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他去的地方,也不是多稀奇的地方,正是两人以前曾去过的小山丘。
揽着他从那道宽阔山坳上飞掠起的瞬间,她低首望着他并没有展现多少欢愉的面庞:“以前小小的快乐你便能满足,现在是怎么了?”
是贪心了?这句话,南宫灵沛自己问自己。
是的,以前他要的不多,只要片刻的宁静安逸,和属于自己的自由,他就会很快乐。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要不起,却又拼命想要。
矛盾,是不快乐的根源所在。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恶自己,若真有人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只怕早已糜烂不堪。
双脚落地后,他立马与她拉开距离,将那莫名而磨人的感觉阻隔开。
轩辕梦倒也不在意,伸手一扯,便将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朝着中央的水潭走去,无数莹然的花朵,在暗夜中荼蘼盛放,似要将自己的美丽,悉数展现在天地间。
明净的水潭,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人心的怯懦,悲悯,伤怀,以及贪婪。
望着这明澈的水面,南宫灵沛下意识扭过头,那里面倒映出的,绝对不是自己!
如果是自己,那个银发银瞳的男子,眼中怎会有求而不得的不甘,又怎会有惶惶凄迷的痛苦,以及茫然无措的纠结流离?
正要逃开,却被轩辕梦按住了双肩,动弹不得:“你也会害怕吗?”
他不语,只闭上眼睛。
轩辕梦轻轻一笑,手指绕着他的一缕发丝,忽然发现,被自己染黑的发,不知何时又变回了银白。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他,别人看不懂他,他自己,难道还看不懂自己吗?
“你不是害怕,而是在逃避。”她一语中的,不意外地感觉到手下的身子轻轻颤了颤。
“南宫,你告诉我,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心愿?
他缓缓睁眼,目光落在面前的水潭中:“我没有心愿。”
“是吗?”她放开他的发,双手自他身后穿过,掬起一捧水:“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愿,或大或小,或善良或邪恶,没有心愿的,便不能称之为人。”
他不答她,却反问:“那么你呢?你的心愿又是什么?”
“我?”她手掌倾斜,看着清澈的潭水自指缝漏下,如碎玉冰珠:“吃好玩好睡好,有我爱同时爱我的人陪在身边,总之一切都好,这就是我的愿望。”
他忽地笑了:“看似平凡,实则贪心。”
“不管贪不贪心,反正这是我的心愿。”她放下手,朝前微倾,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我已经说了我的愿望,该你了。”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便开始长久的沉默。
“想什么就说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
他还是沉默。
“真的不说吗?”她的手,缓缓自他的腰间向上,探向衣襟:“这世上最难做的,就是圣人。南宫,我不想你做圣人。”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项,平静似浮云映雪的眼,开始出现不稳的波痕:“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笑:“你不是能看透人的内心吗?你仔细看看,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我不会再窥探别人的内心。”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窥视文樱的内心?”
一句话,他哑口无言。
“南宫,我不喜欢你与别的女人拉拉扯扯。”她闷闷道,突地收紧双臂:“我只喜欢你和我拉拉扯扯。”
他一惊,下意识便要起身,却被她从后面拥着,颓然跌了回去,身后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更浓,清淡而飘渺的南宫公子,此刻只像个被人逗弄无力反击的小兽。
轩辕梦笑声渐浓,手臂牢牢圈住他的腰,“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便付诸行动了,南宫,你真可爱。”
她的意思是,他刚才的举动,是在故意跟她拉拉扯扯,有些愠恼,又无端觉得欣喜,他扭头,不开口,只用意识与她对话:“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以这样抱着我。”
闻言,轩辕梦笑得更欢:“南宫,这句话,你早上就对文樱说过了,换一个,真没新意。”
他扭了一子,发现不但挣不开,反而与她贴得更紧,顿感羞赧:“我不是萧倚楼,也不是白苏。”
她怔住,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在他羞赧的表情下,看到了一丝被侮辱的重伤。
忙松了松手,与他拉开一些距离:“南宫,我并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他站起身,对她的解释充耳不闻,抬头看了眼天空,月明星稀,浮光暗影,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丽,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轩辕梦拽拽他的衣角,他垂目,见她仰着头,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那双眸子,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闪亮:“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起来看星星?”
他望着她身旁的位置,犹豫着,踟蹰着。
轩辕梦定定看着他,目光不曾移开半分。当初他主动拉着自己陪他一起看星星,现在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是有了顾虑,还是生了厌烦之心?
