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祸——太女请上榻 第210章 大结局(上)

作者 : 朝舞雪

南方进入秋季后,天气相较于夏季时凉爽了许多,却又不显萧条。

只是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却让这难得的好天气,显得阴沉肃杀。

这里与宛东只有一海相隔,一切显得平静而温馨,但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不久之后,对岸那片宁和安逸的国土,便要陷入战火的洗礼。

天色晴朗,秋风阵阵。

可身边之人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皇后娘娘,请您给微臣一个攻打宛东的理由,否则,这三十万人的大军,微臣是不会轻易交给您的。”

轩辕梦静坐在马背上,遥望大海对面的那片国度,淡淡地说:“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就是看她们不顺眼。”

兵部尚书孙洪一怔,似是没想到她竟会给自己这么一个答案:“不管娘娘为何要攻打宛东,总之,希望不是因为男人。”

她笑笑,没有回他,而是换了个话题问:“孙大人愿意出兵助我一臂之力,想必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其中吧?”

孙洪倒也不否认,干脆道:“没错,昊天要一统天下,势必要灭宛东。”

轩辕梦淡淡一笑,收回视线:“敢问大人一个问题,如果皇上真的已经不在人世,您打算如何?是独掌大权,只手遮天,还是继续尽忠职守?”

这样的问题,也就只有她敢问出来,聪明人都懂得巧妙回避,因为这样的问题,不论回答还是不回答,都是大逆不道的,但因面对的人是轩辕梦,孙洪并不担心她会拿此事来威胁他,直觉告诉他,身边这位皇后娘娘,不是一个拘泥于小节之人,她的野心,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沉吟了片刻后,道:“皇室中祁姓之人,并非只有皇上一个,江上为重,社稷为重,若皇上真的遭遇不测,那便只有从皇室旁裔中择主而立。”

孙洪说得倒是在情在理,只不过最终情势会如何发展,这并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中。她虽然相信祁墨怀还活着,但心里也很迷茫,并不能确定,他是否还能回来,准确说,她对昊天这部分强大的力量,彻底失去了掌控。

“大人认为十三王爷如何?”一片沉默中,她忽然问。

“十三王爷仁慈宽厚,聪敏过人,但……”孙洪蓦地停下,看了眼轩辕梦:“并不是适合为帝。”

早就知道孙洪会这么说,就十三王爷那性子,天生恐政,要他当皇帝怕也困难的很。她侧首,看着孙洪认真道:“大人说的极是,但与皇上最亲近的皇室旁支,也就只剩下十三王爷了。”

“不,不只剩下十三王爷。”孙洪面色一派严肃,沉声道:“还有一个人。”

“谁?”

“前太子。”

轩辕梦并非不知还有祁锦禹,她只是没想到孙洪会提起他,“大人应该知道,祁锦禹是皇室的罪人,更加不适合为帝。”再说,祁锦禹现在是她手下的人,想让她归还,门都没有!

孙洪却道:“适不适合,娘娘心里最清楚。”顿了顿,忽地道:“听说娘娘多日前,捉到了一个奸细。”

呵呵,好个老奸巨猾的孙洪,竟然连这事都能打探到,“是,我确实捉到了一个奸细,此奸细正由十三王爷看管。”

见她刻意转移话题,孙洪也不戳破,“既然奸细已经捉到,那么,当年之事,想必娘娘与微臣都心知肚明。”

看来是她小看了孙洪,这家伙知道不少事情啊,为了避免今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要不要现在就……

念头刚起,就见孙洪转过头,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微臣死不足以,但若是坏了娘娘的计划,那就罪无可恕了。”

她猛地攥起藏在袖口下的拳头,微笑道:“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今后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仰仗你,自然不会让大人英勇捐躯的。”

孙洪目视前方,一派沉着镇定:“微臣既然答应娘娘出兵,那便有微臣的考量,没有好处的买卖,只有傻瓜才会去做。”

轩辕梦心里气得要命,面上却和气道:“那是自然,我也从没想过要独吞胜利之果。”

“这三十万大军,是我昊天最强大的一支军队,所向披靡,战无不克,只要攻下宛东,娘娘便可安心对付龙华,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轩辕梦继续打哈哈:“当然当然,我此次前来的目的,正是如此。”

这该死的孙洪,竟然把她的心里的小九九猜了个一清二楚,本想与其翻脸,但孙洪手中握有不少兵权,此时还不宜和他闹僵,否则坏了计划,那就得不偿失了。

“请娘娘记住微臣今日的这番话,狮子胃口虽然大,但也不是什么都能吃下去的。”

她僵着面皮,客气回道:“此次若能顺利剿灭宛东,那功劳自然归属昊天将士,我御龙绝不会任意抢夺。”

孙洪点点头,看来终于把他哄满意了:“如此甚好。”

“那大人就赶紧下令渡海吧。”先灭宛东,再攻龙华,说不定等她做完这一切,祁墨怀就现身了呢。

她与他,注定要在战场上决一生死,或许,他如今的失踪,只是一个逃避的行为罢了。

但……又能逃避多久呢?

“恕微臣多嘴,在大军正式开拨前,请娘娘回答微臣一个问题。”

“你问吧。”

“若有朝一日,您与圣上不得不为争夺天下而兵戎相见,您会为了圣上而主动收手吗?”

轩辕梦慢慢眯起眼,瞥过孙洪那张方正孔武的面庞。同样的问题,她问过自己无数遍,但这还是第一次,由一个外人问出,这是一个比炸弹还要敏感的话题,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将自己和对方炸得粉身碎骨。

不过,既然是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自然早已有了答案。

“不会。”干脆利落,连犹豫的彷徨都不曾出现过。

孙洪定定看了她许久,然后转开视线:“娘娘很诚实。”

“我们只是同盟国而已,一旦链接彼此的利益消失,我们之间,就剩下杀戮了。”

孙洪没有说话,那张已经步入中年,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与气韵的脸,此刻平静一片。

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微臣知道了。”策马回身,看样子是要去调兵遣将。

“孙尚书。”轩辕梦对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柔妃娘娘突发重病,皇上无力医治,为保娘娘性命无虞,我已将其接入御龙医治,还请大人放心,莫要惊慌。”

孙洪宽厚的脊背颤了颤,若不是轩辕梦眼力好,只怕还发现不了他这细微的反应,“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说完,纵马而去。

原还担心孙柔在孙洪眼力,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但如此看来,他对这个嫡出的小女儿,并非漠不关心。

别以为只有他会抓人软肋,为了攻打宛东期间,不会被后方各种琐事骚扰,她必须给孙洪敲个警钟,让他有所顾忌。

看来刚才那一番话,已达到预期效果,不管今后如何,起码在她出征的这段时日,他是不敢妄动的。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循声看去,当看到马背上的骑手时,差点从马上跌下去。

“末将见过娘娘。”那骑手行到她面前,从马背上翻下,抱拳行礼。

望着面前的武将,轩辕梦直叹这世界太小,可用之人太少。

尼玛!这次跟随她一同出征的副将,竟然是那个差点被她打成残障人士的陆将军。

她的表情有些扭曲:“起来吧。”

陆将军听命起身,脸上虽然还有几日前留下的淤青,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比那天精神多了。还以为这家伙至少要养半个月的伤,没想到仅仅三天,就这般神龙活路了,这彪悍的体质,她都自愧不如。

“末将乃为此次攻城之战的副将,娘娘若有任何不明之处,可随时向末将询问。”陆将军一板一眼地说,语气中大有瞧不起人的意味。

轩辕梦笑了,看来他对自己上次殴打他一事还有些耿耿于怀,“你我同为将领,自然要互帮互助,今后要多多依仗陆将军了。”

对方刚要开口,她蓦地收起笑脸,眸色转沉,态度也从温和变为严厉:“但陆将军别忘了,此次作战的主帅是我,陆将军只是我的副手而已,不论何事,你皆要向我汇报,才可执行。”

陆将军没想到她的态度这么嚣张,一时间有些傻眼,这时,轩辕梦又道:“还有,上了战场,就不许再唤我娘娘,要叫我大帅,听明白了没!”

陆将军呆呆看着她,被她这股压倒性的气势骇得回不过神来。

或许因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女人训斥,所以无法接受吧。

见他半晌不回答,轩辕梦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回答本帅,听明白了没?”

