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巷子里人来人往,家家门上都是一片喜庆的大红。再有穿得一身簇新的小孩子到处跑跑跳跳挨家拜年,热闹无比。一片喧嚣里,就只玉家,院门大敞却不见半个人影,门框上的旧对联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却不见新联贴上去。
玉篱低头避过小孩子们燃起的烟花往家走,到了院门口和王七婶刚巧碰个正着。王七婶一看,猛地拍手,
“阿弥陀佛!”
迎上来拉住玉篱。
“先到那边去!瞧你,担心死人!”
说着把玉篱拉进自家院子里。
玉篱扯起嘴角笑笑,
“您都知道了?”
王七婶一巴掌拍过来,
“你还笑得出来?!”
瞧着眼眶就湿润,
“你妈和你爸你倒是去看看,他们那样”
又狠狠揪玉篱一把,
“玉篱,妮子心狠着呢!”
玉篱嘴角挂着浅笑,喉头一哑,
“又得烦您照看了,玉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完却忽地转头向王家院子里张望,
“我爸妈那里劳烦您,厨房的事我来吧!”
多得也不再说,径直就往厨房走去。
王七婶愣住,独自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望望天,
“真真是儿大不由娘!”
玉篱走进厨房,隐隐听到干妈王七婶独自嘀咕,苦笑了下。在外边蹲了大半宿,浑身又酸又疼像散了架。玉篱先到灶台下把火升起,把僵直的手捂暖和过来才动手烧水做汤圆。在当地,汤圆寓意“元宝”。大年初一早上家家户户吃汤圆,捞“元宝”,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预示来年财源滚滚,阖家团圆。馅儿和面是早早就备好的,玉篱打起精神和面,捏丸子。滚圆。待到水开下锅。汤圆浮头,一个个蛋黄大小,白女敕晶莹,竟然比往日哪次都做得要好。这要在往年。玉篱妈不知高兴成什么样。
玉篱呆了一瞬,从碗柜里抱出一叠碗,挨个儿盛了。抬头去找托盘。三平打着哈欠站在门口,看见玉篱望过来,张张嘴又合上。什么都没说。
玉篱淡淡扯了扯嘴角,先给他端了碗,又用托盘另外装了四碗往自己家去。
经过昨晚一闹,玉家两口子算是彻底倒了。夫妇俩一人躺在里屋,一人占了外间,都一模一样地面色阴沉,不言不语。旁人说话。就如风过湖面,在脸上看不到一丝涟漪。
一大早王七起来开门放炮竹。发现对面的玉家大门洞开,无声无息,这才觉得事情不对劲。两口子挖空心思劝了许久,奈何这些日子来已经把话都说尽了,劝了一阵儿,改成了四个人相对无言。
院子里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七婶扫了眼面无表情的玉家两口,赶紧跑到门外,拦住玉篱往厨房里拉。
“这会儿哪里吃得下去?”
瞟眼圆润滑溜的一碗碗汤圆,脸上满是责备,
“就是吃下去,这么瓷实的东西怕也消化不了!”
“你说你,大过年的,有话不知道放一放?再者,你做的这事,真是糊涂!你跟我走!”
越说越大声,唾沫星子差点喷在玉篱脸上。拉着玉篱就要去找邓四喜,说是无论如何定要挽回来!
玉篱了解自己这位干妈。晃眼一看性急脾气躁,实则粗中有细。自己做她干闺女以来,比之双平对自己从来是客客气气,如今这个样子,的确是着急了!
玉篱双手紧紧抓住门框,才险些没被王七婶从灶房拽出去。两个人都怕惊动了里边的人,暗中较劲弄得气喘吁吁。撕扯一阵,僵持不下。玉篱声音微沉,
“干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这事思前想后才做的,绝不会再变!”
王七婶愣了下犹不死心,抬头指向里屋,
“你就不管他们死活了?!”
却只见玉篱只眉头稍皱,说的话却异常坚决,
“我爸和我妈是最亲近的人,无论什么事我都紧着他们。可这事不一样,含含糊糊到头来大家都好不了!您再劝我也不会改主意!”
