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被秦沧拖出了靖王府,连王府的下人见了这场景都无人觉得不妥,只当沧四爷又来寻自家世子玩了,秦沧是靖王府的常客,又是与宣王素来要好的皇子之一,自然与自家世子十分熟悉,久而久之,秦沧来靖王府的次数多了,便和去宣王府一样,下人见了他,都懒得通报了,在无邪这也得了默许。无邪被他连拖带拽,整张小脸都黑沉沉的,她不禁在心中想着,下次还是让人通报的好……
靖王府离宣王府并不远,秦沧拽着无邪走得飞快,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心急,竟然忘了无邪尚且年幼,这双腿可比他们都短,把无邪拽得整个身体重心就没平稳过,一看便是不情不愿被强迫着拽去的,他二人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身儒雅紫袍的太子秦川,只见秦川步履悠闲,风度翩翩,面若冠玉,那气韵天成的风度,到哪都犹如在自家庭院闲庭散步一般。
这不远不近的三人形成卞京一道怪异的风景,一个英俊有神,一个粉雕玉琢,一个萧疏轩举,惹了不少注目,就这么一路风风火火地往宣王府去了。
到了宣王府,那王府的下人见了秦沧本还不奇怪,见秦沧和靖王世子一块来也并不太诧异,可见他二人与太子一同来了,那便不得不对此感到惊讶了,王府的守门家侍欲去禀报,却被秦沧不耐烦地阻止了:“退下,用不着你禀报,我来三哥府上还用得着禀报吗?!”
秦沧来秦燕归的府上确实不必禀报,秦沧尚未封王,仍住宫中,无自己的府邸,可那皇宫中有惹人嫌的老五,道不同不相为谋,秦沧连看都不想看那成天只会抹脂粉耍阴招娘娘腔一眼,又怎么肯回宫去?平日里秦沧大多住在营里,若不在营里,便往宣王府跑,就差将这宣王府当作自己家了。
沧四爷来了,的确无需禀报,可太子……
家侍有些为难地看了眼秦沧身后的秦川,秦川却似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悠然弯着嘴角笑了。
此刻秦沧顾不得那么多,再让他们拖下去,轩辕云染那不要脸的臭婆娘还不知道要干出多少不知廉耻的事呢!没准这时候已经给三哥的酒水里下药,把三哥拐床上去了,那她就真成他三嫂了!到时候还不得闹翻了天,神气死那北齐王八羔子臭婆娘?!
“老四,还是让他们传报一声的好。”
无邪正闷闷不乐,身后的秦川却已率先悠悠然地走到了她身侧,谦逊文雅,可却又有上位者的不怒而威。
“是啊,太子爷,四爷,世子爷,您三位请稍等,小的这就派人去通传。”那家侍不敢轻怠,平日便也罢了,偏今日不同,府里刚来了位倾国倾城的大人物,正与他们王爷谈话,他们可不敢懈怠。
“哪那么多废话!还不块去!”既然是秦川发话了,秦沧自然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好同意让人前往通报。
秦沧毕竟是带兵的人,生气起来,那可是雄狮的威风,莫看他年不足十八,可军中的将士尚且得听他的令,更何况区区家侍?
“是是是。”见沧四爷如此发怒了,那家侍连忙飞快地跑去。
秦沧本就心急,生怕轩辕云染那无耻丫头耍阴招阴了他三哥,为此更加焦心,只觉这等一会的功夫,竟然变得比往日更长了些,见无邪一直绷着脸,从靖王府到这里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秦沧不禁诧异:“小无……小皇叔,你怎么不着急?”
无邪一愣,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泛起一层茫然的雾气,更显得稚气了些:“我为什么要着急?”
秦沧也被无邪回得一愣:“三哥万一娶了那臭婆娘怎么办?”
“他……娶便娶了,宣王爷配个北齐公主,不是挺好的么?”无邪的眼神闪了闪,偏过了头,神情有些恍惚。
“小无邪?”秦沧一向后知后觉,虽然早就知道无邪是个脾气古怪的小孩,可今日,未免也太沉默了些?