“不愿吗?”眼神一闪,明亮的月色下,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
叹一声,他到底还是容易心软,这便是文樱一而再再而三纠缠他的原因。不过,从文樱身上,轩辕梦也学到了一些处世之道,对男人,偶尔也要装装可怜,太强大的女人,很难触动男人心中那根最脆弱的弦。
见他顺从躺下,轩辕梦一个翻身,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果然,脸上的纠结立马变为紧张局促。“南宫,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她是个固执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南宫灵沛知道,若自己的回答不能让她满意,以她的个性,与自己在这里待一辈子都有可能。
“我……不想做灵童。”
轩辕梦再接再砺:“然后呢?不想做灵童,想做什么?”
他紧紧抿着丰润如樱花的唇,死活不肯再开口,轩辕梦也不逼他,手指继续绕着他的银发,幽幽然替他接口:“不想做灵童,想做一个正常人,一个有人爱,有人关心的正常人,对吗?”
直击心灵的言语,一下子,就拨动了心底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他讶异地望着她,看到她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后,却猛地一撇头,懊恼的反驳:“不是。”
“南宫,你扪心自问,我说的到底对不对?”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心口上。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安静得几乎连花开的细微声都清晰可闻,软红千丈,在盈盈不得语中一点点蔓开,从来不知红尘苦痛的转世灵童,第一次尝到了爱恨痴缠的苦涩,那味道似苦又似甜,让人在百转千回中,遗落了一颗飘渺无寄的心。
轩辕梦移开手指,缓缓坐起身,安安静静欣赏了一阵月夜星空,忽地侧首,“南宫,我来为你绾发吧。”
他像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样,神情间有些怔松,轩辕梦不管不顾,径自拉着他起身,绕到身后手,如玉十指,捧起一袭雪白的银发。
指尖,是点缀了莹白花朵的藤条。她虽不常为人绾发,手下的动作却极为灵活,不一会儿,就将他满头银发绾出了一个简单却别致的发髻。
拉着他临水照影,美丽的男子,如从花海中幻化而出的精灵,手指抚上他的脸,细细摩挲:“南宫,想嫁人吗?”
他望着水里自己的倒影,依旧处于怔松状态:“谁会娶我呢?”
她俯,手指从他的脸颊上,移到耳根,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我。”
整个人仿佛瞬间石化,伸向水潭的手,也蓦地僵在半空。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时间仿佛过了好久,谁都没有动过一下。
最终,以她的笑声打破了这沉沉的寂静,她放开他,走到一旁,蹲在潭水边,伸手捋着自己的漆发:“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要跟着我,难道仅仅是因为不愿被他人利用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请你离开,永远离开。”手指伸入潭水,即便三伏之天,水依旧冷得刺骨:“我不喜欢说那些模棱两可的美言,或许你听着感觉揪心刺耳,但有些事情,不是说得中听,就能美好圆满。南宫,我想你留在我身边,却不是以帮我实现目的和理想而留,你在我心里,与易冷烟和窦钟不同,我与他们是合作关系,他们与我是报恩关系,那么,你呢?”
他嗫喏着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轩辕梦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并不逼他回答:“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那些虚无缥缈的迷信之言,我希望今夜一过,你就能忘得干干净净。”
她走到他身边,将他从地上拽起,“好了,夜已深,我看你眼下一片青黑,定是睡得不好,明天不许早起,给我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来,知道吗?”
不自觉的点头,南宫灵沛像是突然智力退化,变成了和小湉儿一般大小的孩童。
来去都像个梦,等他回过神来,思维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房间的床榻上,而那一抹红色身影,只在漆黑的房内留在淡淡的清香,他抬手模了模自己的发,心弦忽地狠狠一颤。
不是梦,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她说她会娶他,还说想要他留下来。
呵呵,虽然不是梦,可听着,为什么却像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
日上三竿,他不是不想起,也不是真的对她唯令是从,他只是怕面对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原来,自己竟是这样怯懦的一个人。
不过幸好,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即便昨日说了那样的话,而他也没有给予回应,她却依旧悠然自得,从容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看着她,他真的有些怀疑,昨天夜里,是不是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美梦。
见他眼睑下还是一片青黑,轩辕梦蹙了蹙眉,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前方一道婀娜身影,娉娉婷婷地走来,看到南宫灵沛,脸上立刻露出灿若春花的笑容:“南宫公子,原来你也在这里。”
轩辕梦想问她怎么不去打扫房间,却被她抢白道:“寨主,大门前的花已经换了,前堂和后厅我也早已打扫干净,现在是午饭时间,对吗?”
