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 第一卷:伊始 125章意外来客(基础+粉475)

作者 : 意千重

这一天,蒋长扬并没有在芳园多待,只坐下来喝了一杯茶后就告辞离去。他没有久留,倒让跑到厨房去准备了许多吃食来的林妈妈不高兴了,她不停追问牡丹,蒋长扬今天为什么走得这么早。

牡丹无奈地道:“人家有自己的事情,该走的时候当然要走。”

林妈妈无话可说,便又怪甩甩,说一定是因为甩甩失礼的缘故,拿了银锁链毫不客气地把甩甩锁在了架子上,又逼牡丹吃东西,要她把身子养胖一点。牡丹很郁闷,只好狠狠咬着糕点,拿眼瞪着在一旁调皮地看着她笑的荣娘和英娘。

第二日中午,邬三就把那位哑巴花匠送了过来。那花匠姓李,约有六十来岁的样子,头发胡须尽数花白,人又干又黑又瘦,一双眼睛也浑浊不堪,穿着件赭色的短衫,手里牵着条又肥又傻又大,不停往下滴口水的大黑狗。即便是他进了厅堂去见牡丹,也没有松开那狗的皮环,一人一狗须臾不离左右。

李花匠立在牡丹面前沉默地注视着她,眼神漠然而且挑剔。牡丹不喜欢他的这种眼神,毕竟以后他们将长期相处,他还将会是她倚重的左膀右臂,被自己倚重的人用这种眼神盯着,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牡丹决定开门见山:“我听说你老人家曾经管理过芙蓉园的花木,手艺很了不起,我很需要你这样的人。”

李花匠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个漂亮的小女人自己不也说了,那是曾经,他如今就是一个任人买卖的奴仆,说这些好听话做什么?有什么用?

牡丹有些无趣,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的朋友告诉我,只要我给你养老送终,真心相待,你就是能相信的人。养老送终,真心相待,我都能做到。”

李花匠还是没反应。死在哪里不是死?一床破席子卷了扔在土坑里也算是送终。

当着邬三,牡丹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她索性收起来,严肃而认真地看着李花匠:“我的种苗园里接了一些珍贵的牡丹,我需要一个能相信的有技术的人替我看园子,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料理那些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李花匠这回有片刻的思考,他对着牡丹比了几个手势。邬三自动担起了解说员:“他问您,那个接花的人呢?为什么不让那个人来管理?”

牡丹笑道:“那个人就是我。”既然不能利诱,那么她就只有让他心服口服,让他知道她不是不学无术的傻蛋。

李花匠略微弯了弯腰,又比了两个手势。邬三道:“老李说,请娘子带他去园子里,指给他看他要干的活儿。”

牡丹忙领了他们去种苗园。她先领着李花匠看了几棵经由郑花匠嫁接的牡丹花,李花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而且有些兴趣缺缺。牡丹微微一笑,又领了他去看什样锦。李花匠蹲下去,死死盯着那几棵什样锦。

牡丹紧张地等着他评判,就连那条大黑狗靠过来,不停去嗅她的鞋子,将口水全部滴在她鞋子上她也没心思去管。

李花匠看了半天,方回过头来看着牡丹,指了指那花。牡丹此刻方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这是我接的。”

邬三也笑道:“正是呢,这可是我和我家公子一起看着何娘子接的。”

李花匠笑了一笑,对着牡丹伸了一个大拇指。牡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李花匠从腰间取出一个麂子皮包,打开麂子皮,里面宛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嫁接刀和一把剪子,还有一束细麻线,他把这些工具放在身边的地上,对着牡丹又比了几个手势,邬三没看懂,无法翻译,牡丹却是懂了,他的意思大约是,她的技术已经得到他的认同了,他也要露两手给她看,便笑道:“这些花你都可以随意取用。”

李花匠斜眼看着牡丹和邬三不动。他的嫁接技巧是秘密,可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给人看的。

邬三干笑一声:“我们走远点。”

待牡丹和邬三走远,李花匠确认他二人看不到他的具体动作后,方才开始行动。邬三等得无聊,便和牡丹说话:“这老李脾气古怪着呢,走的时候都没给景王行礼,景王也没计较。不过何娘子您脾气好,也不至于和他呛起来。这年头,有点真材实料的人脾气都够怪的。”