“我无事。”无邪顿了顿,惊觉今日自己果真精神恍惚,随即抿了抿嘴唇,继而已是满面抱怨,瞪了眼秦沧:“我早说今日身子不爽利,你非拉着我来,来了肯定要看他那臭脸,好不容易他被罚了思过,我也可以偷懒几天,我上回摔的地方还疼呢!”
秦沧忽然被无邪一骂,不禁也有些愧疚起来,模了模鼻子,想要讨好这个正在发脾气的玉人儿,只可惜……秦沧哭丧着脸:“三哥真的不能娶那臭婆娘,否则咱俩以后都没好日子过,真的!”
他二人斗嘴,秦川也不语,只那么气度华人地站在那,凤眸狭长,满含了深邃的笑意。不多时,宣王府的大管事秦诚便亲自来迎他三人了,说是自家王爷正在赏春亭,那位金枝玉叶的北齐公主也在。
秦沧自然知道轩辕云染也在,立即抓住了秦诚问长问短,非要把轩辕云染进府开始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打听清楚不可,一丝细节也不肯放过,生怕秦燕归在轩辕云染那吃了亏,秦诚是知道他脾气的,自然有问必答,甚至将云染公主今日吃了几个果子,用左手拿的还是用右手拿的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只无邪一路上不言不语,听不进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沉着黑眸,眼帘低垂,神情并不专注,甚至只是凭着本能与他们一同走着罢了,她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被秦沧拽着来到这里,若说刚才那一路上,是秦沧力大无穷,她挣月兑不开他,那么现在呢,没有人拽着她,也没有人阻止她这就调头走出宣王府,可为何,她还跟着他们去什么赏春亭呢……
“小无邪?小无邪?”耳畔有秦沧的声音,连叫了她好几声她也不曾听到,直到秦川似笑非笑地唤了声“小皇叔”,无邪全身上下那警惕的细胞才骤然苏醒,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二人。
见无邪回神了,秦沧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看来今日小无邪的身子的确是不大爽利:“小无邪,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
“前面就是‘赏春亭’。”秦川“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那双幽深的凤眸,却一刻也未曾离开过无邪的小脸,似乎是在琢磨着,今日这孩子的反应可真是古怪。
赏春亭……
无邪这才发觉,自己神思飘忽,可却也知道何时该停何时该走,竟跟着他们一同停了下来,就站在石板路中央,两侧是秦燕归亲自栽种的花草,这石板路通往前面的赏春亭,春意未到,尚是寒冬,那挺沿四翘,覆了一层昨夜下的白雪。亭阁中间,安置了一处由树根雕刻的软塌,上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皮毛,秦燕归就随意地侧靠着坐在那上面,他在府中只着了便装,身上披着雪白羽绒的披风,墨发束着,却未戴冠,整个人显得慵懒而优雅,他的膝上放了一卷书,此刻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淡漠深邃的侧面轮廓在这消融白雪的微光中,仿佛泛着玉石一般微带淡薄凉意的光泽,他看起来似乎很有闲情逸致,可却又仿佛冷漠得与这周遭的景致隔绝为了两个世界,就是前方明明站了道倾城倾国的容颜,亦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那倾城倾国的容颜……
无邪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那与秦燕归一同置身于亭阁下的轩辕云染,一身神采飞扬的红衣,显得十分的俏丽,这样红艳的色彩,落在她身上却不显艳俗,反倒衬出了这世间少有的俏美月兑俗。那女子生得明眸皓齿,皎若朝霞,就是那微微带了些北地马背上的女子独有的爽朗蛮横带了恼意而叉腰跺脚的模样,竟也是翩跹袅娜如同舞蹈的。
怪不得他们说这是这世间少有的倾城倾国之色,果非虚道,轩辕云染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与秦沧秦容一般大小,或许还比他二人还小上一两岁,那身上,是少女最好的气质。其实无邪私心里是有些羡慕这样的女子的,快意恩仇,爽朗刁蛮,勇敢坦荡,怒就是怒,得意就是得意,笑起来时,那容颜亦是灿烂夺目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秦燕归的太过漠然根本对她的热情与姿容视若无睹的缘故,轩辕云染有些生气和沮丧,所有人将她视若明珠,都说她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怎么到了秦燕归面前,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那破书有什么好看的?她都来了半个多时辰了,秦燕归一共才与她答了三句话!
