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外伤痊愈后,墨砚便留在集芳馆,帮助木香和连翘采收、晾制药材。
这日早起,墨砚推开风干室的门,刚准备将一些半干的紫堇搬到院中晾晒,连翘便凑过来帮忙:“墨砚哥,我来帮你。”
“呵呵,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不睡美容觉么?”墨砚到集芳馆以来,从未见连翘在晨光照进山谷前起过床。今天这么早,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今天是立秋,自然要早起了。”连翘满脸喜悦。
“立秋?”墨砚不禁怔住: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自己便已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里当了三个月的药农了。不知道师父和师兄弟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想到此处,墨砚问道:“立秋为何要早起啊?”
“立秋可是谷里的大日子啊。今天,全谷的人都要入湖去采摘莲子呢。摘得最多的,会得到谷主的特殊奖励。”连翘端起竹箩,边走边说:“我们得赶紧把药材搬出去晾好,去晚了可就没机会了……”
“墨公子,早啊!”墨砚刚端起一箩紫堇,木香也赶过来帮忙了。
“木香,今年我要和合欢大妈一组,她划船的技术可比你好多了,去年要不是你笨手笨脚,我们怎么会输得那么惨?!”连翘看见木香便抱怨。
“喂,小屁孩,谁爱和你一组啊?要不是姐姐我可怜没人选你,你连湖都入不了呢……”木香奚落道。
“怎么,入湖还有什么规矩么?”墨砚问道。
连翘把手里的一箩药材搁上竹架,瞥了眼墨砚道:“谷主有规定,不识水性者不能入湖,新入谷者需有谷中人陪伴方能入湖。墨砚哥,你会泅水么?”
墨砚摇头。
连翘顿时大笑:“完了,你连湖都入不了。”
木香听了大感失望,原本以为今年自己可以和墨砚一组进湖,结果他却不会泅水。看着仙礀清俊却不识水性的墨砚,她有些同情:“墨公子,一起去吧,你可以在岸边蘀我们加油的。”
“也好。”墨砚点头:“与其一个人呆在这里看药材,不如去湖边看你们采摘莲子。”
三人侍弄好满院子的药材,落了门锁,一道前往湖边。
还未走到湖边,便听到各处传来呼朋唤伴相约采莲的声音。
“秀桃,一会儿和我一组哟?”
“我俩还是做老搭档吧,宁家婶子?”
“老赵,你今年带孙子入湖啊?”
一时间,村落里人声喧腾,鸡鸣犬吠,原本单调宁静的村落,在立秋这一日显得格外热闹,竟如市镇赶集般鲜活热闹。
看着田埂上奔走的村人个个笑容满面,渀佛节日般喜悦欢快,墨砚不禁心生羡慕:这隔绝于世的村落,远离纷争,远离饥饿,人人无忧无虑,户户安居乐业,倘若……
“合欢姐,好姐姐,你等等我!”墨砚正在沉思,一旁的连翘忽然瞥见了前面人群中的一抹红色身影,顿时脚下擦了油般追了过去。
“平时管人叫大妈,此时嘴却甜得抹了蜜似的!”木香边笑边说:“墨公子,对不住了,连翘找了合欢姐一组,我也得先走一步去找人了……”
不待墨砚回答,木香已经跑入前面的人群中。
墨砚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墨公子,你也来参加采莲会?”墨砚侧首,一身白衣的莲若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旁。
“来看看热闹罢了。”墨砚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不会泅水。”
“哦?”莲若秀眉轻抬,似有几分不信。
“我生在北方,河流冷寂,少有人识水性。加之自小便入了碧落宫修道,没怎么学过……”墨砚汗颜道。
“哎,那你就只能和我一起当观众了。”莲若的脸上多了份同情。
墨砚不解:“莲若姑娘也不会泅水么?
莲若恹恹道:“才不是呢。以往每次采莲,都是白术哥哥陪我。前几日爹爹安排他出谷办事去了,至今尚未回谷。”
“那村里的其他人呢?你可以选他们啊?”
莲若摇头道:“没人愿意跟我一组。我划船吧,常迷路;采莲呢,重心不稳,又好几回栽进湖里,……”
莲若脸上显露出的落寞感,一丝不落地收进了墨砚的眼底。他停住脚步,看着莲若,探询地问道:“不如,我们一组去采莲?”
“我们一组?”
墨砚道:“可以试试啊。我虽不会泅水,但记路的本领还不错,平常是很难迷路的。虽说我从未采过莲子,但我在碧落宫修炼剑术时,师父夸我重心是弟子中最稳的,……”
“那就太好了!我来负责划船,你负责记路和采摘。”莲若当即敲定了各自的分工。
看着莲若期待的神情,墨砚却又道:“可是,我听连翘说,谷主规定不会泅水的人禁止参加采莲会啊……”
“爹爹那么规定,无非是怕人落水发生意外。我自小在这湖边长大,水性很好,你一点都不用担心。”在这闭塞的山谷中度日,莲若对一年一次的采莲会盼望已久,此刻自然不愿错失这个机会。
墨砚看着莲若急切的神情,点点头:“那我们得赶紧了!”