被她眼中锐光所慑,竟不由自主月兑口道:“听明白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像一个女人妥协了。

可轩辕梦却不满意,再次提高音量,大声喝道:“声音太小,再说一遍!”

陆将军脸色涨的通红,明明不想回答,可身体却已经不受意志支配,扯起嗓门,大声回道:“听明白了!”

“声音还是太小,没吃早饭吗?再说一遍!”

“听明白了!”

“不够响亮,再说!”

“听明白了!”

“再说!”

“听明白了!”

一番折腾,直到陆将军浑身月兑力,嗓子充血,轩辕梦这才放过了他。

经过这么一通威慑,陆将军对她,再也不敢像之前那么傲慢无礼。

大军渡海时,她将陆将军唤到身边,细细嘱咐:“一旦我们渡海,宛东势必有所察觉,为了保证不被敌人逃月兑,攻城时,所有士兵必要竭尽全力,一个不留。”

陆将军一边听,一边抹汗:“娘娘……大帅难道是要屠城?”

“随你怎么说,总之,不能放走一个宛东士兵。”她眸中精光一闪:“不可有增援,不可有逃兵,所有会对之后战役造成威胁的因素,全部都要除去,懂了吗?”

陆将军低着头,嗓子干哑:“这……恐怕会有些困难。”

“你放心,侦察逃兵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你只需要指挥大军,勇往直前,奋力拼杀便可。”

陆将军想问她为何如此大动干戈,不惜一切代价势灭宛东,可话到了嘴边,被她浑身的那阴寒之气一吓,又连忙咽了回去。

见他欲言又止,轩辕梦笑了笑,主动为其解惑:“我这个人心眼小得很,脾气也暴躁得很,宛东女帝惹得我不痛快,所以我要加倍让她不痛快。”

她笑眯眯的样子,一点都不和蔼可亲,陆将军打了个冷颤,结结巴巴道:“末将这、这就去传、令。”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

待陆将军离开后,她眼中的那抹煞气才尽数宣泄而出。

她已经等得太久了,从被轩辕慈陷害,丧家犬一般逃离京都开始,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很多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最终的结果。

如果轩辕慈没有对她心生嫉妒,如果女皇还活在世上,如果她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女,今日的一切都将不同,也许她就真的变成了一个只知吃渴玩乐的米虫,一辈子碌碌无为。

眼看自己的势力渐渐壮大,曾经想也不敢想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复仇反倒变得不再重要。

她要一统天下,她要世界和平,她要做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

为了这个伟大而宏远的愿望,她将不惜一切朝前迈进,谁都不能阻碍她前进的步伐,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宛东压根没有料到她会联合昊天一同进犯边关,守城士兵手忙脚乱应战,却哪里是昊天三十万铁骑的对手,面对有备而来的强大敌人,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一切来得快,去的更快,三十万大军,从四面八方包抄,把宛东的守城军打得落花流水,轩辕梦带来的那一百精兵并未参与攻城,而是负责将逃走的宛东士兵,以及企图寻求增援的士兵送上西天。

一场浩大的战事结束,却没有半点消息透露出去,远在京都的宛东女帝,怕是还沉静在终于抱得美人归的喜悦当中吧。

叫你美,叫你乐,叫你喜不自胜!马上有你哭的!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看宛东女帝如此不爽,但偏偏有股怨气积攒在心头,怎么都压不下去。

从边境开始,大军一路长驱直入,如风卷残云般将宛东大半城池吞没,所有的消息全被高压封锁,这座城池沦陷,下个城镇还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龙华那边,她收到飞鸽传书,轩辕慈果真趁着她攻打宛东期间,调兵遣将,将自己的军队围在太一山一带,两军虽未正式交战,却经常在边界发起冲突。她知道,轩辕慈这是在试探,接连的惨败,让她变得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没有万全的把握,她是不敢贸然对御龙发起攻势的。

不得不说,这女人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如果她现在肯倾其所有,赌上一把,说不定就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只可惜,她不敢,她怕失败,怕失去仅剩的一切,怕输在自己的手里。

对于这位二姐,轩辕梦比对自己还要了解,给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攻打御龙,所以即便收到云锦的书信,告之她现下的危机,她也丝毫不担心。

反而是宛东这边,抵抗得非常厉害,没想到这样一个以休养生息为主的国度,兵力竟然如此强悍。

在经历了多日苦战后,终于将所有威胁全部除尽。

因为消息被封闭,没有惊动朝廷,宛东最精锐的一支队伍还在军营里整装待命,而她们的女帝,此刻正在筹备几日后的一场盛大成亲礼,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给她们下达命令。

所谓红颜祸水,可惑君心,乱朝纲,毁江山,坏社稷,典型代表人物,非赝月莫属矣。

古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知她这算不算冲冠一怒为蓝颜,希望不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了美人节操尽失。

望着眼前的满目疮痍,她忽然间觉得,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其实吧……她原本就不是个好东西。

收回思绪,唇角微牵,正了正头上的银盔,转身步下城楼:“继续前进。”

……

自打皇帝登基起,宫里很久都没有举办过如此盛大的仪式了。

连皇贵君的册封仪式,都是草草了事。如今国师归来,与皇帝喜结良缘,册为凤后,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国师在女帝心目中的地位,根本无人能匹。

后宫中诸多男妃虽心有不甘,却也明白,已自己的资质,是无法与国师相匹敌的,众人哀怨之余,只有认命。

好在国师即便被册封为凤后,也依旧是国师,如此一来,这后宫还是他们的天地。

因是皇帝大婚,又兼册封大典,十分隆重,所以礼部非常重视,从天不亮,就开始着手布置,安排人手,清理街道,下达命令。

而这场典礼的主角——国师兼凤后,也要早早起身,天不亮就开始背诵学习各种礼仪,以免在大典上出丑。朝臣们更是挖空心思,准备祝贺词以及贺礼,既不能落于人后,又不能让女帝觉得太过张扬。

百姓则被告知,在皇帝迎亲游街的过程中,必须身带红花,恭敬跪于道路两侧,以表祝福与敬仰。

过往商客,在皇帝大婚当日,皆不可出入京城,违令者,处以仗毙之刑。

皇帝的这场婚事,看似热闹喜庆,实则人心惶惶,紧张无趣。

因朝廷明确下了禁令,所以,平日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此时空空荡荡,倍显萧条。

两名守城卫兵闲来无事,想到皇宫里的热闹景象,不由得大发感慨。

“我本有机会收编皇宫禁军,可那天不知怎么的,突然肚子疼了起来,好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要不然,我也有机会瞧瞧那什么封后大典,比在这里风吹雨淋守城门要有趣多了。”一名卫兵悻悻抱怨。

另一人听了,接嘴道:“禁军有什么好?宫里主子多,个个难伺候,我一个姐们,就在禁军当职,也不知怎么的,得罪了一个贵君,当即就给仗毙了!尸体扔到乱葬岗,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抱怨的卫兵猛地打了个冷颤:“这么可怕?”

“那是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就因为听了我那姐们的死讯,所以我才放弃进入禁军的机会,到这里来守城的,虽然无聊了些,但总比丢了性命要好不是?”

“可要是一辈子在这里守城,那也太没出息了,我娘还指望我光宗耀祖呢。”

“什么光宗耀祖,像我们这样的,一没背景,二没学识,就会几下三脚猫功夫,能有多大作为?我这辈子,能做到百夫长,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在禁军当职,饷银是我们的三倍,宫里贵人多,更容易升职,听说现在的禁军统领,当年就是个普通的小兵。”

“禁军统领有几个?没等你出人头地,小命怕是已经丢了,你就别想了。”

一阵沉默,先前抱怨的卫兵感叹道:“还是国师的命好,在宛东,男人根本就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还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咱们陛下的魂都被他勾去了。”

那卫兵来了兴趣:“你见过国师?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只听见过他的人说,国师貌比倾城,美得不像人。”

“曾经远远看到过一次,不过他蒙着面纱,我也看不太清楚,不过就那一眼,便给人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他根本不是人,而是妖精!”

“这么玄乎!”

“唉,能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人,能简单吗?”

