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带着紫鹃雪雁并王嬷嬷,迤迤穿过月洞抱厦,还未到灵堂外,便听见一阵争持。
“你还敢骂人!好不好,一根绳子绑了,发卖了便罢。”
“放屁,我是林府的奴才,就算老爷死了,还有姑娘。再轮不到外人来做这个主。轮不到你来发卖……”女子亦是十分泼辣的,抬高了声音嚷嚷。
“虽是林府,如今却是我们爷做主来的。”
说话的人,很是气势汹汹,大有主子的架势,可是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人是贾府的小厮昭儿,跟来伺候贾琏的人。
黛玉并不言语,眸中清霜凝结。
王嬷嬷听了听便摇头道:“下人们口角,姑娘莫听这个,还是……”
“嬷嬷错了。如今爹娘虽都没了,可我还在这里。父亲尸骨未寒,怎由得人如此聒噪。”黛玉说着便往前走,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眼前已经聚了不少人,除了昭儿,皆是林府素有脸面的仆妇丫头,此时一并将目光聚向黛玉。
那昭儿没料到黛玉此时过来,才要回嘴的话便一下子卡住了,脸色红涨起来。
黛玉看都不看他,只是向却才吵吵的那个妇人道:“因何吵闹。”
那妇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白净,一身白麻衣,跪在了黛玉面前,一行哭一行诉:“姑娘,他们说要把奴才一家子卖去集市。奴才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几代都是在这府里过的,老爷才刚没了,他们就要打发了奴才一家。”
黛玉看她有些眼生,细细的想了一会,方想起来,这人是府中负责采买的郑才家媳妇儿。王嬷嬷在旁低声道:“她叫翠微,之前伺候过夫人的。”
黛玉点一点头:“那我该称呼一声嫂子。”
翠微有些错愕,连忙敛眸低头道:“不敢。”
黛玉话锋敏捷一转道:“既然嫂子也是府中的老人了,自该知道这府中的规矩。父亲离尘不过几日,停灵未去,嫂子怎可与人在这里争吵?若是被外头听见,不说嫂子有无道理,只说我林府失了体统。”
她越是分毫不提那昭儿的过错,却是字字句句都令昭儿如芒在背,立也不是,跪也不是,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脸讪讪的站着。
翠微泣道:“姑娘责的是。只是奴婢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老爷头七还没过,便要发卖了奴才等。”
黛玉轻轻的蹙起罥烟眉,似有不解之意:“这话从何说起。我几时说过要将你们发卖了的?我虽年轻,规矩还是懂的,没有个父亲新丧,便发卖家里老人儿的道理。”她的目光淡淡的环过众人:“我如今把话撂在这里,之前你们做什么,如今还是做什么,一切照旧便是,各司其职,我自然不会薄待与你。设或有愿去的,去向管家那里报了,甭管死契活契,都一并还你,决不强留。”
她的声音平静,和煦如三月暖春,而这番话压的人人心服,齐声道多谢姑娘,谨遵姑娘吩咐。
翠微擦了泪道:“有姑娘这句话,奴才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老爷在时,我们伺候老爷,今后便伺候姑娘。”说着磕头不止:“奴才捕风捉影,闹着一场,惊扰了老爷的阴灵,甘受姑娘责罚。”
黛玉又道:“郑家嫂子,我本不当罚母亲的旧婢,可你今日触了府中体礼,我若就此放过,恐今后难以服众。便罚你一月月银,房中思过三日,不得出门,你可心服。”
翠微连连道:“服得,服得,只要是姑娘罚的,奴才都服。”一面微带得意的瞥了那昭儿一眼,又加了一句:“这府中,终归还是要姑娘来做主的。”
眼见得周围透过来的尽是嘲弄的目光,那昭儿面皮紫胀,里子面子都挂不住了,少不得下气跪了道:“才刚奴才冒撞了,请林姑娘责罚。”
黛玉觑他一眼,冷然道:“这倒是不必。我罚的只是我林家的人,你当不当罚,当怎样的罚,正该去琏儿哥哥那里领去。我怎好越俎代庖,你也不该问着我。”然后倦倦的道一声都散了,便带着人转身。
王嬷嬷望着黛玉,不住的点头,心中暗赞不已,姑娘真真是长大,便这几句发落,恩威并施,有理有据,大方得体,任谁也挑不出什么来,更要紧的是,几句话便歇了这几日内院里因老爷亡故而起的猜嫌疑忌,大有当日夫人掌家的风采。若是老爷夫人知道了,想必也就安慰了。忽而又想着早逝的林如海贾敏夫妇,黛玉一人,终是无所依靠的,心中又叹了一会,方跟着黛玉向灵堂方向去。
谁想,才走了几步,里面却是一阵乱响,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黛玉足下一顿,身子微摇,面色血色全无。雪雁紫鹃连忙上前扶住,黛玉稳住心神道:“快进去看看。”一面暗暗道云姨娘,你可千万不能去。
却原来,贾敏在时,因自家身子羸弱,好容易有了一子却又夭折,为林氏一脉香火计,便做主为林如海纳了几房姬妾。谁知,那林如海乃品格端方的饱学之士,本就对上面极淡,又与贾敏伉俪情深,是以纵有几房妾室,却也总未见有子息,至贾敏丧后,更是无心于此,爽性将姬妾都遣散。唯有这位云氏,却以无所归为由,不肯离去,坚意跟着林如海,帮他打理内闱,任劳任怨,林如海病重之时,亦是她从旁照料。说起来,这位云氏,本也是书香人家的女子,只因家道中落,流落异乡,才与人为妾。素日里沉默寡言,温厚平和,贾敏在时,便视她不同,因而黛玉对她亦极是敬重。
前世,林如海去后不过三日,这位云姨娘便悬梁自尽,殉了夫主去,待黛玉醒来,人已经亡故,徒留了许多遗憾。是以此刻黛玉听见声响,想起这一节才会如此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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