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祁墨怀的诧异,轩辕梦点点头,举步朝院落内走去。
“最近宫里动向如何?”一边走,一边问跟随在身旁亦步亦趋的女子。
“皇帝病重,宫里一团混乱,文太师位把持朝政,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君主。”
“没有人反对吗?”
“文太师位高权重,人人忌惮,即便有人心存不满,也不敢出面干涉。”
轩辕梦冷笑:“这老家伙的胆子倒真的够大的。”顿了顿,再问:“那昊天帝的病情如何了。”
“回禀殿下,有关皇帝病情……”女子抬头看她一眼,复又垂下头,恭敬道:“为太师行事张狂,下令除了自己和太子外,谁都不能去探望皇帝,属下无能,无法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轩辕梦面色一沉,“就是说,你根本不知昊天帝现下是死是活了?”
女子大惊,扑通跪倒:“殿下恕罪,是属下失职。”
轩辕梦摆摆手,示意她站起身,“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文太师这个老狐狸,还真是难应付。”看了眼站在后面的仨男人,轩辕梦对绵儿道:“你先带白苏去休息,房子都已经整理好了。”说罢,又转向祁墨怀:“你跟我过来。”
几人一同走进院落正中的厅子,轩辕梦在上首坐下,示意祁墨怀坐在自己旁边,这才又转向那女子道:“以你看,昊天帝会不会已经……”这种事历史上不是没有,宠臣或是宠妃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秘不发丧,甚至皇帝的尸体都发烂发臭了,民众们还都不知自己的君主已经驾崩了。
女子笃定道:“皇帝应该还活着,因为皇后前几日曾大闹过一次宫禁,逼得文太师不得不放宽禁令,允皇后每隔七天探望一次皇帝。”
轩辕梦挑了挑秀眉,“这么说,除了文太师的人,只有皇后,才是唯一可以见到皇帝的人?”
“正是。”
轩辕梦看向祁墨怀,询问道:“你怎么看?”
祁墨怀沉思半晌后,道:“皇后怎么说也是六宫之主,文太师再猖狂,也要给皇后一些面子。只是……我不知太子现在站在什么立场,文太师一手遮天,他就算登基为帝,只怕也是个傀儡。”
轩辕梦不屑冷哼:“傀儡也比什么都不是要好,起码身份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人都有虚荣心,这个太子也不例外。”
祁墨怀紧锁着眉头,忽而道,“我可以找兵部尚书试试看,他是外祖父以前的得意门生。”
“兵部尚书?”轩辕梦忽然想起什么:“孟安你知道吗?”
祁墨怀点头:“知道,他曾受过我母妃的恩惠。”
“什么恩惠?”没想到,孟安和祁墨怀之间还有这么一遭过往。
“早年,他家境贫困,父母村人省吃俭用才为他凑齐上京赶考的银两,可半途中却被贼子给偷了,母妃那日回府省亲,见到被人当街毒打的他,一时心生怜悯,便将随身携带的五十两银子给了他,后来他一举高中,入朝为官,一心要报答母妃,可……母妃已经薨逝,于是他找到我,说不论如何,都要助我夺嫡,后来……”他说到这,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后来发生的事,他与轩辕梦都心知肚明。
为保国家安宁,社稷稳定,昊天帝决定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嫁去龙华,以联姻来维持两国邦交的友好。
可轩辕梦在战场上见过祁墨怀,所以点名道姓,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要。
祁墨怀不想做千秋罪人,只能放下唾手可得的皇位,以太女府三夫的身份,下嫁于轩辕梦。
这种陈年往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就当欠他一个皇位,此次前来昊天,只是弥补曾经的一个亏欠而已。
“呵,五十两银子就换取了一个人的衷心,我还以为你和孟安之间有何不可告人的奸情呢。”她喃喃嘀咕一声,颇感失望。
“太女说什么?”
“啊……没说什么,我就是感叹他这个人忠心耿耿,是个好青年。”
祁墨怀看她一眼,诚恳道:“孟安是为了我才抛弃男人的自尊,以色诱人,觅得官职,以期帮我月兑离苦海,希望殿下不要为难他。”
轩辕梦白他一眼:“月兑离苦海?住在太女府真的就有那么痛苦吗?”