“如果我能有幸见国师大人一眼,这辈子就再无遗憾了……”那卫兵喃喃自语地说着,对人们口中的妖灵之貌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正迷迷糊糊地肆意幻想着,忽地一阵阴风吹来,感觉周遭的气温突然下降了好几度,一扭头,竟看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红衣女子,若不是大白天,只怕她会惊恐地尖叫出声:“你是什么人!”下意识举起手里的长戟。

女子温和一笑:“我要进城。”

“朝廷有令,今日圣上大婚,无论何人,皆不准进城!”卫兵大声说道。

“我再说一遍,我要进城。”第二次重复,笑意顿失,寒意染上女子漆黑无边的黑眸。

那卫兵感觉周遭的气温好像又下降了一些:“说几遍都不行,这是命令!”

女子定定看着她半晌,忽地诡异一笑,指指身后:“你看看那里。”

那卫兵狐疑,探头朝她身后看了眼,顿时傻眼,手一抖,长戟“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现在我能进了吗?”

卫兵像是灵魂出窍般,机械地点了点头:“可以。”

温和的笑,再次绽放在女子柔美的脸庞上,她拍拍卫兵的肩膀:“辛苦了。”随后大步而入,紧跟她身后的,是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数十万大军,整齐有力的步伐,震得城门都微微颤动。

此时,正值宫内典礼最隆重的部分。

身着大红嫁衣,头戴红纱的男子,被人搀扶着,从大殿外缓步而入,女帝深情地望着朝自己不断走近的人影,得偿所愿的快意与兴奋溢于言表。

像是忍耐不住这短短的距离,她大步跨前,一把牵住男子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月,朕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被她牵住的人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因为在这样的场合下,男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不过女帝也只是说说,成婚大典还未完成,她是不能揭开赝月脸上面纱的。

两人并肩而立,负责册封仪式的内侍,手捧一卷明黄圣旨,站在文武百官面前,开始宣读:“朕自弱冠之日登基,时已一十六年,一直未曾封后,一则无心挑选,二则政务忙碌,如今,为保江山之稳固,皇室之安稳,遵崇祖训,行以大婚。朕与国师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且国师为人德厚流光,含章秀出,如今国师云游归来,故朕决意与之……”刚念到这里,一名禁军慌慌张张闯入大殿,扑通一声跪下,不顾众人以及女帝黑沉的脸色,大声道:“陛下,大事不妙了,城……城门被破,昊天大军直逼而来,已经将皇宫包围了!”

顿时,满堂哗然。

皇宫被包围了?

这怎么可能!昊天大军若真的攻打宛东,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名卫兵显然实在胡说八道,故意破坏封后大典!

众臣七嘴八舌,有叱责的,有笑话的,有若无其事的,还有幸灾乐祸的,总之,就是没有慌张害怕的。

昊天大军又不会飞,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京城,还将皇宫给包围了。

想想就不可能。

女帝牵着心爱男人的那只手,有些发抖,掌心渗出黏腻的汗水。

她告诉自己,这奏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昊天虽然一直都视宛东为眼中钉,但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进犯理由的情况下,贸然对宛东发起攻势,就算他们真的忍耐不住打算对付自己,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攻到了京都。

是的,不可能,怎么想都像是一个笑话的急报,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继续自己的成婚大典,为了得到赝月,她可谓是花尽了心思,就等着这一日的洞房花烛了。

可潜意识却告诉她,这不是笑话,也不是谎报,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在她的周围,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想要她死的人。

前来报告险情的卫兵被一名大臣给踢出了大殿,正当她准备向女帝大献殷勤的时候,突然感觉后领一紧,接着整个人腾空而起,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股大力给丢出了大殿。

伴随着那名大臣重重落地,一名红衣女子大摇大摆走入殿内,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找了个舒服的席位,将坐在上面的某权贵拎起来扔出去,然后便一在椅子上坐下。

“大家看着我做什么?”她指指捏着圣旨,一脸呆傻的内侍,“你,继续念。”

吵吵嚷嚷的大殿,因她的到来,而立马变得安静起来,连不知谁咽口水放闷屁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拈起水晶碟中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置于唇边细细咀嚼,轩辕梦旁若无人地吃吃喝喝,所有人都见鬼似的盯着她,连女帝都忘了自己此刻是在干嘛了。

一抬头,看到一双交握的手,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做我的男人之前,首先要想想红杏出墙会有什么后果,我千辛万苦治好你的脸,可不是给这个女人做嫁衣裳的。你赝月想死想活我不管,但绝不能上其他女人的床!”

此话一出,殿内诡异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空中仿佛漂浮着冷冽的冰刀和许多粉红色的小泡泡,令人惊恐的同时,亦浮想联翩。

女帝脸色来回变幻,就跟那万花筒似的,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女帝的直觉比一般人敏锐许多,看到轩辕梦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大势已去。

原以为轩辕梦是为了之前她派兵偷袭一事向自己报复,但听了她刚才的话,这才恍然明白。

这女人与自己一样,对身边这个男人,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心思。

不由得,将身旁之人扯到怀中,紧紧揽住。

轩辕梦眸光剧烈一跳,手中的银质酒杯,被她捏变了形,“太可恶了,见了妻主不但不认错,反而变本加厉,你打算让我怎么惩罚你?剥光了吊起来,再给你那不安分鸟儿套个紧箍咒?”

“扑哧!”有人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轩辕梦与女帝同时朝这个笑出声的家伙看去,笑得正欢的女人同时收到两束阴森寒厉的目光,连忙捂住嘴巴,缩了缩身子,尽可能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轩辕梦收回目光,索性一把捏碎了手里的银杯,扬手扔了出去:“我数三声,想活命的,立刻给我滚出大殿,跑得慢的,休怪我心狠手辣。”她抬手,一指被女帝锁在怀中的男子:“你,过来,到我脚下跪着,好好给我认错。”

不知是不是错觉,被她点名道姓的某人竟向后退了一步,那感觉好像在……抗拒?

抗拒?被这个突然出现在脑中的词汇刺激了一下,她猛地起身,伸手一指女帝,“月,你当真要舍我而选她?”

面对她严厉且不容拒绝的质问,男子不但不回答,反而像是被惊吓到了一样,又往女帝怀里缩了缩,这样的举动,无疑在她心头上点燃了一蓬炸弹,轰的一下,让她的脑袋都烧了起来。

“告诉我原因。”心里虽然怒火冲天,脸上却不显分毫,“只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就再也不追究你的移情别恋。”一边说,一边朝前迈步。

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是感觉有些委屈呢,什么叫移情别恋,明明是红杏出墙。可他选择的,是至高无上的地位,独一无二的身份,这些都是她无法给他的,就算他现在说出要与她一刀两断的话,她也不会怨他恨他的。

她只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自己接受的理由。

女帝见状,将怀里的男人朝身后一推,怒视轩辕梦:“这里是宛东,是朕的国土,容不得你这逆贼放肆!”

闻言,轩辕梦仰天大笑:“你的国土?真是天真啊,你以为,我能进得了这里,来参加这场滑稽可笑的婚宴,这个地方,这座宫殿,包括整个宛东,还能是你的吗?”

女帝眼神一凛,虽心知她所说不假,但天生的王者之气,还是让她维持住了一个君王该有的气度,没有惊慌失措,丢盔卸甲。

两人一眼神相对峙了半晌,忽地,女帝一声高呼:“来人,将这擅闯大殿的贼人拿下!”

她这一声高呼,无非是在试探,准确点说,是在确认什么。

眼前的女子既然能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宫,走进大殿,她就没指望凭借几个禁军便能将其伏诛,她只想知道,如今的情势,到底严峻到什么程度。

当她高呼出声后,大殿依旧静悄悄的,根本没有半点动静。

女帝这才意识到,一切真的已如那女子所说,脚下的土地,整座宫殿,包括京都,包裹诺大的宛东,都已不属于自己。

望着轩辕梦似笑非笑的森冷面容,她蓦地想起什么,不禁月兑口道:“是你?那个向朕献上边防布阵图的商人?”

轩辕梦眯了眯眼:“咦?陛下记性不错,竟然还记得我。”

女帝浑身一震,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男子,但因为蒙着面,所以根本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竟然联合起来欺瞒于朕?月,从一开始,你就恨不得朕死,是不是?”

男子还是不说话,轩辕梦有些好奇,一向多话的赝月,要有多纠结,才能变得邵煜霆还闷骚啊。

女帝低低笑出了声:“当初朕就看你二人关系斐然,却没想到,一直忠心为主的你,竟然会心怀鬼胎。月,你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你也没什么好失望的,毕竟他也为你做了几年苦力,该偿还的也偿还清了。”轩辕梦忽地插言,打断了女帝和赝月之间的交谈:“陛下如果想等援兵来救驾,那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就算援兵来了也是于事无补的。”

女帝没想到她竟能猜出自己心中所想,脸色顿时大变,声音却勉力维持冷静:“你想如何?”

