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篱和王七回头去把周礼书的车子推过来,准备去送周礼书。罗冯军却说不用,他开车直接把周老师送回学校。又省时又省力。
罗家自从开了这处诊所,是一天比一天发了。先有了洋楼不说,开年又买了小车。罗冯军说的是事实,玉篱妈客气了几句,又一再谢周礼书,两人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把人送走。
送走了周礼书,一行人一言不发地往家走。三平慌慌张张地不知才从哪里钻出来。王七婶瞅着他额头上一大块青紫,心里无处发泄的火气就冲了出来。
“上哪疯去了?!让你跟着你玉篱姐,你干什么去了?!头上弄个大包是怎么回事?!”
三平低头一声不吭地就推着车子往前跑去。天已经擦黑,前前后后都是散会后往家赶的人。王七婶看看一脸阴沉的玉篱母女俩,也不好弄太大的动静。只得任由三平自去。
一行人到了家门口,王七婶两口子又安慰了两句,这才各自回家。
回了家,玉篱妈也顾不得夫妻俩刚才的不愉快,竹筒倒豆子地,把会上的所见所闻都说给玉篱爸听。又把那份“竞争方案”舀出来给玉篱爸瞧。
“这些人的心可真狠呐!一下手就条条路都给堵死了!”
玉篱爸不吭声,仔仔细细把那份方案看完,也是沉默不语。
原想着今天不过宣布下鱼塘承包要有变动。至于怎么变,什么时候变,按照村里一贯的作风,拖拖拉拉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到了那时,走一步看一步,谁说又不能扳倒他们。真是没料到这事办得这样利索,让人措手不及。难道,自己真是又残又老了?玉篱爸长长地叹了口气。
玉篱妈看不得丈夫作难的样子,又也无计可施,只得轻轻地说了句:别着急······。回头挽起袖子,马不停蹄地就开始收拾院子里那一桌子残羹冷炙。完了又是喂鸡喂鸭喂猪······一刻不停地忙活。
玉篱想着自己这几天种地时的心情,也就没去拦玉篱妈。兴许动一动,流流汗,还能减轻心里的郁闷。
倒是沉默不语的玉篱爸,让玉篱更担心。无形之中,人好似又老了一头。一直盯着地面的双眼,灰蒙蒙的,毫无神采。玉篱的心看得滴血。
玉篱把玉篱妈塞给自己的一碗饭扒拉了几口,就丢了碗,轻轻地走过去和玉篱爸坐在一起。
“您别太担心,他们一定不会得逞的。老天爷还睁着眼呢。”
玉篱爸回过神来,冲玉篱淡淡笑道:
“担心什么······什么大不了的事······”
瞬间,玉篱只觉得自己鼻间腮里溢满了涩涩的泪水,酸痛难忍。
这样的话,自己听了不知多少遍。高考失利时,这话让自己起死回生;爸爸截肢时,这话让自己第一次知道了命运无奈,人生凄凉;现在耳边回响的这句,却让玉篱整个身心都燃烧起来。
玉篱也盯着面前的地面,眼睛一眨不眨。也不敢开口,怕一说话就漏了馅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那滚烫的酸涩一点点一丝丝被压进心里存起来,玉篱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管您信不信,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把塘子舀走。”
玉篱没有去看玉篱爸的表情。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自己已经在盘算该怎么做的时候,才听见玉篱爸回答。
“······有什么事要说出来一起商量。”
这就是同意自己去做了。玉篱的心跳得沉稳而激越。犹如惯常藏在叶间树梢的小鸟,忽然探出了头,整片的森林都在自己的脚下。从今往后,怎么飞,怎么走,都全凭自己了!
玉篱咽了咽口水,压下心里那股蓬勃升起的陌生情绪,又重复说道:
“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如意!”
这次的话,有了玉篱不曾觉察的切齿恨意。
玉篱爸有些失神的眼神重新聚拢来。
“玉篱,你妈老觉得你像你外公。可爸一直觉得你像你女乃女乃。挺好。和和气气,温温顺顺的性子。不知历了多少磨难,吃了多少苦。没事的时候就笑着跟爸说,‘一棵草一滴露水。好好赖赖,起起伏伏,别失了心,就好。’爸爸活了大半辈子,觉得你女乃女乃说得真好!你也琢磨琢磨。”
玉篱一顿,没想到父亲突然说出这番话。玉篱的女乃女乃是个寡妇。一个人带大了玉篱爸。
玉篱虽然觉得话必定有道理,却没心思细想。一大早去田里收谷垛,累到大中午还没喝口水。回了家又闹了一场不说,跪了半天空着肚子又去受了那么一场,虽然只勉强吃了几口饭,玉篱这会儿却并不觉得饿。反倒和玉篱爸把话挑明后,心里似临时卸下了一副重担,浑身就轻软下来。又陪玉篱爸坐了一会儿,实在支撑不住,手脚都没洗,就合衣爬上了床。
等玉篱妈忙好,天已经黑尽。玉篱妈回了屋,见玉篱爸还一个人坐在黑灯瞎火的堂屋里一动不动。忙活一阵,听着些鸡鸭鹅一叫唤,心里渐渐熄灭的火又燃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听着也有了些生气。
“看你愁成啥样?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不就是个塘子吗?咱们舍了不要也跟他耗!出了这口恶气,心里舒坦。该干啥还干啥,照样活得好好的。天无绝人之路!”
说着,顺手开了灯。
迎着白花花的日光灯,两人都眯了眯眼。玉篱妈瞅着玉篱爸脸色虽还不好,嘴角却弯了弯。心里更是一松。又问玉篱,听玉篱爸说是去睡了,又将了丈夫一句:
“玉篱才十几的女圭女圭,都比你心宽!”
玉篱爸点头。夫妻俩虽都心里还敲着鼓,面上却舀了松快的表情,互相宽慰了一番,才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