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篱这会儿,心思却不在这里。
小的时候,和同龄的孩子在晒场上玩攻城,斗鸡。自己个子虽高,却总爱是被两边挑剩下的那个。原因无他,玉篱自小就是个娇气的。要了她来勉强看个城门吧,敌人一进城,她就飞快地给人腾出地儿来。到了斗鸡,个子齐她肩的小子都能把她打散架。玉篱也委屈。自己不是没力气,就是推推搡搡地怕伤着人。要是从前那些玩伴儿看到今天的自己,恐怕要惊得大跌眼镜。
这是今天自己第二次出手吧。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暴躁?横竖不说,就有动手的**?玉篱想起早先王二婶在村头的行径,心里一暗。自己这样,和那些泼妇赖皮真倒越来越像。这样想着,伸起手来,赶紧地理着散乱的头发。
王七婶一旁看着,吁了口气。边拍着玉篱的背,边宽慰玉篱妈。
“刚才这样,换谁都唬一跳,我看这会儿可好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玉篱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护着你,做得再好不过。我那两个,但凡有个像玉篱这样的,我才高兴呢。”
又试探着对玉篱说,
“玉啊,你说是不是?”
玉篱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半天不作声,肯定吓坏了妈妈。要说自己根本不介意打了王大富,更谈不上怕他,想来也根本不会有人信。索性大大方方地说,
“第一次跟人动手,有您和干爹干妈护着,我也没吃亏。干妈说得对,伤心也轮不到咱们!”
玉篱妈只怕女儿吓得不轻,见玉篱醒过神来,说话也脆利,已经谢天谢地。本也不是软懦的性子,又怕惹得女儿更伤心。立马擦干了眼泪。
王七婶打量玉篱陡然清醒过来,没有半点戚容不说,说话倒比以前利落明白,不由赞许地暗自点头。
看热闹的人终于在罗医生的劝说下,三三两两散开去。
翠竹避开玉篱一众人,侧身走进了卫生所。皱着眉头站在婆婆跟前看了一晌,终究忍下口气低下声音来。
“妈,就算您听不见,有些话做媳妇的还是要交代交代。如今你伤得这么重,连罗医生都看不出来,我们只好把你送去县医院了。那里的医生要是过眼看不出来,听罗医生说还有机器,一照,针尖大的伤都能扫出来。拍了片,以后打官司的时候还可以作证。”
翠竹见婆婆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又加重了些语气,
“只是,您也知道。大富前天才进了几只生猪,我们的钱都压在上面。这要进医院得先交钱。还好二富说见过您的存折放在哪里,密码他也知道,我们只好先用您的。不管官司打赢打输,钱总归是用在您身上,只要您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您要想不过去,将来让大富给您补上!”
翠竹说完,见婆婆明显皱起的眉头,实在气不过,抬脚就想出去。先让她好好寻思寻思再说。
还没迈出门槛,大富妈这里“唉哟”一声,醒转了过来。做戏做全套,又装糊涂问这是哪里,
怎么到了这里······。翠竹冷着声音一一答了,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大富妈强自挣扎着就要起来。
“左不过摔了一跤,年纪大了挡不住,当时就晕了过去。现在醒转来,就什么事没有了。上什么医院?再说,我还要找他玉老大好好问问,再不济我也比他媳妇长那么几岁,说几句话
她就受不了了?还出手打人?这个事要找她家主事的好好说说······”
中气十足地就把罗医生刚才说的话来了个现学现用,哪有一丁点儿受伤初醒的样子。
罗医生和玉篱他们一起站在门口。闻言冲其他人摇摇头,示意别冲动。
翠竹心里一晒,主要还是舍不得你那些钱吧?把婆婆强强按回椅子上。
“先好好歇歇吧,请罗医生再查查。左右无事,我回去喊二富来接。”
再不想多说一句话,也不知此刻如何和玉家两母女面对面,又低头闪身走了过去。
最终,大富妈并没有找到玉家。二富来的时候,把王德友也喊了来。作为村长,两家都各说了两句,最后定好明天在村委会和解。
事情有了个交代,玉篱妈,王七婶一众人这才往家转去。
快到玉家门口,玉篱妈还在犹自埋怨自己。玉篱强打了笑脸,柔声和母亲说话。
“这事是我不懂才引起的。要不是我昨天多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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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去村委会说清楚,他们家也不全是不讲理的人。就算全家都耍横,不是还有村委会吗?我放水是无意,要是造成损失,我也认。他家动手打人也要给个说法。总之一件归一件,总要分个是非曲直。”
王七婶看了眼玉篱妈,欲言又止。话刚咽下去,却听玉篱说,
“干妈,我们先到你家坐坐,一会儿再回家。”
说着用手理着散开了的一头黑发。
王七婶会意。知道母女俩的难处。领着母女俩从自家后门进了院子。只是日头已经挂在当头,时间到了正午,玉篱妈早上出来晒谷垛,玉篱也吃早饭的时候就出来找,两人至今都不见人影,想来要把这事在玉篱爸面前圆上也难。
进了屋,三平正在看电视,见玉篱进来就要起身躲出去。又见两人披头散发,一身泥灰的样子,吃惊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玉篱见了三平,心里一动。对王七婶说道,
“干妈,让三平帮我们舀件干净衣服来吧。今早上我才晾在院子里的,这会儿应该干了。如果我爸问起来,就说帮干妈家的忙弄脏衣服了。您觉得如何?”