轩辕梦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文姑娘真勤快。”越是忍辱负重,越代表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多谢寨主夸奖。”文樱礼貌至极的回了句。
轩辕梦嘴角一抽,目光冷冷从她身上掠过,突地说了句:“文姑娘今天这身新衣很好看。”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赞美,却令文樱当场白了脸。
轩辕梦冷哼一声,不再看她,丢下一句:“我还不饿,你们先吃吧。”经过文樱身边时,嘴角微勾,无人能看到她眼中的情绪。
文樱像是冷极了,垂在身侧的手都在不停颤抖,明明一模一样的衣服,她怎会看出自己身上这件是新的?难道她已经发现了什么?不可能,以她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己的计划,不可能还会留她在这里。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没关系的,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百密也会有一疏,祁墨怀深爱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暗中捏了捏掌心,她做出一副虚弱之态,“我有些不舒服,就不和大家一起用膳了,你们不必管我,我先回房了。”
萧倚楼干脆当她是空气,不必管她?谁也没打算管她!
文樱见有些冷场,顿觉尴尬,轩辕梦的男人无视她也就算了,连祁锦禹也对她漠不关心,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等解决了轩辕梦,她第一个拿祁锦禹开刀!
忿然离去,虚弱之态不再,转眼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萧倚楼坐在椅子上,以手撑头,若有所思地喃喃:“她到底想做什么?”
白苏看了他一眼,眼里闪着不悦:“是啊,她到底想干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假仁假义的女人。”
萧倚楼却是一笑,向他递了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然后别开视线。
白苏以为他口中的“她”是文樱,可他问的却是轩辕梦。
连白苏都能看出文樱的假仁假义,他就不信,聪明如她,能看不出文樱的异常。明知危险,却还要留下文樱,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文樱在回房的途中,看到陆陆续续有人运送大批铁铜上山,不由觉得奇怪,四下一看,立马换上娇媚笑意,迎向一名怀抱满月婴孩的男子:“哎呀,这位大哥,你的孩子好可爱啊。”
被这样以为貌美如花的女子夸赞,男子显然很高兴:“呵呵,才刚满月,哪里可爱了,姑娘谬赞了。”
文樱一边夸张地逗弄婴孩,一边装作不经意问道:“咦?怎么有这么多运送铁铜的人上山,大哥你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吗?”
男子温柔地望着怀中婴孩,口中无意识说着:“孟姑娘说想打胜仗,好的武器必不可少,这些铁和铜,是用来打造武器的。”
“武器?”文樱心中一动,又问:“什么样的武器,要这么多的铁和铜?”
“我们人多,需要的矿源自然也多。”男子呵呵一笑,心想这位姑娘的好奇心真重,不过他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文樱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全军寨能问的人全问了一遍,所有人的回答,都是孟姑娘要炼制武器,至于什么样的武器,无人知晓。
“是吗?她想知道?”军寨的地下冶炼室内,轩辕梦拿起一把刚刚造好的弓弩,试着扣了扣弩臂上机括,嘴角轻勾:“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如愿以偿。”
打发走传信的哨兵,轩辕梦放下弓弩,对身边的匠人道:“加紧进度,五日之内,至少打造一百把弓弩。”她捏了捏眉心,轻声道:“近日怕是会派上用场,不得有误。”
“是。”负责督造弓弩的匠人垂首应是。
她点点头,信步离开冶炼室。
文樱的出现,与其说是危机,不如说是一个机会,一个不费吹灰之力的……反击机会。
轩辕慈步步紧逼,也该轮到自己出手一次了,只是不知这一次,她是否能一击必胜。
两日过去,轩辕梦除了往返于冶炼室与自己的房间外,几乎不去别的地方,南宫灵沛也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纠结于前两日她所说的那番话。
军寨里一片宁和,只有少数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阴谋味道。
文樱和往常一样,以下山置办私人物品为由,偷偷向轩辕慈所在的行宫赶去。
此刻,月上中天,轩辕慈正垂首看着面前密报,脸色阴沉:“宛东是什么意思?迟迟不予答复,难道是不想与朕合作?”
孟安端坐在她的下首,恭敬道:“宛东女帝狡猾多端,不给予我们答复,只怕是另有打算。”
“哦?什么打算?”
