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时候任阿姨要求我叫她妈妈,我会二话不说就答应下來,但是任阿姨只是理解地苦笑了一下,然后说:
“叶麟,我知道你现在想安慰我,但是既然小芹一直沒有改口,成天只是‘叶叔叔叶叔叔’的叫,你也仍然像以前一样叫我任阿姨好了,不然对远峰……对你爸爸不太公平。”
“沒事。”我拍着胸脯对任阿姨表示,“我老爸他不会有任何意见的,他就是一个M,任阿姨你越欺负他,说不定他越高兴哩。”
我正在阳台无耻出卖亲爹的利益,沒料想老爸到阳台來找我们了,貌似是任鸿德有一些事情要和妹妹商议,于是差遣我老爸过來叫一下。
于是这一天和接下來的几天,长辈们都为了任老爷子的丧事而忙碌,我们小字辈基本充当了跑腿的角色,比如接电话、买矿泉水之类的杂事就交给我们做了。
任老爷子是冬山市武术界的名人,武术协会派了不少代表前來慰问,并且纷纷为这位老年武术家的去世而深表惋惜。
我们对外一致统一口径,沒有说任老爷子是勉强运功致死,只是说他死于早年留下來的内伤,于是武术协会的人各抒己见,纷纷猜测任老爷子是死于哪一次较量留下來的内伤。
“是跟‘活阎王’邓九龄对打留下的祸根吧,我听任老爷子说过那一次,据说是十分凶险啊,邓九龄的螳螂拳已臻化境,任老爷子虽然打赢了,但是后來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活动啊。”
头发花白的干瘦老人回忆道。
“螳螂拳说到底还是较重视外功,不见得会给任老爷子留下那么重的内伤。”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是和八极拳童流海打的那一场才对,话说任老爷子在解放前沒少和人较量,立下生死文书的情况非常多,也打死了不少人啊……”
曾经有一些以“最强”为目标的武林中人,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法则都和普通人大大不同,只为了分个高下就以死相搏的事情层出不穷,在如今的法治社会当中,已经无法再重现那种血腥的盛景了。
武术圈里的客人主要是任阿姨接待的,任阿姨对那些中老男人并不是特别欢迎,因为就是他们经常在背后对任阿姨指指点点,任阿姨当初得了世界女子组散打的世界冠军,他们说任阿姨不务正业,后來任阿姨去电影圈里当武术指导,他们又说任阿姨对传统武术不尊重,仿佛任阿姨只有像自己老爹一样到处跟人生死决斗,才算是不辱门风。
“听说任红璃的女儿是练武奇才,但是居然沒有把阴阳散手给学全,任老爷子貌似也提过,任红璃自己也沒有学全阴阳散手,那岂不是阴阳散手以后只能残缺不全地传下去了。”
“不至于的。”干瘦老人摆手道,“任家的阴阳散手已经传到了第三十一代,总该有两本秘籍写明练功要点的,不过想要从文字里体悟真髓,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运气不好要钻研一、二十年呢。”
“那岂不是跟失传差不多。”眼镜中年人双手一摊,“任红璃和她女儿都不像是醉心武术的样子,哪有闲心在秘籍上钻研那么久,任老爷子也是太固执了,如果阴阳散手能破除不传外姓的规矩,发展一些年,说不定还能跟太极拳在声势上抗衡一下,现在可好,除了咱们这些人,谁还知道世界上曾经有一种叫做阴阳散手的功夫啊。”
这些人只知道我是任阿姨再婚对象的孩子,在谈论这些事的时候沒有特意避开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心中暗道:“任老爷子就是不愿意被太极拳压在头上,让阴阳散手顶着山寨太极拳的帽子,才违背组训,将阴阳散手完整地教给了我,让我成为了阴阳散手的第三十二代传人,为了不辜负任老爷子的希望,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在我有生之年,让阴阳散手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甚至冲出国门走向世界,总之不能被太极拳甩出这么远。”
除了武术圈的人以外,另外一部分客人就是任鸿德的商业圈朋友了,他们的消息不知为什么特别灵通,明明任鸿德沒有大肆宣扬给父亲办丧事,他们还是纷纷登门吊唁,向任鸿德表达了哀悼之情。
遵照任老爷子的遗嘱,他的丧事完全沒有铺张浪费,只是举办了简单的告别仪式,只有家人参加,遗体火化后埋在了冬山市远郊区的一处公墓里,倒是距离翠松山不算太远。
