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30
当大火终于熄灭，哀嚎终于停止，已经是日出的时刻。
能证明昨夜灾难的，是那大半个化为废墟的城市。
条顿步兵列阵前行，他们缓缓推进，向城中传递一种压力。事实上，他们自己都在怀疑这样做是否有意义，为了快速进攻，创造战争神话帮助谈判。昨夜的打击动用了所有的弹药以及前线全部的希腊火库存。这样的疯狂进攻，还摧毁不了弗洛兹瓦夫的抵抗意志吗？
废墟的瓦砾中，隐约有人影冒出来。他们走近了，才发现是无数伤残的灾民。
“救命……”，“救救我们……”哀嚎着的灾民比白衣军团的方阵更有威力，条顿步兵们虽然心如铁石，依然止不住地停下了脚步。
一些佣兵出身的战士最先反应过来，强忍激动，他们逼迫自己无视这些难民，北凯撒的教会不算发达，牧师数量在战争中总是不够，实在无力收容这么多难民，即使灾难是他们所带来，但如今也只有装聋作哑了。
崩溃的城池，塞德利兹看着眼前的废墟。他的生命从三十年前起就一直与战争挂钩，却从未见过一座城市的心防被彻底击溃。瓦砾中不断有佣兵们绑着权贵们出来，这些昔日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双目无神，身上满是灰尘，形象糟透了。但没有人会去嘲笑他们，甚至那些自诩铁军的条顿精锐也在自问，如果站在对面的是我，我还能站得如此笔直吗？
远处有骠骑军大队和黑衫骑兵正在赶来，不过似乎用不着他们了。条顿佣兵战士已经把哭嚎着的保卢斯和彼得罗夹了出来。大局已定，零星可见的白衣战士没有一丝斗志，乖乖站在那任人缴械，有的甚至在梦呓无意义的词语。“羔羊……羔羊”一个军官就这么坐在那里，双眼无神，不断重复这个词汇。
塞德利兹看到这里，不由回头望了一眼洋洋得意的阿尔弗雷德。他看不透这个疯子，原来疯狂也是一种武器吗？后者昨夜给自己提议用希腊火配合大贝尔塔发动第一波打击，塞德利兹还觉得不稳，想要等到其他两支骑兵队的汇合后再行准备。没想到……只是一个敷衍般的决定，却改变了一次战局，提前四天结束攻城，这是多么巨大的优势？更何况，塞德利兹无法想象，当条顿诸侯们看到这堆瓦砾，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震撼。
士兵们把一个老人拖到塞德利兹面前，打断了他的思考。
“将军，弗洛兹瓦夫城主已经被抓获。”
塞德利兹低头，看着老城主，不由眉头皱起。“他……怎么是死的？我说过权贵最好抓活的。”
“不，将军。”士兵惶恐地摇头。“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断气了。我们检查过，没有伤痕，似乎……”士兵说着抬头，眼神中有止不住的恐惧。“他似乎是被吓死的。”
“是吗？”塞德利兹无意识地低语道，挥挥手，示意就这样吧。
弗洛兹瓦夫一夜间被毁灭。消息传到大陆上，整个西方世界都开始恐慌。
条顿人，真的掌握了上帝的怒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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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波尔图王国。
这个濒临碧海的小国与大陆霸权纠葛不深，刚刚驱走阿瑞比入侵者后与卡斯提尔、阿拉贡并列伊比利亚三强。不过居住在这个半岛的人民相比神圣凯撒的好战分子少了一丝尚武的精神，三国间形势虽然紧张却没有爆发过大型的兼并战争。更何况是这个全大陆都紧盯西里西亚局势的时刻，没有人会来关心波尔图乡巴佬对大陆霸权有什么独到的看法。
既然连国家都被人忽视，那么一个默默无名的波尔图贵族，看来就更无足轻重了，即使他已经时日无多，但西里西亚现在每天要死多少人？谁会关心一个乡下贵族的身体？
维乌尔领的公爵堡内，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正在病床上挣扎。城堡古旧失修，阴暗而潮湿，对养病很不利，很难想象一个公爵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打开，发出抗议的声音。房中的侍女不满地看了来者一眼，她怕来客打扰她主人休息，但只是一眼，她就立即站起来，诚惶诚恐地低头赔罪。
“陛下，我没想到是您……”
“好了。无罪，你出去吧。”波尔图国王，杜阿尔特是一位威严的老人，他身材高大，皮肤有点古铜色，眉毛跟刀一样锋利。此刻他看也不看侍女，一心只盯着房中的病床。
或者说，病床上的人。
“你要死了吗？恩里克。”良久无语，最后还是杜阿尔特打破了沉默。
病床上的人吃力地挪了挪身子。“凡人皆有一死，杜阿尔特。”他说着咳嗽了两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国王走近病床，那里躺着一个病怏怏虚弱无力的人，曾经睿智的眼神光彩不再。原本这个人有跟他一样的古铜色肌肤，却因为长期居于室内而变得苍白难看。现在他要死了，国王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怜悯，一股愤怒。