祁墨怀略微睁松,许久后才摇头道:“住在太女府并不痛苦,痛苦的,是我的心而已。”
轩辕梦轻哼一声,端起茶碗,咽下一大口茶水:“行了,我管你是心里痛苦还是哪里痛苦,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如何回宫。”柔柔太阳穴,轩辕梦烦闷道:“文太师必然会想法设法阻止你进宫,正大光明地亮出身份是不行了,希望你说的那个什么尚书能帮得上忙。”
祁墨怀微微一笑,似成竹在胸:“放心吧,徐尚书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帮我的。”
轩辕梦不置可否地哼了哼,她可没他那乐观。文太师这个老狐狸,历经两朝,活那么大岁数可不是白活的,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可以代表一次阴谋,数数他脸上的皱纹就多少,也就能知道这家伙有多难缠了。
入夜。
城南的花柳巷,这里是昊天最有名的妓院聚集地。
轩辕梦瞪着那个脑满肠肥红光满面,一手搂着一个妖娆女子,命自己的手下殴打小乞丐的胖男人,脸上黑线无数。
祁墨怀曰:徐尚书是个好人。
好人?好你妈个头!
好人会来*?好人会当街殴打乞丐?好人会如此恬不知耻?
轩辕梦看不下去来了,捡起一枚小石子,冲着徐尚书的狠狠弹去。
“哎呦,老爷我的!”徐尚书疼的跳起来,一把推开怀里的美人,去揉自己的。
“谁他妈敢打本老爷!”他喷着酒气,愤怒地四下寻找着,烧饼似的大脸,红彤彤油光光。
轩辕梦又捡起颗石子,朝徐尚书对面街角的掷去,圆圆的小石子在地上弹了几下,发出“叮叮”的响声,然后滴溜一滚,没入了黑暗。
徐尚书扯着嗓子大叫:“快!快!在那里,快给我老爷我追去!”徐尚书又气又急,在几名家丁身上狠狠一踹,因用力过猛的原因,自己反倒立足不稳,一跌倒在地。
他正想发火,可那几个家丁已经朝拐角处冲了过去,火气没处发,气得脸红脖子粗。
“短腿猪,自己站起来呀?”清脆中带着讥笑的声音,从后颈的方向传来。
听到声音,徐尚书猛地回头,见一个人影倒挂在房梁上,顿时吓得浑身直打哆嗦:“你……你是何方神圣?”
轩辕梦“扑哧”一笑,差点从房檐上掉下来:“我?我是玉皇大帝的祖宗玉皇天帝。”
徐尚书左右看看,他为了避嫌,也为了面子,所以特意走得春香楼的后门。相比于热闹欢庆的天香楼,后门这条街巷,实在偏僻得很,徐尚书瞪着眼,后悔的要死,早知道就走前门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都给你!”徐尚书不至于傻得真以为轩辕梦是玉皇天帝,一看她的身手,就知道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中人。江湖人,喜欢的无非是两种,一是金银珠宝,二是武功秘笈,眼前这人找上自己,总不会是为了武功秘笈,既然不是为秘笈而来,那就必然是为银子而来了。
轩辕梦现在已经不是怀疑了,而是百分百认定,这徐尚书特么的压根就不是好人!
懒得再跟他罗嗦,既然不是好人,那她也就不需要客气了。
脚尖往下一压,身子下坠,在半空中伸手拽住徐尚书的衣领,然后猛地用力,往上一弹,稳稳躲在房顶上。就这样,像拽一头死猪一样拽着徐尚书在各个建筑间飞檐走壁。
咦?徐尚书竟没有大喊大叫!真是奇了,这家伙看着没什么本事,没想到心里承受力还不错。
轩辕梦好奇下,一边疾奔,一边迅速回头看了眼,结果因为太过震惊,差点跌个狗吃屎。
哈,心理承受能力强?确实强,强得晕过去了!
祁墨怀早已等在尚书府的后门,见远处飞快掠来两道黑影,不禁一愕。
“砰!”一团体积庞大的肉被轩辕梦随手掷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祁墨怀捂着口鼻,不解道:“怎么回事?”
轩辕梦指指地上那团肉:“你不是要见兵部尚书吗?”
“你说……”望着地上的人形肉团,祁墨怀震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他就是徐大人?”
轩辕梦拍拍手,飞起一脚踹在徐尚书肉呼呼的肚子上:“起来,有人要见你!”
这一脚虽重,但被厚厚的脂肪层缓解了一些力量后,对徐尚书来说,便跟挠痒痒没什么两样了。
他睁开眼,伸出一根短短肥肥的手指,指向轩辕梦,大喝一声:“大胆狂徒,知道老爷我是什么人吗?识相的话,赶紧放了本老爷!”