轩辕梦快速在殿内环视一圈,不悦地蹙起眉头:“我不是让你们滚出这里吗?怎么还傻站在这里?”她轻声哼笑,一展眉头,“原来大家都是忠臣义士,想要陪着你的陛下一同共赴黄泉路,既然如此,那我就做回好人,成全各位吧。”

朝臣们不是忠心,也并非视死如归,她们只是迷茫,很困惑而已。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也太荒诞。

皇宫被包围,宛东沦陷?听着像是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假如一切只是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的恶作剧,事后女帝必会龙颜大怒,赐她们个一丈红,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可万一……万一这一切都是真的,宛东真的沦陷了,皇宫真的被包围了,那她们……她们岂非成了阶下囚?

这太可怕了,不论哪一种可能,对她们来说都是致命的。

这才是两难的选择,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放——箭!”两个简洁的字眼,从轩辕梦口中吐出。

无数嚓嚓嚓的声音响起,伴随她“放箭”二字的落下,大殿周围突地凭空出现许多手持弓弩的弩手,乌黑发亮的箭尖,纷纷正对大殿中央。

所有的脸色都变了,那些游移迷茫,瞬间变为惊恐害怕。

时至此刻,她们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宛东真的完蛋了,她们真的成了阶下囚!

一阵乱哄哄的喊叫,有人因过度紧张,惊叫着朝大殿外跑去,却只跑出几步,就被一支弩箭射穿了胸膛。

“刚才叫你们跑你们不跑,现在不让你们跑了,你们反倒想要跑了。”她一声冷嗤,神色既怜悯又冷酷,“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让你们逃,我就绝不会下杀手,现在,我不打算让你们逃了,谁敢逃,一缕杀无赦!”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在,站着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可真正俯瞰众生傲视群雄的人,却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突地,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大叫道:“是她,是御龙的轩辕王!”

“轩辕王?那个起义军的首领?”

“听说岳阳一战,她身先士卒,以少胜多,龙华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难道……难道我们宛东也沦落至此?”

……

对这些议论,轩辕梦充耳不闻,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男子蒙着面纱的脸庞。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虽然从身形上看,他的确是赝月,可那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却又与赝月大相径庭。难道离开自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这厮转性了?

女帝见她死死盯着自己的男人,心里也很不爽,在她看来,自己的皇位甚至国土,都可以被人觊觎,但她喜欢的男人,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染指。

她用力一扯身后的男人,死死搂在怀中,同时伸手拍向一旁的柱子。

轩辕梦虽然不知她想做什么,但自从上次被轩辕慈逃月兑后,她就多了个心眼,在敌人穷途末路时,一定要时刻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身边的各种器具摆设,说不定一个不起眼的小茶壶,一颗小石子,都会是开启密道的机关。

果不其然,在女帝用力拍下的瞬间,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升起四道密合的铜墙铁壁,一旦铁壁完全升起,就可以将女帝安全笼罩其中,里面是否还有密道,她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这个机关设计的很巧妙,女帝的反应也很迅速,但轩辕梦早有准备,那铁壁升到一半时,她就连带赝月和女帝,一同从那铁壁中给拽了出来。

女帝吃痛倒地,赝月也摔了个狗吃屎。

望着眼前一幕,她越发感到不对劲。

妖媚月兑俗,倾国绝艳的赝月,就算摔跤,那也要摔得天地失色,万物生辉,哪会像现在这样,既没风度,也没气度,要多丑就有多丑。

女帝很快从地上爬起来,但她铁青的脸色,已经说明了她此刻悲愤欲绝的心情。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女人是用什么方式把自己从机关墙中给拽出来的,明明离她那么远,在墙壁升起时,她甚至还没有挪动脚步。

对轩辕梦超乎想象的速度以及身手的震惊,远远超过此刻的绝望与愤怒,当初设计机关墙的匠人明明说,就算当世一等高手,也无法突破这机关墙,这墙的坚固程度,连炸药都炸不毁。

此刻,女帝最想做的事,就是将那个设计机关墙的匠人给一刀斩了!

当然,她也得有这个机会才行。

不知是不是跌得太狠的缘故,赝月竟然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轩辕梦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上前,将他从地上扶起。

她伸手搀扶,对方却坚决不肯起身,一个往上提,一个往下坠,轩辕梦恼了,猛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呃?”望着面前身着大红嫁衣,满脸白粉,浓妆艳抹,一脸胆怯看着自己的男人,轩辕梦像丢垃圾一样把男人丢了出去,“扑哧”一声,男人再次跌了个狗吃屎。

不是赝月!

新郎不是赝月!

原来女帝娶的不是赝月!

哈哈哈哈哈哈!轩辕梦在心里笑出了一朵大菊花。

女人也惊呆了,想到自己刚才一直牵的竟然是这个丑男人的手,就一阵恶心作呕。

一个高兴,一个痛苦,一个得意,一个失意,轩辕梦和女帝,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场面已经够乱了,可偏偏就在这时,头顶上忽地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似愉悦,似讥讽,似畅快,似满足。

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衣的男子,正斜坐在大殿穹顶的横梁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执着白玉酒壶,自在逍遥,好不快活。

轩辕梦嘴角抽了抽,早知赝月并非安分之人,这世上只有他愚弄别人的份,谁也别想占他半点便宜。

唉,真是情到深处人变傻,她竟然以为赝月真的要嫁给女帝!

她摇头轻叹,笑自己头脑冲动,很傻很天真。

女帝先是一怔,随即怒火冲头。能不怒吗?不但找个替身跟她成亲,还找个那么丑的,轩辕梦从她恼羞成怒的表情上可一猜出,她现在一定很想把赝月暴打一顿。

赝月折腾人的本事,他若认第二,这世上没人敢认第一,女帝喜欢上这个男人,也真够惨的。

赝月啊赝月,你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月,你这是什么意思?亲口答应做朕的男人,却找个替身来愚弄朕?以你之能,若不想嫁于朕,谁也逼迫不了,又何必演这一出好戏?”

赝月悠闲自在地靠在横梁上,两条修长的腿在空中荡啊荡,举起白玉酒壶,清透的酒液只壶嘴中缓缓流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一滴不剩地落入那微张的诱人红唇中。

“我是答应嫁给你,但又没说是我跟你成亲。”

“你……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看来拿女帝也拿赝月没辙,碰上这么个极品货,任谁都要抓狂。

赝月转着手里的酒壶,却不回话,直到女帝和轩辕梦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半空中,传来他幽幽的声音:“十多年前,我尚年幼,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以为眼睛看到的是怎样的,事实就是怎样的。”

轩辕梦听了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云里雾里不知何意,但女帝脸上却出现了一抹深沉的凝重,眼中闪动着她看不明白的紧张与难堪,还有慌乱。

怎么回事?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吗?她又被剔除出去了?

幽然飘忽的声音,继续在大殿中回响着:“曾经的端木一族,在宛东的地位与势力,几乎可与皇室匹敌,作为一个百年老族,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打垮的,可惜……这个庞大的家族,却出了一个傻瓜,这个傻瓜,就是我。”

轩辕梦心跳蓦地一窒,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赝月所说的,是他从来不肯过多提及的身世,多年前的一场灭族大难,是他心口一道永不磨灭的创伤。

女帝半垂眼帘,似乎想要以此来遮掩自己的心虚,可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都表明出了她此刻的慌乱与胆怯。

一声轻轻的叹息,夹杂着无奈,悲伤,自嘲,与深深的无力,连那抹艳丽的红,都因此显得黯淡起来。

“你是个很有魄力的帝王,但对于我来说,你却是毁了我一生的恶魔,端木一族,整整三百七十六口人,就这样死在了你的手里,呵……可笑我还以为凶手另有其人,相信你一定会为端木家找出真正的凶手。”

轩辕梦又开始犯迷惑了,当年害死他一家的不是轩辕慈吗?怎么又变成宛东女帝了?

