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半球的三月,正是秋末时分,不过加拉加斯位于热带,又濒临加勒比海,所以气候仅仅只是比较舒爽,那些位于阿维拉山半山上的西班牙殖民城堡式庄园里,甚至可以吹着海风欣赏海景。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夹着一支巴西雪茄,半晌也不抽一口。双目凝望远处的大海,似乎想把深邃的大海刻入自己的眼球。
二十年前,1908年,自己正是利用军队中的部下对自己那同样通过政变上台的老上司鲁伊斯.卡斯特罗的不满,才趁着他去法国治病的机会政变上台的。
鲁伊斯的吃相太难看,他把国家的自然资源大批量的出卖给外国资本家换取那些资本家给他个人的贿赂,穷奢极欲,但是手下那些和他一起起事的兄弟们却连军饷都发不足,自然是怨声载道,人心思变。
当然,胡安.戈麦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作为一个后世被称作“安第斯山暴君”的统治者,近年来他在利用国有资源钱权交易上面做的比前任更加变本加厉。但是他同时也是幸运的,因为1922年英荷壳牌石油在马拉开波湖东北面打出高产油井后,戈麦斯可以出卖的国家利益无疑比他的前任要多得多了——鲁伊斯当年可是只能卖一些无主的农用地给外国地主们种植经济作物而已,其收益和出卖、承租油田所能捞取的好处完全不能比——这也是近年来戈麦斯进一步捞取钱财、培植亲信却不会被推翻的主要原因,他从石油收入中分润处一小部分,就够喂饱手下的那些人了。
但是正如每一个好大喜功的暴君一样,他一直坚信自己能够做得更多,在掌握了这片90万平方公里的热土整整二十年后,仍然停留在看北方那些外国大资本家的脸色过日子的阶段,让他倍感屈辱,二十年整了!应该是改变的时候了!
现在貌似除了英荷与美国人,那些德裔也想插手进来。听说那几家德裔的公司都是最近在美国刚刚风头正劲的暴发户。他们的吃相会有多难看呢?不过无论他们会要求多少,自己一定要利用好英国人和德国人的矛盾!
弱国无外交?这句话在某个古老东方朝代的历史观下是正确的,因为那些朝代需要把之前百年的外交都统统贬低为“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来抬高自己——但是其实弱国也是有外交的!也是要为外交而抗争的!利用列强之间的矛盾,尽量少的割让本国利益,或者让列强在利益争夺中互相削弱,这本身也就是一种外交的胜利了——这也是外交,只不过不是那些霸气宣言式的外交罢了。
“巴蒂,你和那两个德国人接触得怎么样,模清他们的企图和价码了么。”戈麦斯吐出一口浊重的丹纳曼雪茄烟,向他那个正在屋内翻看卷宗助手问道。戈麦斯早年是习惯抽古巴雪茄的,但是随着年纪增长和权位日盛,他开始刻意选择巴西人的雪茄,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统治下的委内瑞拉与那个被米国人征服的加勒比岛国的区别,“南美是南美人的南美!”
胡安.巴蒂斯塔.佩雷斯。总统的助手,明面上是一名职业律师,不过现在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总统最信任的灰色渠道谈判人员。
戈麦斯总统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他借鉴了鲁伊斯被推翻的教训,知道在国家形势危急的时候要恰当的退步、下野来转移人民和军队对于独裁与专政的愤怒,历史上每次国事艰难的时候,戈麦斯总统都会隐退下野一段时间,把“国家权力”移交给“人民选出的总统”。就像在东方的那个古国即将上演的一样(九一八事变后,蒋公为了转移人民对于不抵抗的矛盾,防止自己站在风口浪尖上,曾经下野十二年,从1931年~1943年国民政府主席是林森,相信很多人年轻的时候根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当然,事实证明蒋公的隐退效果有限。)
比如何塞?希尔?福尔图尔,还有维克托里诺?马尔克斯?布斯蒂约斯,这些人都在早年委内瑞拉政局不稳,经济濒危的时候代替暂时隐退的戈麦斯出任过几年的总统,而他们在当上总统之前的公开身份都是律师——似乎戈麦斯总统一直觉得让一个律师出生的人站上总统的宝座能够充分体现一个国家的民主和平息人民的愤怒,就好比北方那个大国时常吹嘘的虚无缥缈的“美国梦”一样。而其实,无论那些人批的是什么皮,他们都无一例外是专门给戈麦斯总统处理各种灰色谈判和脏活的代理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当大萧条开始后,佩雷斯也会被推到前台,成为新一任的总统,戈麦斯对于这一手已经玩得无比纯属了。
“总统先生……真是抱歉,他们的诉求我都彻底探听过了,但是,正是因为他们前期接触时开出的价码实在是太低了,所以我实在是无法相信这会是他们的真实意图,因此我现在还在寻找他们的隐藏图谋。”
“哦?一个专门侃价的律师居然会嫌对方的要求低?看来那一定是真的低到令人发指啊。说说看吧,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他们似乎从头到尾都对马拉开波湖地区的潜在油田毫无兴趣,与我接触的人一直都是那家莫比亚斯工程公司的人,开始我以为他们的背后可能是法本化学或者别的德资石油巨头,但是探查了很久也没能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从他们提出的要求上看,也从来都没有涉及油田。”
“那他们想要什么?”