王七婶回过神来,一拍手,
“这个好。刚好我们两家一起打的谷子,就说你们帮我家晾谷垛。湖边那块田水深泥厚,可不就要弄得满身脏?”
衣服的事解决了,王七婶又把暖壶里烧好的开水倒出来给两人洗脸,梳头。玉篱倒是能见人了,玉篱妈眼角青紫的一大块儿却是怎么弄也消不掉。
在王七婶家耽搁了大半小时,眼看不能再这么挨下去,玉篱妈一咬牙拉上玉篱回了家。见了玉篱爸直说是路上碰见王大富家抬斗,搭了把手,不小心被蹭了一下。
玉篱爸望着玉篱妈还有些红的眼眶有些狐疑,终究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被人打的上去。招呼着玉篱舀药给玉篱妈擦,说以后正应当瞅着机会多给人搭把手,免得自家要人帮忙的时候开不了口。见玉篱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着,又讪讪地。抱怨都是自己拖累了玉篱妈,害得玉篱妈不能直着腰杆做人。
玉篱听得心里难受,借口给妈妈做饭,冲进了厨房。大大咽了几口,才强强把鼻子眼里的酸涩压下去。一个人闷在厨房里一呆就是大半下午。到了三点过,一家人吃完饭收拾好,时间不上不下,又说去鱼塘里看看。玉篱爸倒没什么,玉篱妈怕玉篱出去碰见王家的人吃亏,急着给玉篱使眼色,不让去。玉篱就说到对门干妈家坐坐。玉篱妈寻思自己要再半天不着家,玉篱爸这里更要起疑心,让玉篱去向王七婶两口子讨些主意也好,毕竟明天还有村委会那一遭要走。拉着玉篱在院子里小声说了半天才满含歉疚地看着女儿走了出去。
出了大门,玉篱大大地吸了两口气,才感觉一颗心重新“咚咚”地跳起来。看也没看王七婶家的门儿,径直出了村。
玉篱说不出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是什么感受。面对着父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得难受,又空得慌。很想找个地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存在最好。
一路走来,不知不觉还是到了自家的鱼塘边。水满汪汪的,坎上的菜地修得齐齐整整。前一阵死鱼时胡乱丢在坎边的坏竹篓也被妈妈用来做了篱笆,把塘坎围整得规规矩矩······虽是乡野塘间,一切看起来整洁巴适,一如既往地,有着玉篱家的味道。
玉篱精疲力尽地一坐在鱼棚檐子下的一大簇狗尾巴草上,闭着眼静静地靠在鱼棚的墙上。
良久睁开眼来。
塘里的鱼悠闲地啄着食;远处是蜿蜒的青山,在初秋的暮霭里身影早已模糊;已经收割了大半的稻田,露出斑驳的脊梁,混杂着农舍村庄,与近在眼前的净湖一直绵延到天边······波光粼粼的湖上,三两只渔船越来越远······湖上的水鸟在苍茫的水天里不紧不慢悠然遨游······
玉篱痴痴地看着远方,一动不动。
透过这苍茫大地,也许,在山的另一边,就是这个世界的孩子们翻透一本本书,走坏一双双鞋的目的地。可是,坐在这里的自己,如今目之所及,只有这眼前的一切。山的那边,水天交接的地平线外,也许很好很美,可是自己却怎么忍心舍了身下的这片土地,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