王七婶看玉篱。秀气的眼睛布满血丝,一张脸也憔悴得让人心疼。可那目光,直直地看过来,就跟从顶上射进来的阳光一样,虽还能感觉到暖暖的,却异常刺眼。王七婶彻底死了心。愣愣地看着玉篱喃喃道:
“你咋一下子变成这样?”
又问,
“那你爸妈这样,你说怎么办好?”
玉篱低头看地面,
“估计这阵儿他们看着我也闹心,我打算先回学校呆一段时间。这里,少不得又要麻烦您了”
王七婶不语,转身从灶台上端了托盘自顾进屋,撇下玉篱一个人在灶房。
当天,玉篱就从家里收拾了被褥,又特特地把收拾起来的那箱子书捡了些背上,回了碧暮寨小学。冬春交蘀的山里,看去更是荒凉。虽然茂密的山林是鸀的,地面上的杂草却枯黄凌乱。间或一阵山风一阵塞一阵地凌厉。玉篱不期然地想起和邓月明躺在学校小屋听山风咆哮的夜晚。
白天,玉篱腾些空把学校后边的菜地收拾出来,剩余的时间就一门心思看先前买的那些自考书。即使一切顺利,王凤羽在里边呆上几年是在所难免了。剩下三个老人,还有自己,单看眼前代课那点钱,恐怕不是长久之计。玉篱觉得,自己得给自己设定个目标,日子才有奔头。
想来想去,只有做自己最擅长的事—读书!
事情又出乎预料地回到原有的轨道上。每每想到这个,玉篱止不住盯住一排排铅字发呆。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辍学回家。可不如此,这书又是否念得安心?
就这样,心里记挂着王凤羽又对未来一片茫然,十来天的日子,玉篱过得神魂不定,备受煎熬。好不容易到了大年前一天。
眼看大年一结束,学校马上就开学。玉篱按捺不住,打算回家瞧瞧。谁知就在出发当天,却见林校长一个人夹着旱烟袋从镇子里上山来。见了玉篱,脸上并没显出丁点儿诧异。
玉篱不由奇怪,
“您见我在学校也不吃惊?”
林校长瞥眼玉篱,一声不吭。随意将手里提的一个保温桶递过去。
“我老伴儿给你做的,一个人在学校过年,也难为你了!”
玉篱很吃惊,
“您怎么知道我在学校过得年?”
林校长轻哼一声,点燃旱烟吧嗒吧嗒自顾抽,也不回话。末了指指保温桶,
“先趁热吃,别的慢慢说!”
太阳才从山头升起扁担高,玉篱的确也还没吃早饭。可这时候心急火燎只想赶回王家村去,哪里还有心思留下来慢慢吃东西?
玉篱掂了掂保温桶,支支吾吾,没想到林校长的态度却异常坚决,带头就让玉篱跟去办公室。到了办公室,又非得让玉篱先吃东西再说事情。玉篱疑惑,将保温桶一层层拆开,香喷喷的腊货,新鲜的鸡鸭鱼肉,但凡百姓家能想到做到的,每样都盛了一点儿精致地摆在盒子里。玉篱只觉受宠若惊,连声跟林校长道谢。林校长始终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玉篱沉默下来。每样尝了点儿,麻利地又收拾整齐。看向林校长,
“有话您就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您老为难成这样!”
嘴角扯了一丝淡淡的笑出来。
林校长瞥见,长长叹口气,
“这世道就是这样,要用人的时候吧,一个也找不着!这好不容易有人来了,又一下子来他好几个事事如此,大都不遂人愿!”
意味不明地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
玉篱笑起来,想了想,开诚布公地问道:
“是不是学校来了正式老师?”
林校长沉默,良久点点头,
“你是个心里雪亮的。先咱们申请了志愿者过来不是?后来后来不知咋地,上边又说要分配个老师到学校说起来,是我做事不周到!不过,谁知道来了能呆多久?到时候可要再去麻烦你,可别推辞!”
多大年纪的老人了,愣是憋红了脸给玉篱一个劲儿陪不是。
都到了这份儿上,玉篱还能说什么?心里沉沉的,面上却也只能笑说没事。
消息来得突然,隔两天便是学校开学的日子。玉篱只得又留在学校,手忙脚乱收拾一通,将自己住的地方腾出来打整好,这才在大年当天一个人拖着两大袋子物什回到王家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