“那个叫维勒安的年轻人一见到我开门见山就说他们对油田没有兴趣,只是来为我们解决‘我们的问题’的,他说我们的马拉开波湖区油田的区位优势没有充分发掘出来。目前的油田开发出来后,由于马拉开波泻湖北侧连接委内瑞拉湾的水道平均水深不足9米,而且浅滩众多,使目前原油的输出成本较高:现在壳牌石油的人都是靠小型驳船运油到委内瑞拉湾的帕拉瓜伊港卸货后,再由大型远洋油轮转运到美国和欧洲。运输成本平均每桶要提高45~60美分。以现在每桶油两美元多的原油基础价格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既然如此,英国人为什么没有想过敷设输油管道?”戈麦斯总统不是不懂行的人,上个世纪的时候米国人就懂得在油田输油上使用输油管道技术,到了现在这个年头,一条管道一年输送数十万吨原油丝毫没有技术难度。
“一开始他们也有考虑过,但是因为湖口水道周围拉姑尼亚斯—阿尔塔格拉西亚一线都是山地,英国人根本没有办法施工,所以只能放弃了,输油管道只有在沙漠油田才比较合适。何况现在油田的现有产量还不是很高,所以他们下不了决心去解决这个问题。”佩雷斯摊开一张委内瑞拉湾的地图,指着图详细为总统解释起来。
盯着地图沉思许久,直到雪茄尾燃到了手指,戈麦斯才狠狠掐灭了雪茄,“那德国人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他们的意思是,他们不要求承包或买下湖边的油田勘探区,但是他们可以帮我们完成湖口水道的疏浚工作,并且建造成专业的大吃水运河。作为回报,他们只要运河区和湖区的水域所有权,陆地区域只要得到运河两岸沿岸1英里以内的土地勘探权作为回报即可。另外,他们可以把运河的所有权出让给政府,但是要求分享30年的运河使用收费权。”
“开凿运河???不,就算疏浚工程量远远小于开挖运河的话,湖口河道的长度超过了20英里,也已经是巴拿马运河的一半了。巴拿马运河花了米国人那么多人力物力,多年才修建完毕,他们一家公司就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一些技术方案我已经让建设部的鲁德罗克部长手下的人评估过了,那帮德国人的思路是放弃部分地区的现有航道,直接把中央主航道的淤积挖掘后填弃到两岸造地,这样可以大规模加快工期,而且他们有新技术可以防止两岸土方回淤,具体技术手段目前还属于商业秘密,施工完成后湖口航道将从原来宽2~7英里不等缩减为2~4英里,但是确保主航道呢吃水深度均超过15米,可以满足未来三十年可能出现的全部大型船舶。工期预计为两年。而且他们表示如果无法完工的话,允许在工程招标文件和合同中列明严厉的履约保证金与质保金条款。”
“看来他们很有把握啊,难道他们是在赌运河区的土地储油量非常丰富,这么小的地块储油量就可以把施工成本捞回来?”戈麦斯沉吟片刻,“胡安,我记得壳牌公司当初在卡维马斯到科罗州,还有奥利诺克三角洲靠近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一侧,一共拿走了我们300万公顷土地的矿藏勘探开采承包权吧,德国人要的土地只有不超过3万公顷的陆地和140万公顷的水面而已,那就给他们吧。”
“明白,总统,我明天就去处理。如果没有别的指示的话那我就先告退了。”
“好的。你先退下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些时候大生意就别顾虑太多。”戈麦斯总统终于觉得疲倦了,挥退了佩雷斯,“对了,你别忘了明天给新闻部的人好好通通气,让他们做点准备,一旦这个项目公布的话,要作为我们外交和建设上的重大政绩进行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