任阿姨献上的花圈上,老爸用自己擅长的书法写了挽联,高度赞扬了任老爷子彪悍的一生,文采斐然,任鸿德点头表示欣慰,开玩笑说:“等到我挂了那一天,也由你负责写挽联吧。”
“不准你这么说。”任阿姨十分生气地看着哥哥道,“爸爸他年纪大了,又不负责任,想走就走了……你也想抛下我不管吗。”
父亲去世以后,任阿姨和任鸿德兄妹俩明显关系更紧密了,所以任鸿德说的一句玩笑话才会引起任阿姨这么大的反应。
“放心,放心,我会注意身体的。”任鸿德摆手道,“父亲不在了,我可得好好活着來照顾我唯一的妹妹……”
“知道就好。”任阿姨苦涩中有甜蜜地笑骂了一句,“幸亏你不会武功,我不用担心你走爸爸的老路,不过也给我稍微锻炼一下知道吗,最近你的小肚腩都挺出來了……”
任鸿德望着祭拜焚烧处正在熊熊燃烧的花圈,微微点了点头,却听见自己的儿子任鹏在旁边双掌合十祷告道:
“爷爷,您在天之灵保佑我局局顺风,把把超神,暴击多到飞起啊……”
“你这个网瘾患者才该飞起吧。”
虽然沒说出來,但是任鸿德脸上出现了这样的表情,然后狠狠在任鹏的后脑勺上來了一巴掌。
“祭拜的时候给我像样点。”
小芹倒是全程表现得很正式,正常得我都快不认识她了。
此时她跟表哥任鹏一样双掌合十,祝祷说:“外公,请您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全家人平平安安,我会把您大开杀戒的英勇事迹画成漫画,以资纪念的……”
别画啊,至少在你的画功有长足进步之前别画啊,最近你似乎开始上传月复稿打了很久的《名侦探李二狗》了是不是,又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脑残粉们奔走相告,大呼“水芹老师重出江湖”啊,你用毕加索水果流的画功來画任老爷子和阴阳散手,会适得其反,让大家认为阴阳散手跟你的漫画一样是个笑话的。
说起來今天我帮任阿姨跑腿拿死亡证明的复印件之后,自己打车赶到了火葬场,路上还被出租车司机给开玩笑了。
因为任老爷子的去世跟我有关,我这两天睡眠和休息都不好,导致牙龈发炎,红肿得厉害,我上了出租车之后觉得牙疼受不了,就歪歪斜斜躺在了后座上,然后告诉司机去冬山市第二火葬场,结果那缺德司机跟我说:
“小兄弟,不上别的医院再看看了。”
你妹,你才是放弃治疗要把自己送到火葬场烧了呢。
我心中有火,不过也沒跟司机计较,毕竟我拿着任老爷子死亡证明的复印件,正事要紧。
司机敢跟我开玩笑,也证明我的面相沒有从前凶恶了,虽然后來他在后视镜里看见我因为牙疼而变得愈发狰狞的脸,有点担心自己被抢劫,我下车的时候照常给了他车费,让他感觉自己捡了钱一样地欢乐。
知道了小芹的外公去世,同学们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哀悼,不过因为告别仪式规模很小,只限于家人,所以不管是维尼还是班长都沒能到场。
这时小芹收到了一条短信,我估计是來自某个同学的,也可能是艾米或彭透斯发來的,彭透斯对于武术界前辈任老爷子的去世非常遗憾,希望将來在天堂里有幸可以见面的话,能够以各自的全盛期状态一较高下。
小芹走到一边静悄悄地回短信,我兜里的手机却也震动起來,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屏幕,结果差点沒吓尿。
这条短信的发信人赫然写着是任老爷子,而且内容是:“我沒死,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卧槽,任老爷子您从哪发的短信啊,阴曹地府吗,就算您真的沒死,也应该再早一小时发短信给我吧,现在您的骨灰都领回來了,居然告诉我您沒死,。
阳光普照万物,我心中却一片恶寒,这是啥灵异事件啊,就算任老爷子用了什么定时发短信的应用,也不可能确切知道自己火化的是哪一天啊,刚刚火化一个小时就发短信给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既惊且疑地浑身僵直,不远处的小芹却噗嗤一声,眼角带泪地苦笑出來,说:“外公也太调皮了,非要我在这时候用他的手机卡给叶麟同学发短信,吓唬叶麟同学一下……我怎么会有这么调皮的外公啊。”
原來小芹在外公去世的当晚,就收到了外公事先发出的邮件,嘱咐她必须要这么做,否则就不认她这个外孙女。
唉,任老爷子您一路走好啊,这么调皮的老人,搞得追悼会一点都不严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