轩辕云染叉着腰,羞怒得面颊泛红,晶莹剔透,大大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三哥,难道我还不如你手里的书好看吗?!我和那本破书,到底谁比较好看些?!”
秦燕归并未抬头,只漫不经心地弯起了唇,敷衍得有些太不专心:“大约是你吧。”
轩辕云染一听,面上一喜,又有些羞涩,可性子却果敢大方得很:“既然是我比较好看,三哥你为什么总是看它,却不看云染?!云染要撕了那本破书!”
轩辕云染果真说到做到,一把抢过秦燕归膝上的书卷,撕成了两半,扔到脚下,又狠狠地踩上了几脚才肯罢休。
秦燕归微微皱眉,只用袖摆拂了拂空了的膝前,然后弯下腰,将被轩辕云染撕扯成两半的书卷捡了起来,慢慢地站起身,他一手拿着合拢的残书,宽大的雪白衣袖轻柔的垂下,衣袂微动,仿若云一般轻缓,雪一样微凉。
秦燕归并未责怪她,只淡淡地看着她,可一见到他蹙眉,轩辕云染便忽然有些害怕了,小脸涨得通红:“三哥,我……”
“公主来我这已经好一会了,怕是不妥,还是请回吧。”秦燕归说话时明明口气温和平淡,可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威严感与永远无法逾越的冷漠与距离来,他是下了逐客令了。
轩辕云染面颊已是通红,觉得又羞恼又胆怯,眼眶微红,是从未被人如此忽视过,可她面对的是秦燕归,轩辕云染没法,只好跺了跺脚:“大不了我赔三哥一本新的就是了!”
秦燕归似乎是有些头疼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过头来,眸光深邃莫测:“太子,老四……”他的眼光似有若无地飘过那矮了一大截的小家伙,嘴角忽地缓缓勾起一道似有若无又似嘲非嘲的弧度:“小皇叔。”
几日不见,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许多。无邪也是一怔,心底仿佛忽然跳漏了一拍一般,那略带了轻嘲笑意的弧度,好似一道锋利无比的尖刀,一下子扯破了她的面皮一般,瞬间让她无所适从起来,好像被他看穿了什么一般,无邪愣了愣,抿紧了唇,并不说话。
轩辕云染似乎也愣了一下,见到那嘴角含笑俊朗而立的高挺身影,只令人觉得气度温润,湛然若神,她一喜,也一下子忘了刚才的尴尬,连忙提起裙子就飞奔了过去,一下子扑进了秦川的怀里:“太子哥哥!你怎么也来了?”
秦川无奈失笑,连忙伸出手扶住了扑到自己怀里的小丫头,模了模她的脑袋,含笑挑唇道:“多年不见,云染丫头长大了,大哥认不出你来了。”
云染嘻嘻一笑:“太子哥哥,你怎会认不出我?云染自小最喜欢的就是太子哥哥了,你瞧,刚才我一眼就认出了太子哥哥你,你一点也没变,我回北齐的时候,太子哥哥你才刚刚弱冠,我父皇后来说,卞国有太子哥哥你,后生可畏。”
“你最喜欢的,怕不是大哥,该是老三吧?”秦川笑看着满面俏丽的轩辕云染,意味深长地点了句。
被他这么一揶揄打趣,轩辕云染当即面颊又是一红,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太子哥哥你取笑我!”
“取笑你一头大蠢驴?依我看,大哥是在说鬼故事才对。你这丑女人,可千万别打我三哥的主意,吓死我了!我卞国就是路上一个穿得破破烂烂,浑身臭烘烘,黄板牙麻子脸朝天鼻的乞丐娶了你,都是你高攀了。”秦川未答,早就看轩辕云染不顺眼的秦沧终于不冷不热地嘲讽了一句。
这北齐的臭婆娘,竟还目中无人了不成?是瞎了眼还是丢了脑袋,他沧四爷还站在那喘气着呢,这臭婆娘是瞎了?
轩辕云染这才发觉秦沧竟也来了,又恼又怒地瞪了回去:“等我嫁给了三哥,成了你三嫂,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你!”