“只要他有真才实学,又没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忍忍一个老人的坏脾气算不得什么。”牡丹紧紧盯着李花匠的动作,虽然隔得远,但她仍然能从他的动作上大体看出他在做什么,取材,削枝,对接,绑扎,做得很娴熟,动作也比她快。

快到晚饭时分,李花匠终于住了手,招呼牡丹过去。牡丹从他嫁接的方位和一些具体细节看出来,他做的是皮下接,做得很完美。而且他同样接了一株什样锦,不过是用的昆山夜光、葛巾紫、银粉金鳞相接。白、紫、粉,三色,晚花。

真的没有想到他同样也能做到,蒋长扬找来的这位,真的是个宝贝。牡丹满意地一笑,学着他对他伸了一个大拇指:“这个园子以后就要拜托李师傅了。”

她真心实意地喊他李师傅,而不是老李,没有以买主和主人自居。这是给一个技艺高超的匠人应有的尊重,李花匠微微一笑,开始比划手势。邬三忙道:“他说他要住在这园子里看守着,问房子在哪里?”

牡丹指着不远处刚修建起来没多久的一排房子道:“那一排房间都是空的,你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

说话间,郑花匠走了进来。“小人看见园子门开着,心想着往日娘子这个时候是在吃晚饭,便特意过来看看。既然娘子在,小人就先告辞啦。”郑花匠一边给牡丹问好,一边睃着李花匠,满脸的猜疑之色。

牡丹笑道:“老郑你来得正好,这是新来的李师傅,以后我不在的时候,种苗园就由他管。”不出所料的,她从郑花匠的脸上看到了惊愕失望之色。

郑花匠不服气。凭什么?他来了这么多天,最苦最累的时候是他帮着牡丹渡过来的,这园子之前也多数时候是他在打理。作为唯一一个能进出种苗园的师傅,他俨然就是这芳园众多花匠中的头领人物,谁见他不低头?可是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糟老头子,就要夺走他的东西,还有他向牡丹学技术的希望,他当然不服气。

他一眼看到了李花匠身边那株才刚接好,还未来得及施肥和浇水的牡丹,便笑着走过去:“这是李师傅接的吧?好手艺。”他的手才伸出,还未碰到那株牡丹,一旁又呆又傻又肥的大黑狗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闪电一般地朝他的手腕冲过去,白色锋利的牙闪着光,透明的口水带着一股腥味儿在半空中洒落下来。

“妈呀”郑花匠吓得大叫一声,脸色惨白地连连后退,但他哪里快得过狗?虽然是条肥狗,却也比他快得多。而且他还很笨地坐到了地上,牡丹以为他最少也要挨一口,但关键时刻,李花匠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啊”,大黑狗停止攻击,将两只前爪搭在郑花匠的肩头上,黑亮的眼睛盯着郑花匠张皇失措的脸,透明粘黏的口水滴湿了他的前襟。

李花匠又“啊”了一声,大黑狗放开了郑花匠,跑到他脚边蹲了下去。李花匠对着牡丹比了几个手势,邬三低咳了一声,大声道:“老李说,这狗从小就是养了来看花的,谁敢不经主人允许就伸手碰花,必然挨咬。它刚才是误会了,请这位郑师傅别计较。”

原来还是个哑巴。郑花匠愠怒地擦着头上的汗,嫌恶地扯了扯被狗口水浸湿的前襟,气冲冲地不说话。

牡丹忙上前打圆场:“老郑你受惊了,今晚让厨房给你加菜。下去看看可有伤着的地方,若是有,去请大夫来看看。”她知道李花匠是故意的。这是警告郑花匠。这些牡丹花匠,他们的技术自有传承,轻易不会给旁人知晓,更别说学了去。这刚接的牡丹,拆开之后就会知道接穗和砧木是怎么处理的,不到伤口愈合,他根本不会让其他人碰。她以为她已经够防得紧了,谁知这位李花匠更是防得紧。

目送郑花匠气冲冲地离去,李花匠淡然地收拾了工具,处理好花,由雨荷领着,带了大黑狗自去挑选房间不提。

邬三笑嘻嘻地道:“何娘子,我们公子让和您说,后日潘世子和白夫人就到了,请您一定过去吃晚饭。”

牡丹应下,留他用晚饭,邬三不留,只说庄子里要备席,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不能久留,径自告辞离去。

牡丹用完晚饭,雨荷过来回话,说是安置妥当了李花匠,又特意安排了阿顺过去和他做伴做些小事情,李花匠还算满意。正说着,宽儿进来道:“娘子,家里来了人,领了一位客人来。”

