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浦虽然疑惑不解,然而还是亲自去马槽牵出一匹快马,晏回翻身上马,打马如飞出了巷口。
在一处不起眼的房檐上,莫邪抱着宫微瑕,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幕,忽听怀里的人叹息一声:“莫邪,寡人是不是做错了?”
莫邪唇角抽搐,一时无语,主子干了坏事,能否不要总是这般无辜的模样。
天刚蒙蒙亮,侍卫把守在皇宫宫门,就见远处扬起一片尘土,烟尘中飞驰而来一匹快马,侍卫正要拦住,迎面抛来一块令牌,侍卫接在手中,未等看清,身侧刮起一道凛冽的风,马已闪电般冲进宫门。
晏回一直催马来到寝宫宫门前,翻身跳下马,飞一般冲进宫门,不过刚通过第一道宫门,便被四名守门的侍卫拦住,晏回止步,看一眼宫门口处于惊呆状态的太监,喘着气说道:“去禀告皇上,就说晏回求见。”
太监看着晏回鬓发散乱风尘仆仆的模样,心中诧异,晏御史不是多时前从这里走出去,怎么又折返?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惊愣中点头,然而转身之际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回身来,回道:“晏御史,康总管刚刚吩咐过,皇上在后殿睡过去,让我等不要进去打扰。”
晏回哑然,太监的话听起来可笑,可此情此景又不觉得好笑,他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奈道:“公公,能否带本官去见康总管。”
太监转了转眼珠,想到皇上方才亲自抱他进宫,点点头:“好吧,奴才就带大人去见总管。”
侍卫见太监点头,不再阻挡。
后殿殿门外,康弼打着瞌睡,正和两名小太监立在殿外候命,看见晏回被引进来,康弼眼中精芒闪动,待晏回走到近前,露出一张笑脸:“晏御史,您怎么回来了?”
晏回眼皮直跳,心如明镜,方才康弼叫自己是为了司空玥中毒之事,心中着实后悔,表情颇不自然:“额,康总管,晏回有事求见皇上。”
康弼故作诧异道:“晏御史,您方才不是说皇上睡下了,不许打扰吗?”
晏回看着康弼的模样,头大了两圈,讪讪说道:“康总管,此一时彼一时,肃王爷身中剧毒,耽搁不得,您就让本官进去吧。”
康弼自然知道晏回焦灼,他本不想为难他,只是皇上发话,他不得不遵从。不过,看着晏回忧心重重的样子,想到事关肃王安危,还是决定违旨放行,“也好,晏御史请进。”
晏回的心微微一松,这只是第一步,更棘手的在后面呢,道谢后从康弼身旁经过。
错身之际,康弼精芒一闪,压低声音说:“方才御史周身僵冷,昏迷不醒,所以皇上才——”
后面的话被康弼省略,但也是不言自明,晏回闻言,心中升起悔意,但事已至此,进去再说吧。
走进后殿,里面的雾气退散许多,殿内显得空空荡荡,温泉池旁的软榻上,可以看见司空灏依然躺在其上,身上盖着毯子,露出光果的膀臂和膝盖以下。
晏回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走到软榻前,瞟一眼微阖着二目的司空灏,他已换成坐姿,后背倚在倾斜的靠背上,姿态随意悠然,不过面容却显得阴霾。
晏回暗暗蹙眉,不过也不觉意外,想来谁被击中后颈心情都不会好吧,小心翼翼说道:“玄鹤,方才我刚刚苏醒,头脑不是很清楚,误会了你,谢谢你出手相救。”晏回点到为止,毕竟是司空灏侵犯在先。
司空灏睁开双眼,不过没看晏回,而是望向冒着蒸汽的池水,眼中不带一丝情绪,并不开口。
晏回的眼皮开始跳起来,知道康弼已将司空玥中毒之事告知司空灏,但是司空灏不发一言,晏回只得又说:“肃王他为救我中了暗器,暗器上淬了剧毒,现在他昏迷不醒,情况十分危急,晏回求你出手相救。”
然而,司空灏依然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晏回深吸一口气,撩起衣摆,双膝刚刚弯下,软榻上的人忽然启唇:“亲我一口。”
声音低沉却是清晰的,晏回的撩衣袍的手不禁一抖,抬眼帘看向软榻上的人,他的眼睛仍然望向温泉,眼神飘摇,神情极是萧远,那样轻佻的话,不该出自这样的表情。
晏回心中恼怒,想要拒绝,可是想到司空玥的情况刻不容缓,晏回的心不由动摇,鬼使神差般迈上前一步,腰略弯下,清俊的面庞近在眼前,脸上的刀疤浅淡若无,然而,晏回脑中闪过司空玥似笑非笑的面容,动作不禁僵住。
余光见司空灏的手抓向自己的衣领,晏回警醒,快速站直身体,后退了一步。
司空灏的手落空,深沉难喻的目光看向晏回,声音沧冷:“不想救他了?”
