这帮水盗说起。
秦暮离这次是奉旨回京领了剿灭水盗的任务,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总算收拾完了平阳湾壶口的黄鲨帮。
那次沈府举行菊宴时他再次回京,便是为了筹备军需粮草之物,再花时间定下清剿麒麟水寨的全盘策略,因为接下来将要应付的麒麟水寨可比黄鲨帮更为棘手。
麒麟水寨在虎跳峡以东,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有将这帮人给引出来,才有歼灭的可能。
或许秦暮离真的与长安想到了一处,要逼麒麟水寨的人自己出来,他采用的也是火攻。
麒麟水寨处在岷江之上,要用水自然取的是岷江之水,寨里的人还专门挖了条沟渠引水进寨,秦暮离便找到了这条沟渠所在,命人偷偷给堵了水源,又倒入了一桶一桶的油去,火一点,便蹿进了水寨里,一时之间大火熊熊浓烟滚滚,呛人的不行。
饶是这些水盗再舍不得这处安家立命的宝地,此刻也不得不携带着妻儿老小驾船奔命去了。
而秦暮离他们便一直在水寨的入口守株待兔,正好给第一批蹿出水寨的水盗们给予了一次迎头痛击。
水盗们未作准备的仓皇应战自然是狼狈不已,船只在江面上四处奔逃,尽被秦暮离带领的官兵给拦了下来,一番恶战即将展开。
也是这麒麟水寨的寨主有几分头脑,这当先放出来的船只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是为了分散秦暮离他们的主意,剩下的主力部队才趁乱逃了出去,将船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回头望去,整个麒麟水寨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眼看是再不能住人了,也因为这个原因,水盗们恨及了官兵,岂知在那火海里丧生的还有他们来不及出逃的妻儿及老母,也尽数在烈火中化成了湮灭。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批水盗劫庾家货船时没有这样的阵仗,而见着长公主的官船时却又是放火又是点炸药什么的,那是因为他们心里恨着官兵呢。
再说秦暮离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遂调转船头一路追击,且战且行,从岷江一直追到了渠江。
这些水盗毕竟比他们熟悉水域的多,眼见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便做起了跨区域的劫船买卖,一路行来,秦暮离已经知道有好几条客船及商船都遭了道,只是这批水盗狡猾,要将他们全数歼灭着实不易。
而且就在这几天里,秦暮离已经得知了长公主要经渠江至澜州的消息,随行有官船护卫,他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若说对其他客船商船这批水盗们还能手下留情,但碰到官船了,那就是他们不共戴天的的仇人,势必要报仇雪恨不可。
长公主就这样毫无所觉地被秦暮离当作了诱饵,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长安竟然也在这艘船上,若不是他们及时杀到救了世孙及沈平等人,再晚一步便差点便酿成大祸了。
“真是好险!”长安喝完了最后一口清粥,就着细布棉巾沾了沾唇角,这才转向紫雨,问道:“那我父亲与长公主他们在何处?”
“眼下都在这艘船上休息,老爷还在与秦将军商量后续事宜。”
长公主乘坐的那艘大船有破损需要修补,两艘广船虽然被扑灭了火但毁损却是不轻,眼看是不能用了。
随行的官兵死伤半数,还能站着的没几个,沈平在长公主的授意下还要处理抚恤事宜,白墨宸也在一旁帮衬着,忙得不可开交。
其间长安昏睡时沈平也来看过,见女儿没有异常,身旁又有紫雨紫鸳贴身侍候着,终于放下心来去忙他的事了。
“小姐歇息一会儿便将这药给喝了吧。”
紫雨说话的功夫,紫鸳已经撤下了盛清粥的小碗,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汁,浓浓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着,长安不禁皱了眉。
这药看上去可比她自己调配的要苦得多,黑成这样,能吃吗?
“小姐快别挑剔了,这军医可是平常人请不动的,若不是秦将军开口,哪个敢来给小姐看病?!”
说到秦暮离,紫鸳与紫雨对视一眼,不由抿唇一笑,她们怎么都觉着这位秦将军似乎很关心他们家小姐,虽说借着王治表少爷的几分薄面不得不照应着,但这关心好像有些过度了吧,例如在那艘鱽鱼船上那样紧张地抱着长安。
“你们偷笑什么?”
长安瞪了一眼两个丫环,其实她脑袋里恍惚是有些印象的,好似是秦暮离将她从水里给捞了起来,而后在迷糊之中一直感觉到的温暖气息便是他的怀抱吗?