秦沧俊脸一横,在军中的铮铮铁骨的男儿们都极其怕他,轩辕云染却不怕她,哼了一声:“你什么你,又想要打架不成?我轩辕云染可不是从前的轩辕云染,你去问问,我们打起来,你父皇和我父皇,他们都会偏向谁?我看,你父皇该罚你去思过岭才是,最好关你一辈子!”
秦沧气急反笑,忽然觉得跟一个臭婆娘较真实在是有失了他沧四爷的身份,想他当年披挂上阵杀回了个拼命四郎的美名之时,这丫头还不知躲在哪里成日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你还是死了心吧,我三哥肯让你做个洗脚婆子就不错了,娶你?做梦!”
臭婆娘臭婆娘,轩辕云染一听这三个字就要炸毛,可转念一想,那不是正中了秦沧下怀?她才不干!
红唇微扬,轩辕云染立即绽放出了一抹灿烂无比的笑颜,理也不理秦沧一下,目光忽然落在了与他们一同来的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少年身上,这小公子生得粉雕玉琢,面若桃李,真真是画中走出的玉人儿一般,只是未免也太沉闷了一些,轩辕云染嬉笑着蹲了下来,少女心性的她素来喜欢好看的事物,对无邪的兴趣自然不小:“你是谁?你也是三哥的兄弟吗?我小时候没见过你,也没听说过卞国多了个八皇子啊。哦,对了,你才这么点大,你出生的时候,我都回北齐了呢!”
轩辕云染说着便要伸手去捏无邪的脸蛋,只因她生得实在是太过粉女敕可爱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捏,谁知轩辕云染的手才刚欲触向无邪的脸颊,手上却突然落空了,眼前这孩子极其冷淡地偏了偏脑袋,躲开了她的手,一只微微发凉的小手在半空中截住了她的手,突然扣住了她的手腕,轩辕云染一愣,只觉那一瞬间,好似从这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沁凉寒光。
无邪亦是一愣,然后皱了皱眉,她素来警惕,平日虽装痴卖傻,却从不让人轻易近身,方才这轩辕云染欲碰她,便让她下意识地避开了,眨了眨眼睛,无邪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凑到了秦沧身边:“男女授受不亲。”
虽是一个还没人高的孩子,却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轩辕云染仍有些怔忡,那只手也还停在半空中,忘了放下。
见她似乎感到了尴尬,秦川温润淡笑着抬手将轩辕云染扶了起来:“云染,是你造次了,这是小皇叔,靖王嫡子,亦是你的长辈。许是小皇叔不好意思了,你这丫头,别忘了自己可是个女子,莫吓着了小皇叔。”
轩辕云染嘻嘻一笑,果然也没放在心上,那眉宇神情,是北地女子的潇洒与豁达:“原来是世子爷害羞了,倒是我考虑不周到了!太子哥哥教训得是!”
此刻无邪小脸并不热情,可她肤色白皙,先前那微有的红晕微褪,此刻看起来倒真像害羞了一般,轩辕云染笑得更加明媚了,丝毫不理会一旁快要发怒的秦沧:“如果三哥不娶我,不如世子你娶了我吧,反正你以后也是要封王的,我轩辕云染一样是王妃……咦?这样一来,我不是得成他们的皇婶了?那敢情好,秦沧不肯唤我三嫂,我便让他唤我婶婶!”
“你想得美!”秦沧一听这丫头先是占他三哥的便宜,现在又想占他的小无邪的便宜,自然不肯:“臭婆娘,我看你是想松络松络筋骨了,敢不敢与我马背上较量一场,如果你输了,就回你的北齐去!”
“有何不敢?!你别忘了,小时候你还打不过我!我看你这拼命四郎的名声都是插科打诨骗来的,看我不灭灭你的威风,教你不敢小看了我们北齐的女子!”轩辕云染红衣似火,就是生气,亦是娇态横生。
秦沧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别说我欺负你一个丫头片子,我秦沧的枪法敢称第二,这天底下无人敢称第一,我听闻你这几年耍枪法也耍得似模似样,今日我便空手与你较量,教你输得心服口服!”
“呵!好大的口气!”轩辕云染被激得面颊发红,撒娇一般抱了秦川的胳膊便要走:“太子哥哥,你来做公正,别让人家说我仗着女儿身耍赖胡来,我也要他输得心服口服!”