晏回的身体微微一颤,垂着眼帘道:“你要先救他。”
司空灏注视着晏回,面前的人声音低微,姿态卑微,然而挺直的脊背却令人不容亵渎,曾几何时,他便是这般模样令他自惭形秽,不得不压抑住心底里的绮思。他已错过了多年,现在既然知道他不排斥男人,那么,他就绝不会再放手!
晏回见司空灏的眸光忽明忽暗,知道他不会轻易出手救司空玥,阖了阖眼睛,有些事现在看来非说不可,低缓的声音道:“这次刺杀与鬼谷有关。”
司空灏一愣,随即露出不屑的表情,看向晏回的目光变得锐利:“你会以为是我派人对他下手?”
晏回瞥一眼司空灏,“我没有怀疑你,但是你不在谷中,谷中的事务无法事事躬亲。”
“你是说程安?”司空灏语声变得冷厉。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希望你明察。”晏回语气淡淡,然后话锋一转,“肃王一直随行保护,有些内情他应该知道,但是现在他命在旦夕,还请你救醒他,或许能够解开谜团。”
司空灏自然知道晏回这么说是为了救司空玥,但是这次刺杀来的蹊跷,晏回语气笃定,难道此事真的同鬼谷有关?想到这一层,司空灏起身离开软榻,毯子顺着赤着的身体滑落在地。
晏回愣住,*的修长身体呈现在眼前,晏回的眼睛实在不知放到哪儿好,转念一想,同为男人,其实自己没有什么好扭捏的,再说没有发生醉酒事件以前,两个人也不是没有一同沐浴过。
司空灏见晏回神情坦然,心中不悦,吩咐:“取件外袍来。”
晏回眸中微转,这么说他同意了?转身来到柜子前,从叠放整齐的衣袍中,取出一套明黄色龙袍。
身后的声音道:“拿黑色那件。”
晏回微微一怔,放下龙袍,取出黑缎子的衣袍,展开看,寻常的款式,出了刺客这么大的事,他不上早朝?这样想着晏回捧着黑绸缎袍子走回软榻前,见司空灏已经穿好素洁的丝绸里衣,不由松了一口气。
司空灏瞥一眼晏回,吩咐:“为朕更衣。”手臂伸展开。
晏回挑眉,司空灏越来越有帝王的气势了,展开衣袍,尽量迅速的为司空灏穿上,然后,低头为司空灏系衣带。
司空灏微垂着眼睑,这个角度看不见晏回的脸,不过,可以看到两片女敕粉的耳朵,发丝如同上好的绸缎散落在背上,垂落在胸前,一股淡淡的馨香沁人肺腑,司空灏不由心波荡漾,强压下将他拉入怀里的冲动。
晏回为司空灏穿好外袍,看一眼面前散乱的发丝,不得已又为司空灏重新束发,这一切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然后期待的目光望着司空灏。
司空灏的唇角微微扬起,不过表情却依然保持沉肃,缓缓从晏回身上移开视线,迈步走向殿门,晏回紧随其后,二人出了寝宫,此时天光微开。
晏回心情急迫,恨不得飞到肃王府,来时骑的马还在宫门口,晏回上前拉住马缰,翻身跃上马背,转过头朝司空灏叫道:“皇上,请上马!”
司空灏正对一名侍卫低声吩咐着什么,闻言眸光闪动,晏回话音刚落,司空灏的身体已然轻飘飘落在晏回身后,双臂环住晏回的腰身,下巴抵在晏回肩窝处,一绺柔软的发丝随着晨风拂在司空灏脸上,细细痒痒,说不出的舒服。
晏回暗暗蹙眉,但是现在的情况危急,压下心中不适,双腿一夹马月复,骏马四蹄扬起,冲出内廷,在宫人惊诧的目光里,飞驰出皇宫。
不多时赶到肃王府,晏回勒住战马,垂帘瞟一眼钢钳般握在腰上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的迹象,动了动唇:“我们到了。”
肃王府内宅
房间里响起女子的哭泣声,晏回听得心痛如绞,抬手推开房门,只见昭华郡主趴在床边泣不成声,慕容羿面容沉痛,两名御医垂首立在床前,皆唉声叹气。
晏回见状快步走到床前,只见床上的人面容青紫,双目紧闭,比方才看时更加了无生息,晏回眼前一黑身形不稳,被司空灏抬手扶住。床前的人看见司空灏到来,一时间愣住。
司空灏一挥袍袖:“都退下。”
众人皆愣住,晏回颤声道:“你们没听见皇上的吩咐,都出去,王爷也许有救!”