来的却是大郎铺子里的一个姓贾的伙计,领着个穿团花锦缎圆领袍子,带黑纱幞头,约有二十来岁,长相仅只是端正的青年。贾伙计笑道:“娘子,这位是扬州来的卢公子。”

牡丹疑惑不已,她并不认得这什么扬州卢氏的人。

那卢公子朝牡丹行了一礼,用带了浓浓扬州口音的官话道:“在下卢全,族中行五,人称卢五郎,我母亲姓段,人称段大娘。之前,令兄曾使人送了一封信去,言道我的小姨秦三娘遭了难。家母因为随船在外行商,辗转到一个多月前才收到了信,故而派了我来接小姨归家,并向府上致谢。”

秦三娘啊。当初大郎送了信给段大娘之后一直没有回音,她还以为信送错了,这个秦三娘的姐姐并不是那位女富商段大娘,原来却是。说实话,这位卢全的长相也和秦三娘没有什么相似之处,牡丹叹了口气:“卢公子只怕是白跑一趟了,她第二日就走了,我现在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卢全正色道:“适才我去见了令尊,令尊也是如此说。可我来之前,家母曾经吩咐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您是最后见到她的人,想来她曾经和您说过一些话,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线索。还请您将那日的情形与我说说。”

当日的情形牡丹倒是记得的。卢全听牡丹说完,沉吟片刻,道:“依您这样说,我小姨只怕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报仇了。在颜八郎没有倒霉之前,只怕她是不会离开京城的,我打算到颜八郎那里去看看。”

牡丹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想卢公子是赶不回城了,不如在这里留宿,明日一早再去也不迟。”

卢全抱拳谢过:“谢谢何娘子。家母让我一定要答谢府上,我之前问过令尊,需要我们为府上做什么,但是令尊说当日全是您一个人的主意,让我来问您。您想要什么?”

“我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就是请她吃了一顿饭,住了一夜的邸店,请了个大夫,陪她说了两句话而已。花的钱还是我父亲的钱,所以你们不必放在心上。”牡丹有些汗颜,她并没有为秦三娘做过什么,但是段大娘却这样郑重其事,说明段大娘心里还是牵挂着秦三娘这个妹妹的。也不怪秦三娘那时候会因为自己误会了姐姐而羞愧如此。

卢全认真地看着牡丹道:“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当时街上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伸了手。”他望着牡丹微微一笑:“段大娘从来不欠任何人的情,为了不让家母这个名声从此没了,还请您不要再客气了。”

他的表情认真诚挚,虽然是在开玩笑,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坚持,不达目的不罢休。牡丹想来想去,好像她真没有什么需要的,不过段大娘的商船的确是很有名,兴许有朝一日,她能把她的牡丹通过段大娘的船队卖到京城以外的地方。牡丹望着卢全笑:“我早就听说了令堂的大名,心里非常钦慕她,很想和她这样能干的人结交,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如果牡丹这次要了报酬,她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但她想和段大娘做朋友,那她将来可能得到的就远远不止这一点。同样的,卢家如果能在京城里交上何家这样的朋友,也非常不错。卢全微微一笑,缓缓道:“我母亲很喜欢交朋友。假如何娘子有机会去扬州,她一定会办最好的宴席宴请您。”

牡丹抿嘴笑道:“卢公子人生地不熟的,我家的人能领你去找颜八郎的居所。”她指了指雨荷:“她当时曾经去过颜八郎住的通善坊,明日就让她陪你去。”

卢全谢过,自跟着小桃下去吃饭休息不提。第二日一早,雨荷便领了他和他的几个随从骑马进城,直往通善坊而去。牡丹则一整天都留在种苗园里看李花匠怎么打理花木,学习怎么和他沟通,然后自己给那大黑狗起了个名字,叫它大黑,喂了它一堆鸡骨头。

李花匠板着脸,一整天只和牡丹比了不到三个手势,一次是牡丹问他,她想选几个年轻聪明品行好的小厮来和他一起学怎么护理牡丹,问他好不好,他摆了摆手,说不好。但牡丹没打算听他的,人她是一定要弄来的,哪怕就是他让他们浇浇水松松土,远远地看看也好。

一次是牡丹叫那大黑狗“大黑”,喂那狗吃鸡骨头,他生气地比了个手势,牡丹没看懂,但她猜他是气她给他的狗乱起名字,但是他没把她给大黑带去的鸡骨头踢开,而是看着大黑全吃光了。所以牡丹决定忽视他的怒气,任由那狗继续在她的鞋子上滴口水,趁机抓了那狗的头皮两把。