杜阿尔特闭上眼。“我记得我们毕竟是兄弟。”
恩里克微笑着回答：“可凡人皆需侍奉，我的兄弟。您现在不是应该操心神圣凯撒的战事吗？”
后者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是，我此行也是为了国事而来。”
恩里克微微有点讶异，勉强睁大眼睛上下打量杜阿尔特。肯定地说：“你在害怕。”
“是。”
“条顿人莫非真是吃人的魔鬼？我记得我的国王是个面对摩林人异教徒也面不改色的勇者，是什么能让他变成这副样子。”
杜阿尔特低垂着脸，捏紧了拳头，像个小孩。“条顿人掌握了超级兵器，一夜间就把弗洛兹瓦夫夷为平地。”
“所以你在害怕？”恩里克盯着他的双眼，很认真地说：“不，这不可怕。只要他们还是人，他们就有理智。只要他们还是人，就可以协商谈判。再强大的兵器也是为人类服务的。这……不值得你恐惧。”
“那什么值得我们恐惧？”杜阿尔特抬头冷笑。“在你嘴里这些军国大事都是小孩子的把戏吗？”
“我恐惧的……”恩里克眼神有点恍惚，转过头来，对着窗口。“是那人类掌控不了的事物。”窗外，是一望无尽的碧海。
杜阿尔特忽然愤怒了，他站起来，双眼喷出火来。“碧海，碧海！你都要死了，还想着碧海！”他往后退两步，手指发颤，指着窗口。“恩里克！你是公爵，你是若昂国王的儿子。你要为波尔图王国负责，而不是成天想当一个航海家。好吧，你说你有梦想，你想逃避那份责任！我答应了，可你是怎么做的？二十年！你把自己闷在萨格里什二十年！说要航海，可你上过船吗？出过海吗？我们得到了休达，我去过那里四次，你呢？”
他发着抖，这一通怒火让他身心俱疲，却发现恩里克只是温和地看着他，威严的国王忽然感到很无力。“从小你就是我们兄弟中最聪明的。即使你放弃了王位，我也经常来向你请教国事。可是……”他说着抬起头，怀着悲愤说道：“可是你为什么就是要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碧海？它那么大，那么狂暴。你能从那里找到什么？财宝吗？遗迹吗？海那头有什么？我们知道，你早就知道，是异教徒，无穷无尽的异教徒！”
“杜阿尔特。”恩里克开口了，声音依然平和。“你不明白。你还没看清。波尔图是个小国，人口稀少，土地狭小，文化落后，物产不足。要争霸大陆无疑痴人说梦，所以我们的前途只有在海的那一头。你说海那边只有异教徒，好吧，异教徒也是人，我说过了，是人就不可怕。如果我们连狂暴无边的碧海都能征服，那异教徒又算什么？两千年前，腓尼基人也觉得环海不可征服，可是现在呢？”
“在我看来，你的目光还未放开。条顿人再厉害又如何？如果他们真能摧毁每一座阻挡它的城市，他们还需要等待战争时机吗？更何况，杜阿尔特，你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条顿人有能力统一大陆？”
杜阿尔特沉默了，好久才低声道：“不能。”
“那就是了。卡斯提尔人想要大陆霸权，让他们去碰个头破血流吧。波尔图只要海外的利益。一旦利益没有冲突，那一切都可以谈。条顿人赢了，我们就跟条顿人结盟，让他们享受陆权。就算条顿人输了，我们依然可以跟法兰斯、奥斯丁保持和平。既然如此，大陆上打得再火热，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你说得对。”杜阿尔特无力地应答。“可我究竟该怎么做？卡斯提尔已经决定加入女皇阵营。阿拉贡在法兰斯和卡斯提尔的联手挤压下国势日衰，如果波尔图什么都不做。我怕会被卡斯提尔人彻底吞并。”
“哦……”恩里克陷入了深思，似乎很疲劳，但这是他的责任，他不得不思考。“试试与条顿人联系吧。”
“条顿？”杜阿尔特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是的，他们是新兴国家。在几百年内我不认为他们有能力把注意力转向伊比利亚，勃兰登堡国势正隆，我看好他们。即使取得不了大陆霸权，条顿人这回也有能力成为尤罗巴的一方巨头。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威慑卡斯提尔。而条顿真正成为一大强国后，必然会需要我们从南方海岸运来的商品。毕竟他们与神圣凯撒已经是势不两立的姿态。”
“而且……”恩里克说到这里有点隐隐的兴奋，眼神中透着期待。“这是一个不讲规矩的破局者。波尔图想要打破尤罗巴千年封闭的怪圈，与他们合作是个好选择。”
杜阿尔特点点头，有点明白了。
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病床上自己将死的兄弟，他是那么虚弱，却又如此强大。把一生奉献给征服海洋的事业，杜阿尔特自问做不到。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弟弟是否是觉得与人斗太过无趣，才会选择挑战那不可战胜的自然。
“谢谢。还有……有什么遗愿吗？”他说到“遗愿”两字，脚步不由踉跄了一下，但又快速站稳。
恩里克闭上眼，似乎在享受这一刻的安详。
“把我的尸体，埋进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