“好,大哥,你来做公正!我看今天是谁要输得哭鼻子!”秦沧也呼哧着怒气跟了上去。
秦川面露无奈,只能任由轩辕云染拽着他去了,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回过来扫了无邪一眼,嘴角上扬,然后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云染,老四所言不虚,他的枪法就是大哥我亦是自愧不如,你还是听大哥的劝,不要胡闹。”
轩辕云染哪里肯,说一就是一,怎么也不肯罢休,秦川无法,只得随着他们去了。
轩辕云染行了好一段距离,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那俏丽的容颜上有一阵的含羞带怯,却又霸道得仿佛自信满满,望着那立于亭阁下俊若神邸的男子,他的神情那么的淡漠高雅,好像周围的一切,皆与他没有关系,他独自一人,在那亭阁与丛木之中,那样高雅不可攀附,散发着如玉般的风华,只是那玉,是冷的,让人永远看不透也看不穿他。
这样的男子,怎能不教人痴想,越是难以得到,才越让人想要拥有他的爱意,她从小就想。轩辕云染咬了咬唇,纵是自己再清高自负,也敌不过秦燕归一抹温柔浅笑。
“我一定会向皇上请旨,嫁给三哥的!”轩辕云染大笑出声,扬长而去了。
片刻之间,原本有些拥挤的四周,竟然只剩下无邪一人了,就连先前领他们进来的宣王府管事秦城都不知道去了哪。轩辕云染那句自信满满又洒月兑娇俏的声音钻进了无邪的耳朵里,竟久久不能散去,令无邪一顿,只觉得,那样的女子坦荡勇敢得让人羡慕,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熟悉的淡淡檀香的气息忽然靠近,无邪只觉得低头的视线忽然飘到了一处白色的衣袍一角,竟是秦燕归已经停在了她面前,无邪猛然回过神来,忘了怎么忽然之间,竟然就只剩下自己一人还站在这了,她突然有些局促了起来,蹙了眉,不大喜欢此时这样的状况,人都散了,她本就是被秦沧强拖强拽着来这宣王府的,现在自然也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秦燕归始终是让无邪觉得忌惮的,就如此刻,他的靠近,竟让她觉得有些烦躁起来,连惯有的冷静都忘了。
“你来我这……”头顶蓦然响起了秦燕归的声音,淡淡的,说不出是温柔还是冷漠,他待她从来都是这样不远不近的,让无邪从来都看不懂他:“有事?”
有事……
无邪忽然有些气恼地鼓了腮帮子,她能有什么事?她是被秦沧拖着来的!
“或者,是为了云染之事来的?”
无邪身形一颤,胸口的呼吸也跟着那平缓又漫不经心的语调的落地而一窒,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就好像撒了弥天大谎却被人一眼看穿,一语戳破一般,又好像突然被人*果地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点遮蔽和掩饰也没有。
无邪皱了皱眉,冷下脸来,那顷刻间的剧烈的情绪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但很快便通通敛在了眼底深处,心中一阵苦笑,她这副模样,好像越来越像秦燕归了……
“你要娶云染公主吗?”无邪的声音很冷静,就像在与秦燕归谈论国事政策一般,冷静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性。
秦燕归的唇边似是有了微笑:“你觉得呢?”
无邪怔了怔,没料到秦燕归竟然会反问自己,她拧了眉,嘴唇紧紧抿着,似在极为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秦燕归也不急,只静静地等着她的回话。
思索了半晌,无邪方才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是认真思考过后的严肃:“我若是你,必不会娶她。”
这个答案似乎并没有超出秦燕归的意料之外,他那一双他人从来不曾看到底过的眼睛,只静静地放在她脸上:“为什么?”