最后一次是吃晚饭的时候,牡丹送了他两件夹袍和两双鞋子,以及一瓶子葡萄酒和一盘炸谷雀,他沉默片刻,比了一个谢谢的手势,然后收下了东西。

但牡丹不认为他是个小恩小惠就能轻易收买的人,看来她还需要长时间和他死磕。她走出种苗园时,喜郎在外面不远处游荡,见她出来,立刻过来和她打招呼,仿佛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牡丹因为猜得到他想说什么,所以并不着急。只问他在芳园住得习惯不习惯,又问郑花匠昨天有没有摔到哪里,因为今天她一整天都没看见他。

喜郎犹豫片刻,道:“九叔他是有点不舒服,但是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湖那边修整花木,所以娘子才不曾看见他。”他最终也没把曹万荣的事情说给她听,而是再三保证他会好好干活。牡丹夸赞了他两句,温和地道:“我听说你父亲去世了,假如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只要能帮的我都会帮你。”

喜郎有一点点吃惊,低低地应了一声,垂手目送牡丹离开。牡丹问段大娘:“大娘,你觉得他是不是个坏人?”

段大娘是晓得喜郎的来历和他曾经偷拿过曹家花园的牡丹接头的,她慎重地想了片刻,道:“老奴也不知道,但他绝对不是个老实人。”

牡丹笑了一笑,这天下真正的老实人有几人?当然,自称老实的人还是不少的。

第二日中午,邬三亲自过来接牡丹:“白夫人已经先到了,公子请您过去先陪她。”

牡丹皱了皱眉:“潘世子没有跟她一起来?”

邬三殷勤地替她牵稳马,好让她方便上马:“没有,说是潘世子有点事情要耽搁一下,会赶来吃晚饭。不过白夫人除了带了潘小公子以外,还带了一位娘子一起来,好像是清河吴氏的十七娘,听说和您也是认识的?”

牡丹笑道:“见过一面的。”倨傲清高的吴惜莲,十九娘都已经许配给了李荇,想必她也是许了人家的吧?

牡丹骑马穿过被收割干净后显得光秃秃的稻田,一直走到蒋家的庄子门口。围墙边的柳树已经黄了叶子,开始飘落,但是松树和柏树仍然青枝绿叶的,映得那高高的院墙格外的白,墙顶上的蓝天也格外的蓝。

邬三见牡丹注视着院墙,笑道:“今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公子才让人粉刷过,现在看起来特别新。但之前,却是斑驳一片,青苔都爬到了墙上。哎呀呀,老鼠都老得黄了皮成了精,有半只猫那么大,看到我们来了也不怕,竟然就敢当着我们的面登堂入室,我猜它一定自由自在的活了十多年,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害怕。”

牡丹觉得邬三仿佛是意有所指。

蒋家庄子的结构和芳园的完全不同,一进门是一大片整洁宽阔的场地,用青石方砖铺成,纤尘不染。邬三殷勤地介绍:“这里每三天就要用清水冲洗一遍,用的就是你们那条河里的水。”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丛冬青树,“那条河沟就在那后面,沿着这条小河走,前面不远处就是我刚建起来的水榭,白夫人此刻就在那里等您。何娘子请随小人过来,路在那边。”

冬青树后是一条约有三尺左右宽的铺了鹅卵石的小道,小道旁边就是那条河,河水清亮见底,可以看见水底的彩色鹅卵石和郁郁葱葱的水草,偶尔还有一两条小鱼游过。河的另一边,种着一排柳树,落下的黄色叶子蜷曲向上,落到水里犹如一叶一叶的扁舟。蒋家的这个庄子同样也很美丽,比宁王那个有着造价昂贵的马毬场的庄子漂亮多了。牡丹问邬三:“这个庄子有名字么?”

“以前它叫柳园,现在没有名字了。”蒋长扬站在小道的尽头欣赏地看着牡丹。牡丹今天穿的是一件银白色折枝牡丹锦襦,系着浓艳的紫色八幅罗裙,黑色的烫金缎子裙带,裙带上系了一对胡桃大小的金质镂空花鸟香囊,交心髻上只插了一对素净的双股金钗,唇上还点了粉色的口脂,显得特别娇俏可人。他觉得她现在比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还要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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