思及此,长安脸庞“噌”地一下便腾上了一朵红云,一直漫延到了耳根后。
怎么每次最狼狈的时候都被他给撞见,让人颇觉尴尬。
长安不得不暗暗猜想,这秦暮离到底是她的救星,还是克星?
“请问沈娘子醒了吗?”
门外响起一清朗的男声,紫鸳忙转过了头,笑道:“是秦将军身边的侍卫秦朗!”
长安狐疑地看了紫鸳一眼,难道趁着她睡着的功夫这厢就已经同船上的人打成一片了?
“恐怕是秦将军来看小姐了,还不去开门!”
紫雨用胳膊顶了紫鸳一下,眸中蕴着一抹促狭的笑,这秦朗生来就是个喜乐爱笑的,但好似对紫鸳特别亲近。
这不,紫鸳今儿个晚上弄的吃食还单独给秦朗留了一份,这看着便有些意味了。
“知道了。”
紫鸳回瞪了紫雨一眼,这便转身开门去了,长安顿时无语了,她还没发话呢,这两个丫头便已经做了她的主,看来她昏睡的这一天一夜变化大着呢,回头再收拾她们!
门一打开,秦暮离当先低头跨了进来,身后跟着笑容满面的秦朗,这俩人一个英挺一个俊朗,再加之那一静一动的面部表情,看着倒是相得益彰。
“秦将军。”
长安坐在床榻上无法行礼,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却不敢与之触及,她的心情有些复杂,简单说就是一团乱,如今见着了令她心乱的对象,更是乱上加乱了。
“可是要吃药了?”
秦暮离刚一跨进船舱便能闻到那浓浓的药味,见着长安眉头轻蹙,不由转头向秦朗道:“将东西拿出来!”
“什么东西?”
紫鸳也没有避讳,探过头一看,秦朗手提了一个布袋,打开袋子,捧出了一堆黑漆漆的好似牛角一样的东西放在桌上,看得她好生奇怪,不由伸手拨弄了一下,硬硬的带些冰凉的感觉。
“菱角?”
长安也有些诧异,不由看向秦暮离,“秦将军哪里寻来的?”
若是从前的长安定然是不知道这种东西的,但眼下一看这形状,她便道出了名字。
这菱角又名水栗、菱实,二角为菱,三角、四角为芰,生长在湖泊中,是水生植物菱的果实,菱角皮脆肉美,蒸煮后食用,亦熬粥食,还具有利尿通乳,止消渴,解酒毒的功效。
“今日里寻查那些落网的水盗,咱们船行了好远,误进了一片湖泊,看着有新鲜的菱角,将军便让我采了一些,说是拿回来给沈娘子左着药吃便没那么苦了。”
秦朗自幼与秦暮离一同长大,虽是他身边的侍卫,但那关系比兄弟也少不了多少,只是秦暮离回京时只带了王治,而将他给留在营地里来往通传消息。
救长安的那一日秦朗也在船上,他可看出自家公子对这位沈娘子有几分上心,端看样貌俩人是相配的,只是对秦家来说,沈娘子这和离的身份怕是有些难了……
“原是秦将军特意为我家小姐采的,真是多谢!”
紫鸳欣喜地拿起一颗菱角来,秦朗便在一旁介绍功效,还有入食怎么做之类的,俩人一时间聊得热乎,紫雨看在眼里抿唇偷笑。
长安却是低下了头,咬着唇道:“有劳秦将军费心了。”
秦暮离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笑,“想来沈娘子也是知道这菱角的,菱角味道清甜,喝了苦药再吃上一颗消消味也好。”
俩人默了默,谁也没有接话,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冷清。
紫雨早已经缩在了角落充当隐形人,紫鸳与秦朗却是自说自话地抓了两个菱角到一旁研究去了。
长安想了想,才抬头道:“庾姑娘他们可是安好?”
醒来这一会儿的功夫,只听紫雨讲故事去了,又问明了自己父亲的安危,她一时放松,倒忘记了庾十四娘。
“他们都好,只是庾五爷受了伤,眼下也正在船上养着。”
庾维肖腿上挨了一刀,这伤有些重,秦暮离估模着他怕是一个月下不了床了。
“庾姑娘……与秦将军有亲?”