为什么……
无邪心中一窒,嘴上却机械一般有条有理地回答道:“皇兄既然已经开始质疑你了,你也滞了手中的权,甚至还自请去了思过岭,如今又两袖清风赋闲于府中,不理朝事,可见此刻你并不想太过引人注目,自寻烦恼,再惹皇兄忌惮。云染公主身份非凡,此事不仅是两人之间的婚事,你若纳妃,是谁都行,唯独不能是云染公主,此事涉及两国联姻,又与北齐有关,你若娶了云染公主,皇兄恐怕会疑你与北齐有染,从前有我,如今又有北齐,你不会娶她。”
“是谁都行吗……”他一声沉沉的低笑响起,喃喃低语,看她的眼神,仿佛是看入了她皮囊下的骨子里,不容她避退,可却又像在看一个才说完笑话的孩子。
无邪心中一动,不禁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竟觉得秦燕归这一声带了嘲讽的笑意,好似和平日有些不同,有何不同吗……可她又实在猜不出到底有何不同,无邪皱眉反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秦燕归摇了摇头,缓声道:“你说得很好。”
他只夸了她,可他只说她说得好,并没有告诉她,她说得对,抑或说得不对。
“罢了,你回去吧。”秦燕归摇了摇头,拍了拍无邪的头,那动作随意,自然得,好似她在他眼里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可若是如此,又有哪个大人会对一个孩子那样严厉,与她公然谈论这样胆大妄为的话题,却只当作闲谈一般漫不经心。
秦燕归经过无邪的身边,缓步离去,也并不担心她一个人会在诺大的宣王府里迷路,又似乎……他丝毫没有将她当作宣王府的客人。
鬼使神差地,无邪转过身,追了几步,拽住秦燕归的袖摆,不让他走,十分严肃地抬头凝着他:“你还未告诉我,你当如何。”
秦燕归大概也有些讶异,今日这孩子的脾性比往日格外的暴躁,她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他的目光移向她,淡淡挑唇:“你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无邪怔了怔,手却未松开来,秦燕归也由着她去,任她有些突兀般地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好一会,无邪才摇了摇头,表示不解:“可我不是你。”
就算她说得再好,她也不是他,她也永远不可能是他,她了解自己,可不了解他秦燕归。
“这事并非我能左右,若是父皇赐婚,是他的事。”
无邪手中一紧,紧得让手心都被指甲攥得了,她这才松开手来,嘴角微微抬起,笑了笑:“你说得对。”
她方才所说的一切,却全都忽略了一个前提,即使这婚真地成了,却不是秦燕归求的,而是那云染公主求的,这王妃也不是他秦燕归要的,而是那北齐的公主痴心念想要嫁的,是建帝要赐的,即使建帝要疑秦燕归与北齐有染,这北齐,亦是建帝亲自送到秦燕归手中的。
秦燕归的面上是薄薄一层的笑意,淡的只剩讽意:“既然从前有你,往后多一个云染也无妨。”
无邪只敢笃定他此时并不敢招惹建帝忌惮,却忘了,当初他敢成为她的保护伞,庇佑她安然长大,既然敢招惹了她这样大的一个麻烦,又怎会区区畏惧因为轩辕云染,在建帝眼中,再增一个是非?
“可我以为……此时韬光养晦才是最好的选择。”无邪摇了摇头,失笑,就连她自己也不大信服自己此刻的解释了,她如此睿智的人,竟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还真不枉费他赐她一个“无邪”之名。
见无邪似乎想明白了,他也没说无邪这样想是对是错,只闲适自如地背转身去,云淡风轻说了句“父皇信吗?”
韬光养晦?这孩子的确是了解他,可却也,不甚了解他……
果然……
无邪沉默了,如她这般装傻充愣,可保一时建帝错信,可朝夕相处,过了,却犹如不及,更何况建帝乃如此多疑之人。况且,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秦燕归出生卑微,生母甚至连姓名都不曾为人知晓,就连妃位都是生为儿子的他为其生母得来的,昔日的他一无所有,需要以展露才华获得如今的一切,既然不能韬光养晦,便只能做宣王最可能做的事,否则太过刻意,反倒起了反效,惹建帝猜疑其野心勃勃。
怔愣着看他离去,直到他背影完全消失,无邪方才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
自那日从宣王府回来,无邪便如往常那般,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也并不出门,外面很平静,云染公主离开后,是否真地去了建帝那请旨赐婚,她不得而知。而宣王亦是对此事并不关心,依旧两袖清风,不理朝事。
这几日秦沧倒是不往这来了,听说这些日子营里的事情很忙,她也无从得知那日秦沧是否真的与轩辕云染比试了,也不知谁输谁赢。
无邪心无旁骛,这段时间的进步自然是十分快的,如她前些日子所言,小孩子果然长得很快,只大半个月,竟又向上蹿高了不少,那日温浅月为她做的衣衫已经能穿上了,恰恰好,只是瘦了些,使得衣衫有些空空荡荡。
静静看着无邪专注的模样,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绝世武功,自然也非一时速成,稳打稳扎,巩固根基,深厚内力,是必不可少的。无邪随着温浅月身旁已有数月,进步很快,虽仍是寒冬的天,却也能只着了薄薄的里衣于冰雪之上坐上大半天。
她好似真地只专心于习武读书之事,对外面的事漠不关心,如此虽好,却也是过犹不及。
温浅月摇了摇头,将无邪唤了进去,亲自为她煮了杯热参茶让她暖身。
无邪喝罢,便要出去,却被温浅月唤住了:“邪儿,你过来。”
无邪眨了眨眼睛,回过身来,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乖巧地走了过去,站在温浅月面前:“母妃?”