明媚的阳光映在窗扇上,房间里显得静谧,晏回立在床前,眼看着插入伤口周围的银针又一次变黑,心情越来越焦灼,这已经是司空灏第五次施针,也是第五次放出毒血,然而司空玥体内的毒还没有清退的迹象,再这样下去,司空玥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司空灏的眉头皱起,这样的情况从未遇到过,特制的解毒丸已经喂下去,照理说,施一遍针,毒就该清尽,脑中飞速运转,忽然灵光一现,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将针悉数收起来。
“怎么样?”晏回虚软的声音问。
司空灏闻声看向晏回,脸色不由一沉,不过短短时间,晏回整个人看起来心力憔悴,脸色惨白如纸,双唇几乎透明,不禁既疼惜又痛心,这些年来是他与他朝夕相伴,可现在他满心担忧的却是别人,心中不甘。
“他的毒可以解,不过需要一些时日。”司空灏闪着眸说道。
晏回闻言惊喜,不过心中却有些担忧,毒血还未放净,果然没事?“真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司空灏。
司空灏迎着晏回的目光,面容依然清冷:“他中的毒虽然霸道,但是只需每日按时施针,辅以解毒丹,十日后便可醒来,恢复如初。”
晏回得到确定的答复,又见司空灏目光坚定没有一丝躲闪,信以为真,心中松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金疮药,为司空玥敷在伤口上,又取来绷带为司空玥包扎。
此时,司空灏已经将那两名御医叫进来,将需要注意的事项简略告知,眸光看向床上,晏回的手正扶在司空玥背上,手中握着绷带。
司空灏的面色变得阴沉,语带不善道:“肃王的伤交给御医处理,你陪朕走一趟。”
晏回的动作微微一僵,想起在温泉池旁司空灏说过的不经话语,心不由绷紧,眼见着司空灏走出房间,两名御医垂手看着自己,缓缓放下绷带,最后看一眼床上没有一点知觉的人,转身走向房门。
肃王府门外空无一人,门口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晏回迈步登上马车。司空灏果然坐在车内,晏回眸光微闪,在寝殿门外,司空灏是吩咐侍卫准备马车?
马车缓缓开动,上了大道后,一直向东行进,不多时开进一处气派奢华的门脸,七拐八绕,一路畅行至里层的院落。
晏回心如明镜,这里便是天香楼,看来天香楼是鬼谷的产业,目光看向对面,司空灏面容沉肃,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待马车停稳后,从车厢暗格内取出两个青灰色的面罩,一个递给自己,一个戴在脸上。
晏回对面罩并不陌生,戴上面罩后也跳下马车,司空灏吩咐了伙计一句,迈步走进里院一处不显眼的月亮门,晏回身后相随,一直走进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布置简单,只有一张木桌,一把木椅,跟天香楼豪华气派的门脸很不相称。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走在最前面,身形高瘦目露精芒的是程安,他跟在曲谷见到时基本没有变化,只是眼睛里带着些许的血丝。程安也在看晏回,虽然晏回带着面罩,但是程安还是一眼认出,眸光闪烁不定。
在他身后是六七个身形不一的男子,皆是目光炯亮,一看便知身怀武功,晏回猜测,他们大概便是各堂的堂主。
众人来到司空灏面前,抱拳施礼:“属下拜见谷主!”
司空灏锐利的目光扫一遍众人,目光落在程安身上,开门见山问:“昨晚南疆国主等人在蔚水遇刺,是你们做的?”
程安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简短回答:“此事与鬼谷无关,属下也是刚刚听闻此事。”
司空灏的目光看向其他几名堂主,众堂主皆异口同声道:“回谷主,此事与鬼谷无关。”
司空灏略微颌首,眼睛看向晏回。
晏回手抚着下巴,打量面前众人,程安虽然神情坦然自若,但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奇怪,天子脚下发生这么重大的事,在他们的脸上找不见一丝震惊,明显是对过口径的。昨晚的刺客不在少数,大概动用了鬼谷在京的大半兵力,不少刺客沉尸江底。
看一眼司空灏,微微一笑:“鬼谷驻京的势力,是时候清点一下。”
此言一出,众堂主有一半变了脸色,人人心中清楚,昨晚损失惨重,刨去死的,多数人身上带伤,现在若是清点,必然败露。
司空灏将众人失措的表情看在眼中,脸上闪过一道杀意。
程安见司空灏已然看出,并不觉意外,发生这么大的事,纸里包不住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着头道:“谷主,这都是属下的主意,与其他弟兄无关,属下有话单独同谷主讲。”
司空灏面沉如水,众堂主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相视一眼,悄无声息退下。
晏回眸光微闪,心中的疑团再次升起,此事果然是程安一手策划?可他为什么要刺杀自己,自己同他无冤无仇,而且,他感觉整个刺杀事件背后绝没有那么简单,迟疑间跟在众堂主身后,走出房间,轻轻阖上房门。
众堂主皆脸色凝重站在院子里等待,眼睛时不时瞟向晏回,晏回眉头紧锁,立在檐下,想起程安脸上无意间流露出的决绝表情,晏回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转身看向房门,就在这时,只听见门内传来一声巨响。
晏回不禁一惊,众堂主皆面露惊慌,此刻晏回站的位置离房门最近,一个箭步冲到门前,“砰”地一声推开房门。就见司空灏背对门而立,房中唯一一张桌子散落在地上,木屑当空飞扬。
程安依然跪在方才的位置,然而,身体却缓缓倒下去。
晏回快步走到程安身旁,蹲看去,只见程安口鼻流血,已经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