轩辕梦嗤笑,连理都懒得理他,直接背过身去,坐在台阶上,从怀里掏出一颗苹果开始啃。
“徐尚书。”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磁性男声,徐尚书身躯一僵,脸上因惧怕和恼怒而生出的红晕,也渐渐消失,他惨白着脸,慢慢转过身,当看到面前之人的一刻,不禁月兑口惊呼:“大殿下?”
与徐尚书的惊讶交相呼应的,是祁墨怀不确定的疑惑,“徐尚书?”
连祁墨怀自己都有些怀疑,当初威风凛凛,一表人才的兵部侍郎,短短时间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前后判若两人,要不是那双眼睛,只怕他站在自己面前,也认不出来。
“大、大殿下,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徐尚书结结巴巴问道。
望着面前红光满面,脸都被肥肉撑变了形的男人,祁墨怀突生一股无力感:“徐大人,你先别管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只有一事相求,希望你可以帮忙。”
徐尚书还没问他到底何事相求,便直接拒绝,“不行不行,那个……绝对不行。”
“为何不行?”
“因为……那个……”眼珠碌碌转,徐尚书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了个所以然,被祁墨怀逼得紧了,只能道一句:“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祁墨怀万万想不到,他竟这般轻易地就拒绝了自己,甚至不问他要做什么,态度敷衍至极。
不由得微生恼怒:“徐尚书,你可是外祖父的得意门生,你当初说过什么,应该没忘记吧。”
徐尚书叫苦不迭,当初他是答应老将军,只要今后祁墨怀有难,他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他周全。
曾经铁血丹心,一心只想报答老将军的知遇之恩,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人变了,环境变了,性子变了,心也变了。更何况,他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人,为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儿着想。
叹息着,摇头道,“大殿下,你说我忘恩负义也好,没心没肺也好,总之这忙,我是帮不成的。”
“你!”祁墨怀大怒,一把揪住徐尚书的衣领,悲愤道:“你就不怕外祖父的阴魂缠上你,痛斥你背信弃义!”
徐尚书呵呵一笑,大有什么都不在乎的无谓:“如果老将军要怪我,那便怪吧,这些年,我做的噩梦也不少了。”
徐尚书是祁墨怀回宫唯一的希望,他不留一丝缝隙余地的拒绝,对于祁墨怀来说,无疑是对死亡的审判,他怎能甘心,怎能释怀?
“徐有才,外祖父真是看错你了,你这个小人!”抡起一拳,重重打在徐尚书的脸面上,一拳不够,又连着补了几拳。徐尚书原本就臃肿如猪头的脸,此刻更是肿胀不堪,连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
徐尚书已经如此之惨了,祁墨怀却仍旧不肯收手,死死将他摁在地上,一记左勾拳,又一记右勾拳,誓有不把徐尚书打成死猪不罢休的执着。轩辕梦嘴角狂抽,谁能告诉她,出家人喜欢敲木鱼的原因是否正是如此?祁墨怀当皇子实在屈才,应该做拳王,一准拿冠军。眼看徐尚书马上就要变死尚书,轩辕梦连忙上前一步,拦腰抱住祁墨怀,将他从徐尚书身上拖开:“别打了,他原本就是个小人,就算没有文太师威胁他,他也不会帮你。”
处于愤怒中不停挣扎的祁墨怀闻言动作一滞:“你说什么?文太师威胁他?”
见他不再发疯,轩辕梦才松开手,走到徐尚书身边,弯身探了探鼻息:“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宁愿被你打死,一不肯出面帮忙?”
静下心来,祁墨怀这才察觉到其中的古怪:“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文太师在高贵,那满朝文武,只怕没一个敢站出来帮我了。”
“你说得对,这些个文臣武将,只会勾心斗角,像海瑞那样的正直勇敢的忠臣,几百年都不会出一个。”
“海瑞?海瑞是谁?”若对方果真正直刚勇,为什么他从来都没听过?
“一个……前朝的名臣。”随口解释了一句,轩辕梦立刻将话题扯开:“不过不用担心,满朝文武不帮你,有人却一定会帮你。”
祁墨怀急问:“谁?”