衣袂翻飞,有淡淡的酒香气在鼻端飘过,穹顶之上的人翩然落地,与她并肩而立,同样的艳红,同样的妖娆,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这两个人,才是今日婚宴的主角。

他没有看轩辕梦,只将手里的酒壶丢给她,然后便转向了对面的女帝,“轩辕慈利用我的无知,捏造莫须有罪证,企图除去端木家在宛东的庞大势力,而刚登基称帝不久的你,假仁假义,虚与委蛇,对祖母说,这只是一个忠诚的考验而已,待你查明真相,必将还端木家一个清白。祖母一生忠君,对你的谎言深信不疑,可你却在祖母与母亲入狱后的第二天,就派人将他们秘密处死,又以叛国谋逆之罪,通缉几位婶母,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端木家背叛了皇室,你为了掩盖真相,在一个令端木家倍感绝望的晚上,派出杀手,将端木家剩下的人全都杀死,又一把火烧掉整幢宅子,毁灭证据,让所有人都以为,屠杀端木家的人是龙华皇室!”

说到这里,他一改往日的风流恣意,面上显出狂怒的狠色,低吼道:“你怎么狠得下心,那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面对杀戮,他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我亲眼看到那些杀手,残酷地屠杀我的家人,一刀一刀,他们哭喊着,绝望着,可不论他们怎么喊,怎么叫,怎么求饶,那些杀手根本就不会心软!我最年幼的弟弟,被杀手一刀砍下头颅,他的头就在我的脚边,我在大火中死死捂着嘴巴,眼睛疼得要命,可我却不敢出声,我怕自己也会被杀,被砍下脑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恨着轩辕慈,恨着龙华皇室,可直到最近我才查明真相,才知道,杀了我一家人的凶手,原来是你,是祖母忠诚了一辈子的宛东皇室!”他双拳紧握,额角青筋直跳,牙关咬得死死的,俨然一副失去狼崽的母狼模样,势要找猎人拼命的狠劲。

女帝似是被他这种刻骨仇恨的目光所慑,不由得捂着心口向后疾退了数步。

连轩辕梦也被赝月身上释放出的强烈杀意惊得脊背发寒,她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具体是怎样的,但只要想到小小的男孩,瑟瑟发抖地躲在一片杀戮的火海中,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接一个惨死在杀手的屠刀下,那样的场面,令人心疼难抑,锥心如刺。

赝月。

总以为他是潇洒不羁的,放浪形骸的,可直到此时,她才看到他深埋与心底的那一片千疮百孔,血肉狰狞。

不由得上前,从身后,紧紧地拥抱住他,“月,对不起,直到现在我才看到你心里的痛。”他曾不止一遍问过她,为何从不主动询问他的身世。她以为自己不问,便是对他的尊重,可这种尊重,却恰恰显得不近人情。赝月决意要离开自己一段时日,并非任性,也非吃醋,更非他说的沉淀思考,而是他认为,自己在她心里,并不如其他人那么重要。

洒月兑如他,其实也会害怕。

抱她紧紧抱住的身躯渐渐归于平静,不再颤抖,她与他贴得这么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他遭受了比常人痛苦百倍千倍的劫难,但他活得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强从容。

她爱他,爱他这个人,爱他的样貌,爱他的灵魂,爱他的一切。

女帝在他一声声泣血的质问中,神色渐渐由慌张变为内疚,再由内疚变为愧悔,可最终,却归于了平静。

她看着赝月,嘴角竟然带着笑:“你说的确实是真的,朕不否认,端木一族功高盖主,留着迟早是个祸患,朕身为一国之君,担负社稷兴亡,必须要将一切对江山稳固有威胁的存在全部清除,因为这是朕的使命?”

闻言,赝月嘶声大笑:“使命?你的使命,就是夺走我三百多亲族的性命?好,好的很,既然如此,那我的使命,便是送害他们惨死的罪魁祸首下地狱!”

女帝似是不敢面对赝月仇恨发狠的目光,别开眼道:“朕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唯一的错……”她深吸口气,似有不甘,又有愤怒:“唯一的错,就是留下了你这个祸根。”年少时的惊鸿掠影,情动入骨,在冷血下达了秘密屠杀的命令后,却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不得伤害端木月。

她仰起头,看着高高的大殿穹顶。

身为宛东的皇室继承人,从懂事起,她就不再知道仁慈为何物。

那个大雪纷飞的午后,在寒冷的天气中罚跪了整整一天,饥饿无比的她,睁开眼时,却看到了一只还冒着热气的大肉包子,男孩明媚耀眼的笑容后,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同情,让她冰冷寂寞的心,瞬间温暖起来。

他给了她温暖,她却给了他噩梦。

轩辕梦不知女帝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一定会总结一句——一个肉包子引发的血案。

女帝脸上的温情只维持了片刻,再低头时,便只有帝王的冷绝:“既然你知道了真相,那么,你打算如何对付我?”

赝月挣开轩辕梦,将她推到身后:“这是我与她的恩怨,你不要插手。”说完,手掌一翻,那些高燃着代表喜庆的龙凤喜烛蓦地熄灭,同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火剑:“一报还一报,当初你是怎么对待端木家的人,我今日就如何对待你。”

女帝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目中一片精光闪烁:“月,你杀不了我。”

轩辕梦正打算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观摩这场根本没有悬念的战斗时,突然发现女帝的指尖泛起一抹冰蓝,随后那冰蓝逐渐扩大,大殿两侧荷塘内的水,竟然像是有了生命般,渐渐朝着同一个方向凝聚,最后,女帝手里多了一把水蓝色的……长刀?

轩辕梦差点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洗洗再安回去,她眼没花吧?女帝她她她……她竟然和赝月一样,也是超异能者?

一个可以操控火,一个可以操控水。

尼玛!这回世界是真的玄幻了。

看来这场决战,要比她想象中的精彩绝伦多了,可问题是,她跟女帝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她纯粹只想把她从皇位上拉下来,灭了宛东而已。

插手还是不插手,这是个问题。

在她纠结之时,赝月与女帝已经交起手来。人们常说,水火不容,这两人之间的人争斗,恰好说明了这一点。

根据五行相生相克原理,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赝月明显处于劣势,除非谁能操控沙尘暴,来个土克水,否则,赝月想赢,基本没什么希望。

插手还是不插手呢?她依旧在纠结。

赝月说这是他的事,要自己来解决,想必他弄了这么一出假嫁戏码,也是为了在盛典上公开女帝的罪行,伺机报仇吧。

他是自在无束的人,同时也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他认为家仇就该亲自来报,她插手的话,就失去了报仇的意义。

她很想尊重他,但眼下的情形,他节节落败,根本就不是女帝的对手,这让她怎么尊敬?

就在她恍神期间,赝月手中的火剑被女帝手中的水刀一分为二,瞬时,那凝聚起来的小火苗就像散了架的积木,零零散散飞向四周,轻微的撞击声后,一道红影飞跌而出,就像一只断线风筝。

轩辕梦连忙追了上去,在那红影落地之前,将其接住:“啧啧,跌个狗吃屎没关系,万一伤了你那娇女敕的肌肤,我可会心疼的。”

赝月那张妖魅的脸容第一次显得扭曲,也不知是因为她的调侃还是败在女帝手中的不甘,推了推她,便要再次冲入殿内。

她却按着他,两条手臂就跟精钢铁链似的,死死地锁着他:“做什么非要一个人去战斗?二打一不是胜算更大吗?”

他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习惯性地挑起细长妖媚的眼角:“你倒是越来越可耻了。”

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嘿一笑:“那是自然,只要能取胜,我从来不在乎手段。”

他没有反驳,只一脸肃然看着她:“我也不在乎,但这一次,我必须要亲手了结她,为端木家三百余口人报仇雪恨!”

没想到他在报仇这件事上竟会这么固执,她恨恨咬牙,近距离盯着他的眼:“搞什么形式主义!能杀死仇人就行,手段什么的,跟报仇有关系吗!”

他蹙眉,觉得今日的她真是不可理喻:“轩辕梦,我端木家的仇,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插……”

“插插插,我插你个菊花!”打断他未完的话,没好气的大吼:“你是不是想说不要让我插手?因为这是你的私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呸!谁说跟我没关系,你丫的是我男人,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的仇就是我的仇,想撇清关系,门都没有!”

赝月一脸黑线,难得被她骂得毫无回嘴之力。

见他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先发制人,一口咬上去,发狠地吮了几下这才放开:“到一边呆着去,好好看你妻主如何大显神威!”