长安琢磨着才问出这话来,实际上她也一直想知道,只是没机会问,庾十四娘当时那声“四姨伯”真是太令人震撼了,也让她觉着自己身份有些尴尬,她到底应该顺着王治与秦暮离的关系统归为一个辈份,还是依着与庾十四娘的关系但比他生生矮了一个辈份,她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到最后她发现她彻底凌乱了。
“庾姑娘的姨母嫁了我二哥,才有了这层亲戚关系。”
秦暮离难得耐心地解释着,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长安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初次相遇,到如今再次相逢,他虽然总是出现在她危难的时刻,瞧着她最落魄最狼狈的模样,却没觉着她有一丁点的不好。
她的果决,她的勇敢,她的机智,她的才情,她的美丽……她的身上有许多令人着迷的东西,他一直理智地想要保持距离,却又在再见她时忍不住想要靠近。
若不是长安命紫鸳浇了油点了火,夜晚里黑漆漆的一片,他怎么知道他们这艘小船所在的位置,因而才及时地赶到。
所以说,不是他救了长安,而是她的聪慧救了她自己。
天知道在他救下沈平后,得知长安也在这艘船上时,那一瞬间,他的心都觉着快要停止跳动了,他是知道这批水盗的行事手段,年轻力壮的男子要么杀掉要么收归己用,而漂亮的女人从来都是被数人凌虐,要么忍受屈辱地活着,要么死。
所以在救下长安的那一刻,他才情不自禁地紧紧拥着她,即使一路无语,但知道她的生命依然是鲜活的,他心中的大石才终于落地。
回过神来,他才知道自己当时所做是多么不合时宜,紫鸳紫雨虽然没说,但庾十四娘看他的目光却甚为诧异,他想说点什么,才发现不解释更好,这种事情本就是越描越黑,索性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反正当事的另一方是昏迷着的什么也不知,这样再见面也不会觉着尴尬。
“原来如此。”
长安点了点头,庾十四娘的母舅家虽然不太显赫,但也算是清贵之家,能够嫁到开国公府想来也是门当户对。
“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秦暮离起身告辞,实在是天色已晚他久留不便,再说也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秦朗!”
秦暮离唤了一声,秦朗这才依依不舍地与紫鸳道别。
走到门口,秦暮离又忍不住回头提醒道:“菱角性寒,只为解解苦味,不易多吃,沈娘子可记住了!”
菱花开时常背着阳光,芡花开时则向着阳光,所以菱性寒而芡性暖,如食菱过多,就会损脾导致月复胀泄泻,虽然暖姜酒服下即消,但眼下长安病弱也实不宜多吃。
“多谢!”
长安这话说得很真心,唇角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来,不止是为秦暮离两次的搭救,更是为他这般细心体贴,原本看着该是个粗犷硬朗的汉子,却不想还有这般的温柔细心,长安着实觉得心里又暖了一遭,这种感觉在胸腔里回荡着,好似还带着一丝雀跃般的欢喜。
秦暮离只是点了点头,可微微勾起的唇角却显示出了他心情极好,一手揽向秦朗,也不管他是否还顾着再看紫鸳几眼,大步地转身离去。
长安喝药的时候正是温热,秦暮离待的不久,似乎是看着那药碗没了热气便起身离开了,也不耽搁她吃药。
紫鸳剥了两个菱角盛在碎花冰瓷碗里,一个被紫雨偷吃了,另一个给了长安,反正这东西性寒不易多吃,秦将军可是说了的。
长安轻咬了一口,她魂飘时只见过这渔上人家采菱却不知其味,此时品来才知这菱角清脆中带着甘甜,就像秦暮离离去时唇角挂着的那抹笑容,极清极浅,却又像春风一样拂过心房,带来一股清凉的暖意,她不由垂了眉眼,看着手中的菱角,会心一笑。
秦暮离才离去没多久,庾十四娘与白墨宸倒是一前一后地进了门,想来是同去看望长安,在这途中遇上了。
庾十四娘神情还有几分扭捏,想来是记着白墨宸最后吼了自己的那一通,其实也不能算是吼,只是情急之下声音有些大了。
白墨宸倒不甚在意,甚至还好像忘记了这一茬,一声招呼后便礼貌地将庾十四娘先让了进去。
“沈姐姐可是好些了?”
庾十四娘低垂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再抬眼看向长安时却已经含了一丝笑意,径直坐在了床榻边上。
“已经好多了。”
长安点了点头,白墨宸也近了床侧,这才抚眉道:“表妹可真是吓到我了,若不是秦将军即时赶到,那真是……”
“眼下不是没事了,”长安笑了笑,“表哥可别再提这事了,要不父亲今后怕是要禁我的足,再不能出国公府了。”
庾十四娘眉毛一掀,颇有些诧异地看了长安一眼,但却又掩下了心中的疑惑没有发问。
“也是,二表叔对表妹关心得紧,天下慈父爱女心嘛!”