“邪儿,你长高了不少。”
无邪点了点头,并不明白温浅月此时提起此事,是为了什么,只得回道:“嗯,因着习武,个子蹿得也比以前快些。”
温浅月只垂下眼眸,温柔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想来再过些年,你就要长大了。”
长大,与长高,自然含义不同。
无邪愣了愣,依旧点头:“母妃说得是。”
“可女子长大了,却是与男子不同的。”
轰!
无邪只觉得心中一下震惊,但面上却依旧能保持不动声色:“母妃,无邪不明白您的意思。”
温浅月却似不愿再多说了,只淡淡看了无邪一眼,无邪终于有些无奈,微微低下头来,小脸微红,有些尴尬,只觉得师父待她甚好,她却对她有所欺瞒,有些不地道:“母妃,原来你是知道的……”
温浅月听了,却是有些冷笑,她常年吃斋念佛,待人虽不算祥和温柔,却也少有这样犀利的神情:“原先是不知道的,见了你第一眼,便也知道了,那些人皆是不安好心的人,竟将你……”温浅月顿了顿,却似觉得这些话在无邪面前说并不妥善,便缓了缓,语气也微柔:“这府中的事,岂有为师不知道的?”
纵使她冷眼旁观,可并不代表,看不透这世间人的尔虞我诈,人心难测。
无邪的确有些震惊,一向性子冷淡的温浅月,竟是一早便知她女儿身的。
温浅月深深地看了无邪一眼,她也没想到,初时自己还想杀了她,到如今,让她一句一句地唤自己“母妃”,看着她一日日的长高长大,那冷漠了多年的心窝,竟也一日日地跟着柔软了下来,温浅月颇有些爱怜地抚了抚无邪这几日因醉心习武而有些冻裂的小脸,眼中噙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了宠溺:“邪儿,人心难测,你还小,却也不傻,不可轻易信任何人,尤其是姓秦的,没一个好人……那秦燕归,也并非什么好人。”
如今无邪还小,她倒也不忧心别的,可无邪这一日日长大,即便欺瞒了世人,也骗不了自己,秦燕归那样的人,的确是有本事令女子爱上她,无邪离她太近了,总归是危险的。
无邪哭笑不得地模了模自己的鼻子,师父这话……似乎把她也给骂进去了?
见无邪不吭声,温浅月也并不再多言:“罢了,今日便到这吧,你且收拾一番,歇去吧。”
无邪告了退,容兮早已在外等她,为她披上了厚厚的裘衣,无邪看了眼容兮,淡淡笑道:“容兮姐姐,时辰可是到了?”
“快要到了,沐浴用的水已经备好了,请世子沐浴更衣,入宫的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容兮如是答到。
无邪点了点头,阔步而走,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今夜这宫宴,乃为北齐公主轩辕云染所设,若她猜得没错,便是要宣布两国联姻之事吧……
如今无邪长高了不少,已经到容兮肩膀了,再过两年,那身量便要与容兮一般高,自然不能再像先前一样由容兮牵着自己,无邪越大,在外人看来,便越是初初长成的少年郎,容兮自然也要顾及无邪的身份,只稍退了一步,跟在无邪身后,根本看不到她面上究竟是何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