轩辕梦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也。”
祁墨怀不太明白,为什么她既然愿意豁出一切帮自己,却不肯完全信任自己。他总觉得,她像是一个不论怎么看都看不透的秘密,五彩斑斓的色彩是她的保护色,他能看到她的骄傲,她的潇洒,她的狂妄,她的不羁,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真正的灵魂。
她能给你以出人意料,在山穷水复时,看到柳暗花明,却也能让你在繁花似锦时,坠入无尽冰原。
他对她要做的事,没有一丝的头绪,但他就是相信,她说能做到,那就一定能做到,只是要付出的代价,怕是他无法接受的。
她会做什么?这是自绑架徐尚书后的几日里,他一直在想的问题,可即便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星半点来。
轩辕梦每天忙里忙外,带着绵儿早出晚归,不知在计划些什么,他想问,却知道即便问了她也不会说,只要她觉得时机成熟了,自然会告诉他。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轩辕梦和绵儿用过早饭,便准备出门,刚踏出院落的门,却见祁墨怀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帷帽,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这是做什么?”轩辕梦斜睨他手里的帷帽。
他将帷帽往头上一戴:“我与你们一起去。”
一把攥住祁墨怀的手腕,轩辕梦不由分说,将他甩到身后,指着院落的门:“回去。”
“此事与我息息相关,为何我不能去?”他不甘示弱,还俗后,性子似乎不再如之前那般淡渺随和。
面对他的咄咄,轩辕梦冷笑:“我说与你相关那就相关,我说与你无关,那就与你无关。”她的手指,依旧指向院门的方向:“回去,如今你在我的眼里,与白苏那个废物没什么区别。”
一句话,让两个人同时白了脸。
一个是站在院门外的祁墨怀,一个是站在院内的白苏。
祁墨怀紧紧捏着拳,望着她那张娇媚却冷酷没有感情的脸,强吞心头漫上的那股愠怒,平声静气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瞒着我。”
没错,他恼怒,他激愤,都是因为她对自己不信任!
她怎么可以不信他?她对自己的不信,不是因为忌惮,也不是因为防备,而是根本看不起自己,怕他会毁掉她精心布置的局!那句在我的眼里,你与白苏没有任何区别,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突然想起曾经身披嫁人,以一种屈辱姿态嫁给她时的一幕幕。
或许,自己永远都只能站在她的身下,她的身后,永远,都无法与她比肩。
“我不想告诉你,与我瞒着你,那是两回事。”轩辕梦淡淡道:“祁墨怀,别再逼我了,我只想尽快结束一切回家。我这个愿望不贪心吧?”
被她问得一怔,祁墨怀下意识道:“当然。”
轩辕梦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既然不贪心,那你就给我点空间,别像个家长一样总是管东管西,我会烦的。”
一番乱绕,把祁墨怀给绕晕了,见他脸上愠色渐消,轩辕梦满意地一笑:“好啦,我和绵儿要出去办点事,你好好看着白苏,别让他再耍脾气,等找到鲷鳞血胆,我就可以真正解放,不用再看他的臭脸啦。”
话音刚落,院内某人的脸,非常应景地拉长变臭,然后忿然甩袖,转身就走,结果不小心被脚下的藤蔓绊倒,重重跌倒在地,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泪水盈睫,满心委屈。
轩辕梦挑了挑眉:“什么声音?”
绵儿左顾右盼,“我什么都没听到。”
轩辕梦疑惑地拧着眉,又细细听了一阵,发现确实什么声音都没有,便当做是自己太过紧张而导致幻听了。
“走吧。”轩辕梦翻身上马,示意绵儿跟上。
绵儿不敢怠慢,忙上了另一匹马,紧跟在轩辕梦的身后。
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祁墨怀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又被轩辕梦给框了。
揉揉额角,轻抚腕上的紫檀佛珠。
佛祖啊佛祖,遇到那个女人,到底是我之幸,还是我之劫呢?
在叹息一般的询问声中,祁墨怀返身走向院门,正准备回房,却发现院墙边似乎伏着一个人,走近一看,竟是白苏。
“白公子,你这是怎么了!”白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样子让他想起了在船上时他奄奄一息的情形,连忙快步上前,欲将他扶起。
搀上白苏手臂的刹那,他感觉到手心下的身体剧烈一颤,他怕白苏伤势复发,于是稳稳拖住他的两只胳膊,将他从地上架起,“白公子,我扶你回……”后半句话因白苏脸上的泪痕而硬生生吞回月复中,他惊讶而慌张地急问:“白公子,伤口很疼吗?”
白苏吸吸鼻子,手背用力擦过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我知道她讨厌我,你们谁都讨厌我!祁公子,你干脆杀了我吧,我死了她就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