白墨宸笑着点了点头,又见着庾十四娘在一旁坐着一言不发,想着是不是自己一个大男人坐在这里,就算姑娘家有什么体己话也说不出口,遂起身道:“眼下表妹没事,我也可以向祖母复命了。”
“长安在这里向长公主道谢了,等身体好了些,再去亲自向她老人家请安。”
长安坐在床榻上行了个半礼,白墨宸不介意地挥了挥手,又叮嘱她好生休息,这才转身离去。
长安扫了一眼庾十四娘,见她踌躇半天,恐怕有什么事要说,这才开口道:“庾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这……”
庾十四娘有些犹豫,想了想才仿佛下了决心,遣了丹儿在屋外守着,紫鸳紫雨虽然有些纳闷,但长安一个眼色过去,她们俩便也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这时船舱里只剩下庾十四娘与长安俩人,她这才紧了紧手中的丝帕,斟酌着开口道:“沈姐姐,这话我本也不该说,只是敬重姐姐为人,不想姐姐清誉有损……”
“庾姑娘怕是已经猜到了,”长安淡淡的抿了抿唇,双手叠在身前,神色安然,“我如今是和离之身。”
“也是才知道。”
庾十四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毕竟是触及人的*,她也不知道长安是否心中介怀。
只是从最初长安自称娘家姓沈,还有刚才与白墨宸的对话,她的疑虑慢慢地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虽然长安已为人妇,想必是已经与夫家断了干系。
但不管是和离、休弃,对女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的结果,长安还那么年轻,凭着国公府的声誉和地位,再嫁也不是难的,只是门第的要求便不能那么高了。
“庾姑娘想说的话是与秦将军有关?”
长安如此聪慧,自然一想便能猜到庾十四娘所指为何,不由心中一声长叹。
说实话,对秦暮离的所作所为,她是有些感动的,甚至两个丫环的无声支持她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其中的关系太复杂了,她与秦暮离怕是走不到一起的。
庾十四娘点了点头,道:“四姨伯虽是二房次子,但老太君看重,二夫人更是视为命根……虽然他的亲事多番受阻,但我听姨母说,怕是在明年就要再为四姨伯再定下一门亲事了,所以……”
庾十四娘是看出了秦暮离对长安的上心,怎么不是呢,对这样集聪慧美丽于一身的女子,连她身为女子都忍不住会心生向往,更不用说男人了。
可长安的身份摆在那里,开国公府怎么会娶一个再嫁之女,即使她的身份是沈国公府嫡出的小姐。
虽然不知道长安和离是为了什么,但事实已经造成,她就算再同情,也要劝长安多一份理智,秦暮离的身份怕是与她如今不合适啊。
在这世间女人本就不易,若是嫁了不该嫁的人,那又要受到多少苛责和磨难,她是真心为长安考虑的。
见长安沉默不言,庾十四娘也模不着方向,又怕自己的一番直言惹来对方不快,不由有些红了脸色,急声道:“沈姐姐莫怪,我也是一番好意,若是姐姐生气了,就当我没有说过。”
“怎么会呢?”
长安牵起了庾十四娘的手,这才浅浅一笑,“庾妹妹是为我着想打算,这份情姐姐领受了,其实我与……秦将军并不像妹妹所想那般,长安也无意高攀开国公府的门第,所以你尽可放心。”
与人相处,长安虽然看着亲切,却在无形中保持着距离,实在是前世里被这些姐姐妹妹地坑得太惨了,她不敢轻易相信这种什么姐妹之情。
她虽然觉得庾十四娘还好,但也并未想深交,如今见着对方真心为她着想,又说破了一些她并不知道的实情,她这才慢慢卸下了心防,真心地唤了一声妹妹。
“沈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姐姐秀外惠中,只恐遇人不淑才致如今境地,凭姐姐的才貌,相信将来必能得遇良人,姐姐万不可失望才是。”
庾十四娘与长安两手紧握,不由微微红了眼眶,其实她心里知道,秦暮离与长安站一起是多么相配,那样的画面她可以想像,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如果长安从未嫁过……当然只是如果。
“承妹妹吉言了。”
长安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她不习惯在人前软弱,当然面对秦暮离的那两次是迫不得已。
今后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也实在没有精力顾及男女之情,既然有了这层忌讳,今后与秦暮离的接触便要多留意了,还要约束着下面的人不可轻狂放肆,不然丢的可是沈家的脸面。
顿了顿,长安似想到了什么,又道:“表哥那日里不会说话,他本就是这性子,无心冒犯庾妹妹,妹妹可别再同他置气了。”
恐怕也只有白墨宸自己还不知道,庾十四娘心里正同他呕气呢,男人就是神经大条,凡事都慢上一拍。
话题说到白墨宸,庾十四娘登时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娇嗔道:“沈姐姐乱说什么呢,我哪有同世孙置气,再说我哪敢啊?!”