“噗!”当下的气氛与情形并不适合**,可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妻主大人,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战无不胜,但你也别小看你的夫君,若无完全把握,我怎么可能孤身犯险,我还没活够呢。”

这回轮到轩辕梦一脸黑线了,之前因为担心他,所以才没怎么注意,直到现在,才嗅到了一股貌似桐油的刺鼻味道。

“我早猜到她会躲到铁壁里面,所以事先在大殿外准备了桐油,你倒好,把她给救出来了。”

她讪然一笑,他事先又没通知她,她怎么知道他有这个打算。

正要讨好几句,大殿内的人突然一股脑全部哗啦啦涌了出来,还有人大叫着“走水了,快来救火之类的”,她偷眼看了眼身旁的赝月,发现他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从容自信,望着他唇角的笑纹,她这才恍然明白,赝月根本就没打算与女帝正面对决,这才是他的杀手锏。

大火瞬间吞没了整座大殿,熊熊烈火中,隐约看见女帝朝着大殿出口急奔,赝月淡色的瞳孔,映着猎猎火焰,透出一种妖异的红。

那形状优美的,因被噬咬而显得越发红艳的唇轻轻两边扯开,红衣拉出一道翩跹的轨迹,转瞬间,那高挑的人影便没入了熊熊大火中。

但凡他走过之地,凶猛的火焰自发自动向两边退开,看得轩辕梦一阵目瞪口呆。

里面的情形她看不到,虽然心急如焚,也不敢贸然冲进去,这么大的火,她若没头没脑的往里冲,烧不死也得烧残,她这一身娇女敕的肌肤啊,比赝月还娇气。

不知过了多久,大火已将整座宫殿完全包围,她甚至看不到宫殿的大门在哪里,只能听到微弱的喊叫声,嘶吼声,碰撞声……

她那个急啊,除了在原地跳脚什么都做不了,忽地,目光落在不远处盛满水的大缸上,不知扛着这个大缸往火海里冲,会被烧焦的几率有几成。

走上前,试了试水缸的重量,如果她生在现代,一定是世界级举重第一人。

正准备用这不靠谱的办法憧憬大殿,一道红影如红色箭矢般从殿内急奔而出。

她愣愣看着她,他就如那妖界之主般,踏着优美的步伐,一步步朝她接近。

“我们走吧。”他牵过她停留在水缸上的手。

她有些懵:“去哪?”

他侧首,眼尾悠然在她脸上一扫,勾得她小心肝一颤一颤:“当然是回家。”

她喜上眉梢,主动随上:“你终于肯跟我回家了。”刻意加重回家二字。

他脸上带着笑,不算愉悦,不算兴奋,也不算得意,只是单纯的一个微笑而已:“我的家早就已经毁了,我现在只有你给我的家。”

“月……”某女感动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所以。”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拉大,带上了愉悦,带上了兴奋,带上了得意:“从现在开始,我的一应衣食起居,吃喝拉撒,全由你包了,每月还要给我至少五百两的零用钱,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挑剔,为了我娇贵的肌肤,你一定会慷慨解囊的。”

……

半个时辰后,两人已经走在离皇宫几里远的城门口了。

如来时一样,两人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般并肩朝城门口走去。

两道艳红,在略显沉闷的天色中,异常清晰耀眼,就像两朵同时绽开的绚烂烟花。

赝月这厮,不论走在什么地方,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从无例外。

那个呆呆放轩辕梦进城的守卫,想起之前发生的事,直到此刻还有些回不过神,其他守卫在看到昊天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入城时,就已经知道宛东沦陷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但她却依旧坚守岗位,不曾离开,不是因为尽忠职守,而是她不知该逃往何处,逃离之后又该做些什么。

做了好几年升官发财的梦,现在却告诉她,一切都完了,宛东没了,皇室没了,什么都没了,她实在难以接受。

城门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有钱的富商见势不妙,拖家带口,一早就离开了京都,穷人们无处可去,只能心惊胆颤地躲在家里,希望逃过一劫。进了城的商旅,早已匆忙离开,没有进城的,远远躲开,繁华热闹的京城,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座死城。

周围安安静静,只有乌鸦聒噪刺耳的嘎嘎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街道,那守卫茫然四顾,总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国破家亡,这对于每一个昊天人来说,或许都是一个难以承受的噩梦。

突地,她那木然空洞的眼蓦地一闪,死死盯着前方走来的两道红影。

走在左边的女子她自然认得,就是她,带来了这场毁灭一切的噩梦,她下意识握紧手里的长戟。

一阵微风拂过,淡淡的幽香飘来,她愣愣望着走在红衣女子身边的红衣男子,眼神再次免得木然迷蒙。

好美的男人,简直……简直……没错,就是大家所说的,不是人,而是妖精!可这不是形容国师的吗?这世上,还能有比国师还美的男人?

手里的长戟再也握不住,呆呆望着男子妖媚绝伦的脸,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那两人越走越远,直到最后,只剩下一抹惊鸿般的影响残留在脑子里,她这才回神。

颓然靠在城门上,她双眼发直,口中喃喃:“俺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繁华的京都,奢靡的宫殿,通通被两人甩在身后,那种与彷徨过去说再见的感觉,让轩辕梦不禁一阵心情舒畅。回头望了眼被一片火红映照而泛出胭脂色的天空,牵了牵身边男子的袖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大殿到底做了什么?”之前那一片火海中,她只听到声音,没有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实在好奇。

赝月闲闲扯了扯嘴角,态度散漫道:“没做什么,就是手痒了而已。”

手痒?她上上下下将他仔细打量一番,好半天后,才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

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绝对是一个超级可怕的存在,以往只知他嘴巴毒,没想到还有暴力倾向。

“月啊……”她的手顺势滑下,改为牵住他的袖口:“手痒是病,得治,今天痒没关系,以后可不能再犯病了。”

他挑了挑眼角,似笑非笑望着她:“你放心,我手痒也是看对象的,对你,我永远不会手痒,只会心痒。”

一句话,勾得她也心痒起来,恨不得就此压倒他,狠狠蹂躏一番。

该死的人妖,什么时候都这么风骚!

“月,仇也报了,气也出了,这回给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了吧?”

他眼底闪着一簇小小的火苗,淡色的瞳仁深情如许,她正想再说两句肉麻话,谁料他却伸出一根雪白的手指,放在她面前摇了摇:“你轩辕梦是海东青,难道我就是金丝雀?谁也没有权利要求另一个人永远守着自己,就算是夫妻,也没有这个责任与义务,更何况,我们还没有成亲。”

她恨不得仰天哀嚎一声,这男人,太会磨人了。

不过心里虽然抓狂,但她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这世上,没有谁注定要做另一个人的附属品,爱也好,恨也罢,江湖路远,天各一边,谁离了谁不能活呢?

可她又不赞同他的话,人之所以彼此相爱,那是因为人生来就只有一半灵魂,在没有遇到自己的另一半灵魂时,唯有孤寂无依,只有两半灵魂合二为一,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共同体,彼此相依,彼此温暖。

“月,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这么说,不就是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我身边男人一大堆,有你没你都无伤大雅,对吗?”她看着他反问。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挑着眼角,把问题抛回给她:“你扪心自问,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她想也不想,便道:“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愣了愣,随即却自嘲一笑:“是啊,不可或缺的存在,从头至尾,你都只当我是你的知己。”

“我当你是知己,也当你是爱人,这两者之间有矛盾吗?”

“不是有矛盾,而是你把这两种感情分得太清楚。”

她蹙眉:“你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眼底清透深邃:“你告诉我,这次你带兵围剿宛东,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问题。

他却一瞬不瞬看着她,一副不得到想要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她被他认真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潇洒如赝月,狂妄如赝月,从容如赝月,一旦面对感情,也变得畏首畏尾束手束脚。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天才变傻瓜。

“月,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我说过,你赝月或生或死我不管,但我绝不允许你变成其他女人的私有物。”

难得的严肃被她打破,他忍不住摇头:“什么私有物,你还真想把我当金丝雀来养了。”

见他不再执着那个问题,她连忙蹭上去,涎着脸讨好:“金丝雀有什么不好,你这娇女敕的肌肤也经不起风吹雨淋,倒不如永远躲在我的羽翼下,让我为你遮风挡雨。”

他伸出两指,捏了捏她几乎贴到自己嘴唇的脸:“你这脸皮倒是越发厚了,跟谁学的?”