“皇上应该没有忘记,在她们应允与我龙华联手剿灭昊天时,又私下里与昊天结盟,只怕宛东女帝的野心不仅于此。”
说起这个,轩辕慈就满腔恼怒,若不是她们出尔反尔,阳奉阴违,只怕自己早已挥戈南下,踏平昊天,“你的意思是,她也想与朕同分天下这一杯羹?”
孟安颔首,“宛东女帝,不可小觑。”
轩辕慈冷哼,嘴角溢出轻蔑笑意:“就凭她?若不是两年前龙华与昊天一战,她们宛东何以位居三国之首!”
孟安诚恳道:“虽说如此,但宛东国力日渐强盛,这是不争的事实,还望皇上三思而行。”
双目微眯,目中冷光将暖融的烛火也照成一片雪亮,轩辕慈愤然挥袖:“小小宛东,也敢与朕作对!天下一统,大势所趋,宛东迟早要被龙华吞并,这口气朕暂且咽下,来日方长,他日必叫她俯首称臣!”
孟安起身,一揖到底:“圣上英明。”
深吸口气,轩辕慈敛起怒容:“孟安,知道朕为何如此器重你吗?”
对于轩辕慈突然转变话题,孟安并不感到讶异,依然恭敬道:“因为属上,有皇上的影子。”
短暂的沉默,轩辕慈突地仰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孟安啊孟安,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真是一个好属下!”
孟安神态自若,垂目静立,面上一片恭敬之色。
轩辕慈终于止笑,定定看着他,语声忽地放轻:“孟老先生最近可还好?”
“多谢皇上挂念,家父一切安好。”
“孟老先生是朕请来的客人,自当盛情款待。”望着眼前这名背叛旧主,心甘情愿臣服自己的男人,轩辕慈忍不住出声道:“摆月兑忘忧蛊的控制,背弃自己的信仰,仅仅只为了向自己的父亲证明自己吗?”
孟安声音平淡,口气绝却坚决:“没错,这是属下此生唯一的心愿。”
此生唯一的心愿?轩辕慈心生好奇:“如果朕没有告诉你,你的父亲尚在人世,你会背叛祁墨怀,转而投靠朕吗?”
“不会。”不加掩饰的回答,反而更显真诚。
不过轩辕慈心知,他不是真诚,也不是衷心,他只是相信,只有自己能为他实现此生唯一的心愿:“你在孟家受到的排挤和歧视,朕感同身受,曾几何时,朕也是这样怀着不甘和嫉妒,看着自己的妹妹,风光无限,人人都说她慧冠群英,可堪大任,她是所有人眼中最明亮的一颗珍珠,而朕,只能是她身后的陪衬,当她高高在上,享受着百官臣服和万民景仰时,她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让人打从心眼里觉得可恨。如果朕是太女,一定会比她做得更好,更出色!母皇口口声声说,总有一天,她会把太女之位还给我,可她看着九妹的眼神,却越来越慈爱,越来越自豪,越来越赏识,她分明就不想把皇位传给朕!”意识到自己略有失控,她忙调整心态,缓下语气:“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想让自己最亲的人承认自己,向他们证明,其实我们才是他们最该引以为傲的,可惜,他们的眼睛却被一些不真实的表现给迷惑了,所以,他们看不到我们的好。”
更漏声声,如催命的鼓点,高燃的白烛爆出一团火星,轩辕梦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孟安身上,这男人,确实与自己太像了,以至于今夜,使她回忆起了不该回忆的过去:“你比朕幸运,至少,你的父亲还尚在人世,他可以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走向人生的最巅峰,不像朕,就算得到了天下,母皇也不会看到了……”
孟安似也被勾起了不堪的过往,声音很小,带着压抑:“父亲从来都看不起我,认为我是家中最没出息的一个,不管我怎么努力,他的眼中,永远都没有我的存在,我甚至以为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可后来才知,他是嫌弃我母亲的身份,一个青楼中下贱舞女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可我不甘心,母亲身份低贱又如何?当初他一掷千金将母亲从青楼中赎回的时候,为什么不嫌弃她身份低贱!这不是借口,也不是他看轻我排斥我的理由,我要证明给他看,我也能封侯拜相,也能振兴家族!”他停了停,唇角拉出一丝苦笑,“后来家道中落,我怀着梦想进京赶考,却终究还是失败了。原以为跟着大皇子,今后便可平步青云,谁知换来的,竟是无止无尽的羞辱与失望……我真的累了,一切不过如此……”
“朕给你希望,给你平步青云、振兴家族的机会。”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抬头,望着烛光里那一抹明黄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跪倒,“是,属下相信,只有皇上,才能给属下一个圆梦的机会。”
这样的夜,回忆起同样不堪的过往,暴虐狠辣如轩辕慈,也不禁软了心肠,抬了抬手,温声道:“正因为你身上有朕的影子,朕才会一次又一次原谅你的过错。”
“圣上的苦心,属下明白。”
“夜深了,你下去吧。”
孟安起身,临走前,复又回身,“还有一事。”
“什么事?”