白墨宸的身份摆在那里,祖母又是长公主,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只有她仰望的份,庾十四娘即使有委屈有气也只能自己咽进心里,却不想被长安看了出来,她这才有了小女儿的几分娇羞。
长安也不说破,只是抿唇一笑,俩人又说笑了一阵,庾十四娘看着天色确实晚了,便告辞离去了。
紫雨与紫鸳回来看见着长安一脸沉思的模样,俩人更觉得疑惑,不是先前还好好的吗?还是紫鸳快嘴问道:“庾姑娘可是说了什么让小姐不快?”
“她说的都在理,我也不能不快。”
长安抬了眉眼,扫过眼前的俩人,这才正了神色道:“今后与秦将军那边保持点距离,我不想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平白地污了我与秦将军的名声。”
“小姐,您这是……”
不仅是紫鸳诧异了,紫雨也很是不解。
是,她们都看出了秦暮离对长安上心,这想着也是一门好姻缘,虽然秦暮离有那样的传闻在前,但长安也是和离之身,两相抵消,她们都觉得这是门不错的姻缘,只要俩人互相喜欢上对方,其他的都应该不是难事。
“听说开公国府明年就要为秦将军议亲了,若是你们不想沈家颜面受损,当知道该如何行事!”
长安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连语气都重了几分,紫雨紫鸳如遭雷击,神色都是一怔,这才恭敬应是。
秦将军若真要议亲了,为何还对她家小姐这般好?难道男人都想脚踏几只船?
难道秦将军只是看中了小姐的美貌,又想着这和离之身再嫁不易,想一箭双雕,娶了亲再纳妾,坐享这齐人之福不是?
岂知沈国公府的嫡女哪有为人做妾的道理?!
紫鸳越想越不服气,她总要逮着机会向秦朗好好问个明白,秦暮离若真是这般龌龊的人,就算是秦朗,她也决心不再理他了。
紫雨却是在心底暗暗叹气,她是觉着秦暮离不该是那样的人,能舞出那样潇洒快意的剑,他应该是个坦荡磊落的男子……但涉及婚事却又要由家中长辈做主,若是长辈要给他议亲了,难道他能反抗不成?
这看着是门不错的姻缘,但前提是要双方都努力,可眼下看长安的架式,怕是要彻底远离秦暮离了,不知道秦暮离知道后又会作何感想?
长安自然是不知道这两个丫环心里想的是什么,许是因为睡得久了,这一夜她翻来覆去再难以入睡,脑子里都是几次与秦暮离相处的画面。
若说她最熟悉的怕也只能是他的怀抱了,一次,两次,很温暖、很安全、很踏实,让人留恋,让人难以忘怀……
但长安知道,再留恋,那个怀抱也不可能属于她。
如今再回头想一想,那样一个英挺帅气的男子,注定前程似锦,他的身旁该是鲜花环绕美女如云,而她又算得什么呢?
只是回忆起那样一双美丽的如同黑曜石一般深邃的明眸,恐怕也注定会成为今后她无数个夜里的梦魇。
曾经,长安也为秦暮离的命运扼腕叹息过,那样一个胸中藏丘壑,舞剑定乾坤的男子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令人可悲可叹的结局,虽然他荣耀无比封了定国公,创造了另一个一门两国公的神话,比起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终生未娶后继无人,香火绝断,留给后世的却是一片惋惜与长叹。
或许不管有没有她的存在,秦暮离的命运都不会更改,但此刻,她却不想因着自己的介入,而让秦暮离议亲的事情横生波澜。
成与不成,都在天定,万事强求不得!
也许,她捂得紧紧的心因为秦暮离的两次相救,还有那剑曲相合的默契,以及那得来不易的细心体贴而微微有过动摇,但在此刻,她也只能让它重新归于沉寂。
世事如此,姻缘天定,而她也有自己不得不走的路!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长安终是彻夜未眠,索性披了一件大氅便上了夹板,清晨的风有些微凉,吹起她未束起的长发,一丝一柔纠缠在颈边,她侧身捋了捋,却不想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的一抹挺拔身影时,整个人倏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