不假思索:“你。”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回答,赝月与萧倚楼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哦,跟我学的?可惜火候不够,班门弄斧,实在不堪入眼。”他摇着头,好似对自己学生无比失望的夫子,“想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脸皮厚吗?”他忽地一笑,猛地收紧手臂,将凑到自己怀中的她按在胸前,腰肢轻扭:“怎么样,感觉到了吗?”

呃,小月复那里……

“当然……感觉到了。”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她甘拜下风。

他眸色深深,垂目望着她,两人之间只剩下薄薄一张纸的距离,“轩辕梦,我这只金丝雀可是很难养的,你要做好准备,千万别后悔。”

“我轩辕梦这辈子还不知后悔为何物,你来试试看啊,看我会不会后悔!”不甘示弱地狠狠一扭腰,身体之间敏感相触的感觉越发强烈。

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从容,清透的眸渐渐变得有些涣散,轻软的唇越发红艳,如开在腊月寒冬的红樱,“什么时候娶我?”

果然是赝月,秉承他一贯间接干脆的原则,废话不说,直奔主题。

她埋首在他颈窝,猫咪般蹭了蹭,想亲他那诱人的红唇,可惜高度不够,唉,这家伙长那么高做什么,小巧一点不好吗?

“现在就娶。”

不愧是轩辕梦,一向只喜欢速战速决,不爱绕弯,想到就做。

“拿什么娶?”

“拿我的爱。”

“没有聘礼。”

“以后补上。”

“没有证婚人。”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难道还不够?”

“你太小气。”

“错,是我太爱你。”

一阵沉默,他缓缓推开她:“那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

“你说开始什么?”他幽幽然瞥她一眼,撩了撩袍子:“正好你我穿的都是红衣,倒是喜庆,也不用换衣服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赝月说的竟然是成亲的事,没想到这家伙比她还急性子。

与他并肩而立,面朝东方,缓缓跪下,一抬头,却见某人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喂,你怎么不跪?”

某人摩挲着下巴,一副正在深思的模样:“我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就这么轻易变成你的煮饭公。”

“废话少说,上了贼船,你就别想再月兑身!”她伸手一扯,直接将他扯到身边跪下,“还有一点我要纠正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不是煮饭公,是暖床小伺!”

他哎呦哎呦地揉着手臂,学楚馆里那弱不禁风的小公子,“你太粗鲁了,都不知道怜香惜玉,人家的胳膊都被你弄断了。”

无视她的弱不禁风,继续粗鲁道:“你再给我胡闹,我就弄断你的小鸟!”

他脸一黑,悻悻然道:“真没情趣。”

“想要情趣,行啊。”她目光若有若无在他身上瞥着:“等拜了天地,上了床榻,你想要什么情趣,我都能满足你。”

如果是萧倚楼,肯定会骂一句:没正经!可她面对的是赝月,天下第一厚脸皮!

“好啊,我等着,今晚我就把自己洗干净,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她嘴角一抽,跟赝月这厮斗嘴,根本就是自找没趣。对付他,用嘴巴是不行的,必须既动嘴,也动手!

“来来来,先跟为妻把天地拜了,晚上的事,咱晚上在好好说。”按着某人的后颈,用力朝下一按:“一拜天地。”在他抬起头来时,又是一按:“二拜高堂。”然后扯着他转过身,两人面对面:“夫妻对拜。”

全程他都非常合作,仪式虽然简单,但不论是她,还是他,都是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来对待。

没有喜帖,没有红烛,没有宾客,没有祝福,有的,只是对彼此的一份深情,至死不渝。

她抬起头,对着天空道:“黄天在上,今日我轩辕梦与端木月结为夫妇,从此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疾病与健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相依相守!”

他看着她的侧颜,那张如玉容颜,此刻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在说着那句“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疾病与健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时,她眼中的坚毅,就像那高耸入云的太一山,坚固沉稳,风催不到,莫名的,心便安定下来,不再彷徨。

久久不见他应声,她狐疑地朝他看去,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奇怪地模模脸颊:“怎么了,我脸上开出菊花了吗?”

他只笑了一下,转开脸,对着辽阔天际,朗声复述她的誓言:“黄天在上,今日我端木月与轩辕梦结为夫妇,从此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疾病与健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相依相守。”同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带了另外一番味道,多了些暧昧,少了份严肃,多了些浪漫,少了点凝重。

她欢呼一声,抱住他:“现在你是我名副其实的老公了,以后不许再欺负我了?”

他既无奈,又纳闷的挑了挑眉:“老公?欺负?”前者是真的不明其意,而后者,是故意不明其意。

她两手撑在他肩上,两人现在都是呈跪姿,所以他的身高优势就显现不出来了。

将自己的脸在他脸上蹭了蹭,细腻水润的豆腐脸,还是那一碰击碎的触感,真舒服。“老公是一个地方的方言,就是相公的意思,至于说你欺负我……”她捧住他的脸:“你这张嘴太厉害了,我总是说不过你,以后要留点口德,起码得给我这个妻主一个面子,否则你让我怎么治家?”

无视她幽怨的表情,他淡声道:“是谁让我跪在她脚下认错的?现在装可怜,不觉得为时已晚吗?”

如果现在对着她的不是赝月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而是一面平整光亮的镜子,她一定会发现,自己现在的脸色比那便秘还要难看。

“是吗?谁这么大胆,竟然敢让你跪下认错,你告诉我,我去教训她!”

他拨开她的脑袋:“轩辕梦,你越来越没心没肺了。”

“月啊。”被拨开的脑袋再次凑了上来,她的唇,摩挲着他的:“你不就在怪我从来不肯询问你的身世吗?我不是不愿问,也不是不屑问,我是害怕啊,怕你曾经遭遇的种种不幸,都与我有关。”她那些夫婿,哪一个没有被她下过毒手?她怕这唯一的知己爱人,心里其实是恨着她的。

“我知道。”他躲开她的偷吻,身体轻盈地一旋而开:“就因为你这点小心思,我才一直坚持到了现在。虽然你百般逃避,但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若是不在乎,也就不会纠结痛苦。”

望着那一开一合的红唇,她一阵沮丧。又没亲上!

“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聪明,倒显得我糊涂愚蠢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确实挺蠢的。”尤其是对待感情。

她犯傻的时候还少吗?对于赝月的评价,她坦然接受:“你说的没错,我是挺傻的,但傻人有傻福,你这只妖精最后还是嫁给了我,没有便宜旁人。”

他妖娆的身姿如风般飘摇,迎着风,转身朝前迈步,“我说了,就算是夫妻,也会有各奔东西的一天,想留住我,那就拿出真本事来。”

赝月的语气听着像在调笑,但相处得久了,她便能从他随意的口吻中听出认真。

他就像一阵风,你看似抓住了,实则只是风片刻的眷恋而已,一旦他决意离去,你就是使尽浑身解数,也于事无补。

好啊,你不是风吗?那咱就是沙。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

……

因出兵前便应允过孙洪,攻下宛东后,大部分城池归昊天所有,所以她只拿了几座城池的割让与管辖文书后,便星夜兼程赶回了御龙。

孙洪曾要求接回柔妃,却被她拒绝了,为避免孙洪投鼠忌器,关键时刻毁约,她只得将实情道出,兼之有十三王爷说情,总算是暂时稳住了孙洪。

只要昊天不参与自己与轩辕慈之间的争斗,那么她便有足够的时间,将龙华彻底消灭。

昊天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宛东这个国家再也不复存在,她以为当一切尘埃落定时,某个消失许久的人,应该就会出现了,可事实上,他不但没出现,连三娘那里都没有他的半点消息。

祁墨怀,你究竟去了哪里?

手执一壶清酒,遥寄明月,可惜明月不解风情,高贵冷艳悬于空,俯瞰人世炎凉态。

“梦,龙华大军又向前行进了三十里。与我军相隔已不到百里之距。”月色下,一身霜白衣衫的男子信步而来。

她放下酒杯:“她忍不住了?”

“我们要主动迎战吗?”

手执摩挲着就被边缘,沉吟片刻后,摇头道:“暂且按兵不动,轩辕慈为人狡猾,诡计多端,我不相信她会老老实实与我打一场,她在想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云锦微微颔首:“我也这么认为,毕竟战争不是儿戏,须谨慎对待。”

她执起酒壶,正要将面前就被斟满,忽地想到什么:问道,“我带回来的那个奸细呢?”