“宛东女帝最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轩辕慈猛地抬眸:“谁?”
“国师赝月。”
宛东国师失踪一事,数月前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对宛东女帝如此重要,不禁觉得奇怪:“此人是否掌握了某些皇家机密?”若是如此,只要找到赝月,就有对付宛东的把柄了。
孟安摇头,意味深长地道出几个字:“因为赝月的真实身份,是端木家的幼子端木月。”
“端木月!”轩辕慈大惊失色,一双瞳仁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凌凌冷光,片刻后,她沉声道:“不遗余力找到他。”
“是。”
孟安听命退下,刚退出房间,就见一名伺人匆匆赶来禀报:“皇上,文姑娘求见。”
文樱?轩辕慈眉头紧拧,眼中迸出一丝冷怒交替的光芒:“人呢?”
“正在外候着。”
“带她进来。”
文樱此刻已褪去一身娇弱,清泠的美目似有幽火燃烧,抬目望见高坐于龙椅上的轩辕慈,疾步上前跪倒,口吻却不卑不亢:“见过皇上,小人已经准备好一切,只待皇上下令。”
不轻不重在御案上轻落一掌,轩辕慈冷睨面前女子:“蠢货!没有朕的吩咐,你擅自来见朕,一旦计划被识破,一切将功亏于溃!”
文樱道:“请皇上放心,小人确定无人跟踪。”
一声冷哼,轩辕慈怒声道:“有什么事?”
文樱将轩辕梦大批购入铁矿用以打造武器之事一一道出,末了,抬起头,目光灼然道:“不知皇上可否让小人见家父一面?”
“你想见文弼舟?”
“是,还请皇上成全。”
轩辕慈目光紧逼她,面无表情:“事成之后,朕自会让你们相见。”
文樱失声道:“为什么?我只想见我的父亲!”隔着烛火,看到轩辕慈冷绝无温的脸,心头黯然一灰,不再多言,只静静叩首:“小人明白了。”
轩辕慈满意颔首,身子不动,只微微侧了侧脸,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自身后的阴影中走出,她伸出手,掌心立刻被放了一颗血红色的药丸,她对跪在御案前的文樱招手,“这个拿去。”
文樱起身,上前恭敬地接过红色药丸,退下时,听轩辕慈道:“黄昏前,将此物投入井中,月光正盛时,便是朕进攻的最佳时机。切忌,不可让白苏接触井水。”
文樱望着手里血红色的药丸,没有药香,反而有股淡淡的腥臭味:“这是……”
“傀儡虫的卵。”
文樱惊呼一声,差点扔了手里的虫卵,轩辕慈幽冷的目光扫过她,与血红的虫卵一样可怕,“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失败,朕就杀了文弼舟。”
文樱浑身一震,紧紧握住手里的虫卵,就算害怕,也不敢松手:“小人必定不负圣望。”
“你有这个决心就好。”望着文樱娇美的脸,轩辕慈缓缓拉开一抹笑意。这个愚蠢的女人自己送上门,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文樱心神不宁地朝外院走去,昏暗的长廊,延绵不绝的青石板路上,一道白色的影子尤为明显。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抹白色缓缓朝自己接近:“劝你一句,不要做傻事。”
文樱怔怔看着眼前的男子,虽有绝世风貌,却如残年风烛,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夜风中:“你是什么人?”能在这里随意走动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之人。
云锦没有回她,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眸,在看着眼前女子时,竟露出深切的悲哀:“若想活命,就立刻离开这里,离开龙华。”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他自己明明是个命不久矣的可怜虫,却对她展现那般怜悯的姿态,真是可笑至极!
“只是一句劝告而已,姑娘信则生,不信则死。”说罢,绕过文樱,淡然自若地朝前走去,似乎对文樱的态度一点也不在意。
信则生,不信则死?哼,她文樱不是被吓大的,该死的是轩辕梦,今夜一过,她不但能救回父亲,还能重新夺回祁墨怀。
一国之母的位置,永远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