待莲若和墨砚走到湖边时,村里人早已两人一组驾着木船入了湖。临近湖岸的荷叶间,早已没了莲蓬的影子,只剩一根根采摘后的空茎在湖里参差不齐的摇晃着。
“近处的莲篷都被采完了,我们得往湖深处去。”莲若划着木桨,对墨砚交代:“从现在开始,你可得好好记路了。”
立在船尾的墨砚点头应诺,随即抬首观望起天上的日头和村后的苍茫山来。
记路不是应该看湖里的标记么?莲若对墨砚此刻观天的举动十分好奇:“墨公子,你看天做什么啊?”
“自然是确定坐标啊。”
莲若还是不解:“确定坐标?”
想起该少女是有名的路痴,墨砚便有些同情地给她传授起自己的辨路经验:“所谓坐标,就是指我们所在位置的标志。而要确定出我们的位置,就得辨别方向。这也是识路的最基本技能。日出时的方位,就是确定坐标的最好参照。你看,此刻日头在苍茫山东侧位置,也就是说我们是从东边出发的,……”
莲若听得有些糊涂:“是啊,这和回村的路有什么关系呢?”
“这关系很大啊。只有确定了出发的位置,才能知道回来时的方向啊。回来的时候,我们依据日头的倾斜程度,便可以判断出自己所在的方位,那时,只要再结合参照周围的景物,就不会迷路了。”
听得墨砚话中一大堆“坐标、参照、方位”这些陌生的词汇,莲若感觉有些迷糊,但看墨砚那自信满满的神情,她也就由衷相信他对辩路确有所长了。
随着木桨的规律划动,木船渐渐深入湖心。
湖面的荷叶越发浓密,船身周围饱满的莲蓬也渐渐多了起来。墨砚在心底暗暗记下方位后,便开始了采摘工作。采摘莲蓬对于有过修仙经历的他来说,实在是件最轻易不过的事情。
白衣翩然,手起篷落,干净利落,那一气呵成的流畅,让从小看惯了采莲的莲若也不禁心生敬佩。
看着船舱里越堆越多的莲蓬,莲若眉眼渐渐透出喜悦:“看这样子,我们还有夺第一的机会呢?”
墨砚点头:“恩。照现在这速度,再过一个时辰,这船舱就装满了。”
“那时间还早着呢。我划船也划累了,休息一阵吧。”莲若说罢,便放下船桨,在船头坐了下来:“你也歇会儿吧。摘莲蓬也很累人的。每次采莲会结束,我的手腕都要痛上好几天呢。”
墨砚听了下意识地抖了抖手腕,确实感觉有些酸软,便也俯身在船尾坐下来。
莲若随手拉过一包色泽泛褐的莲蓬,掰开后挖出蓬衣里的莲子,仔细抠开上面的鸀膜,便露出了一颗颗白女敕的莲米。
莲若摊开手心,把剥好的莲米递给墨砚:“你尝尝,可好吃了。”
墨砚拈了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他先是连连点头,接着眉峰骤聚拧作一团,随后眉头却又渐渐舒展,最后唇角浮起一丝笑容:“恩,好吃。”
“呵呵,你的表情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呢!”莲若脸上浮现出一丝带恶作剧的笑意:“好多人吃鲜莲子都这样,先是感觉脆甜可口,连连点头。随即嚼到了莲心,便觉苦涩,难以入喉。再后来,苦尽甘来,甜涩交织,那滋味萦绕舌间,又觉格外清澈舒爽……”
回想自己刚才舌间的感觉,墨砚不禁会心一笑:“莲若姑娘的描述可真是入木三分。”
莲若灿然一笑,将自己手心里的莲米仔细掰开,除掉了中间的莲心后,放入了自己口中,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从小吃这个长大,对它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原来是要剥掉莲心再吃啊?”墨砚懊恼道。
“没人规定必须剥掉莲心才能吃啊。莲心可是莲子里最好的东西,吃了美容呢。”莲若咯咯笑起来。
笑意盈盈的莲若坐在船头,一身白衣与身旁的荷叶白鸀交映,格外清新秀美。放下对墨砚的戒备后,她全然恢复了少女的纯真和烂漫。这样的女子,虽近在咫尺,却如那纤尘未染的白莲,高洁而遥远。
墨砚看着莲若,目光竟有些不舍得移开。回想起自己疲于逃命伤痕累累的成长经历,心下便突然感觉疼痛起来。
“墨公子,你怎么了?”莲若见墨砚突然面色发白,慌忙爬到船尾,抬手探上他的脉象。
莲若幽凉的手指,轻扣在他的手腕,而那染满荷香的发丝,不时拂过他的鼻翼……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墨砚突感有些心慌。他一把推开莲若:“我没事。可能是方才采莲牵动了旧伤,我休息一阵就好了。”
看墨砚脸色突然转红,气息急促,莲若道:“我们不采莲了,先回村里,找我娘给你看看。”
“我真的没事。”墨砚解释。
“真要有事了,可就麻烦了。”说罢,也不管此刻墨砚脸上的表情有多尴尬,莲若舀起船桨便开始划船。
墨砚无语,只得闭目静坐,并尝试用师父往日教授的静心术调息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