“在由煜霆看管。”

“你把他带来,我就些话要问他。”

云锦点点头,正要离去,目光瞥过她执起酒壶的手,忽地返身,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饮酒伤身,就算担心,也不要用自己的身体来做宣泄。”

她淡淡一笑,轻轻拂开他的手:“我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这只是一种酒性温和的蜜酿,用来提神的。”她勾住云锦的脖子,将他拉下,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然后松开:“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云锦依言离开,片刻后,邵煜霆带着手脚都被锁着铁链的男子而来。

“煜霆,把他手脚的铁链打开。”

邵煜霆担忧地看了眼身边暴躁的男人,面带犹豫。

男人经过她上回的一番折磨,现在对她是恨之入骨,口中时不时喃喃,“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那个贱人”。

他手脚被缚,便如此狂暴不安,若是解开铁链,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轩辕梦却淡淡重复了一遍:“解开铁链。”

邵煜霆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一阵沉默后,取出钥匙,解开了男人手脚上的锁链。

手脚刚一恢复自由,男人便怒吼着朝轩辕梦扑去,她端着酒杯,唇瓣还未碰到杯口,突地目光一闪,一挥手,将酒液朝男人泼去。

不是各种电视剧上演的泼酒戏码,被她泼出去的酒,宛如一颗颗高速旋转的坚硬子弹,噗噗几声,击穿了男人的肩膀,血花四溅。

男人也被那强大的力量震得踉跄后退,最后两滴酒液打在他的膝弯上,腿部一麻,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她冷哼一声,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没让你变成残废,已经是本王给你最大的恩惠了,你却不知感恩,你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男人浑身无力,瘫在地上起不来身,喉中发出嘶哑的笑意,粗嘎难听:“你再怎么折磨我都没用,是我亲手刺了祁墨怀一刀,又命人把他扔到海里,他必死无疑!”

听了男人的话,平静的心跳被打乱,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她不想相信男人的话,但潜意识中,却也认为在那样的情形下,祁墨怀的确必死无疑。

他……真的死了吗?

她不想自欺欺人,说什么没有见到尸体就代表他还活着,世界何其之大,假如他的尸身随海漂流,她这辈子也别想找到他。

感性的一面告诉她,祁墨怀一定还活着,可理性的一面却说,他已经死了。

脑袋乱得很,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带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折磨你,也不是为了从你口中套出祁墨怀的去向,我只想证明一件事情。”

男人本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一定会悲恸不已,然后愤怒地折磨他,可她所表现出来的平静,远在他的预料之外,一切偏离了预先,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接话。

饮尽一杯酒,轩辕梦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人要是真的死了,我怎么折磨你都没用,人死不能复生,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男人吞了吞唾沫,下意识问:“那你想要如何?”

“如何?”她神色冰冷:“我要让你,让轩辕慈,把欠我和我父后的,通通偿还回来。”

男人悚然一怔,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知道……”

“找到你这个奸细,再查你的来历就简单多了。”她顿了顿,眸色忽地加深,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墨,“结果真的让我很吃惊,你竟然是贤君当年的陪嫁伺人。”

当年,贤君的地位仅次于凤后,如果没有凤晗,登上那个至高荣耀之位,成为一宫之主的人,便会是这位贤君。

这也是轩辕慈为何恨她入骨的原因之一,如果不是凤晗,她的父君将成为龙华最尊贵的男人,而她,也将代替自己,成为高高在上,百官敬仰的太女,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可在托三娘查证男人身份时,她无意间了解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二十多年前,凤晗还是个天生无忧的少年郎,有自己的梦乡,有自己的心上人。

女皇一时心血来潮,看中了他纯洁无垢的气质,便有人怂恿召其入宫。

一道圣旨,就毁了凤晗的一生。

入宫后,女皇却很快就忘了他。他就这样,被遗忘在了皇宫的一角,与那些连看都不会被人看一眼的灰尘一般无二。

宫廷险恶,纷争不断,他虽无心争宠,却还是逃不开那些是非阴谋,在无数次被陷害,险些丧命后,他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家族的荣耀,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用至高无上的权利,来弥补自己失去的一切。

他成功了,在用尽了所有为人不齿的手段后,成功坐上了那人人羡慕的凤座。

可是,他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

唯一的安慰,便是女皇对他的爱护与怜惜,可他却万万没想到,那个他以为对自己有情的帝王,却亲自赏了他一杯见血封喉的毒酒,送他入了黄泉。

毒是轩辕慈伙同贤君的陪嫁伺人下的,凤晗并不知道,可女皇拖延归来却是事实。

她能够想象得到,当时那个男子是多么的绝望,他从来不愿与人相争,可这个世道,却将他一步步逼向地狱。

在她的记忆中,女皇很少正眼看她,她以为那是嫌恶,实际上却是愧悔。或许,女皇是害怕从她的眼里,看到凤晗的绝望与怨恨吧。

那样一个干净纯澈的男子,一个只想与心爱之人白首到老的男子,一个心地善良与世无争的男子,明明该有一个幸福美好的人生,却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毫不留情地给毁了。

她真想骂一句,老天你的眼睛是不是长倒上去了!

如果说,轩辕慈对她所作的一切,只让她心怀恨意,那么了解到当年的种种真相后,她对轩辕慈,就不仅仅是恨这么简单了。

她可以容忍别人伤害欺辱自己,却不能容忍自己的爱人与亲人被人伤害欺辱,想到曾经见到的那幅画,想到男子那纯净无尘的气质,想到他临死前心碎的绝望,她就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杀人凶剥皮抽筋,凌迟上几千刀方才解恨。

男人在最初的震惊后,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想报仇,你想为凤晗那表子报仇?”

轩辕梦眉心戾气顿现,冲着他的脸便是狠狠一拳:“骂我的人很多,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但像你这样间接骂我婊子养的还是第一个!”

男人吐出颗合着血沫的牙齿,继续大笑,“二皇女会一定杀了你的,就像凤晗那贱人一样,你们都会死的很惨!哈哈哈哈……”

轩辕梦将他从地上提起,推到栅栏边。

这个临时的亭子建在山坡上,高度虽然不高,只有四五丈,但没有武功的人若是掉下去,必定摔死,尤其是男人现在这种头朝下的姿势,脑袋不撞出脑浆才怪。

“我告诉你,这世上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轩辕慈她算个屁!”手上微一用力,木质的栏杆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男人已有半个身体悬在空中,只要轩辕梦一松手,他就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呈自由落体式以头撞地了。

口号可以喊得响亮,视死如归舍身成仁也谁都可以学得像,但真正面临死亡时,能做到波澜不惊从容以对的却很少。

男人怕死,如果不怕死,他一个字都不会跟她废话。

不知道以轩辕慈的狠辣无情,是否会在乎这个男人,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作为她父君曾经的伺人,必定会对她的心理造成影响。

自己要赢,只需要最终这一个结果,至于过程,至于手段,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这个参与谋害凤晗的男人,她是绝对不会留下其性命的,但她不会这么快就杀死他,有时候,死亡也是一种解月兑,他们欠凤晗的,欠自己,她要一一讨回来。

男人脸上除了怨毒,还有深深的恐惧,见识过轩辕梦用刑的手段,他完全相信面前的这个女人,随时会杀了自己。

冷冷看着男人的眼神,从最初的狂傲顽固,渐渐变为恐惧惊慌。她不禁笑了起来,还以为他有多硬气呢,四五丈的高台就把他吓成这样,若是万丈悬崖,岂不是要吓得尿失禁了?

蓦地松手,男人的身体立刻遵循地球引力的作用,朝着地面飞快坠去,一声惊恐的惨叫响彻了半个天际,在那尖利的声音刚从男人口中发出,还未完全扩散开去的时候,细长的金色一闪,男人朝地面坠去的身体突然停在了半空。

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瞬间,那即将与死亡为伍的强烈恐惧还未褪去,男人就已经被轩辕梦以手中乌金丝提上了楼阁。

她笑得风流妩媚,亦冷酷森寒。

“我能杀你,也能救你,你在我眼里,不过如蝼蚁般轻贱。”迎着风,她曜黑的眸色如一方古井,只在最深处,有波澜隐现,“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无论你还是轩辕慈,都逃不过。”

------题外话------

明天传结局下,本来想要一天传完的,可我还有一点没写完,这几天写的我头昏脑涨,速度明显下降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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