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芷烟再次见到范泽秋的时候,已经是葬奠当日了。范泽秋无疑是这两日最忙碌的人,奔走了两日多,都未能合眼睡上一会。难得回府,也是在张罗陪葬品的事情。
这一次的奠祭相比较之前的要更加的隆重,祭品的规格也要超过之前的几等。
陈设门外的五鼎羊、豕、鱼、腊、鲜兽各一鼎。陈设在柩车之东的祭品是四豆、四笾,四个豆分别盛有牛胃、蚌肉酱、腌葵菜、蜗肉酱;四个笾分别盛着枣、米饼、栗、干肉。此外还有醴和酒。
府中陆陆续续出现拜祭的来宾,身份都是极为尊贵的,就连明铮的父亲左丞大人都带着家中全部嫡子过来拜祭;文靖泊的家中也是从他的祖父尚书令到家中重孙辈分的嫡子都全部到齐。前几日与姚芷烟出现了冲突的徐府也是嫡子全部到来,姚芷烟却没心情去瞧闫夫人的相公长相如何。随后赶来的还有几位皇子,朝中大臣几乎到齐,可见姚家的颜面有多大。
作为丧主,姚芷烟等人要跪在一边拜谢,姚芷烟是女子,不能露面,只能跪在垂曼后面,未能与明铮与文靖泊见上一面。
突兀的,原本肃穆的场面,变得有一丝喧哗,姚芷烟好奇的侧头去看,便看到有一批人走了进来。
这些人中为首的男子带着大大的纱帽,遮住了容颜,他身材纤长,穿着一袭白色的袍子,袖口有黑色的丝线绣着藤蔓,低调且奢华。男子发丝从纱帽之中透出些许来,看得出是并未束发,那发极黑极浓,让人觉得他不束发并非是因为懒散,而是因为他的发丝实在是太过柔顺,发带根本拘束不住。他缓步走了进来,竟有官员对他行礼,态度十分的恭敬。
这些大臣有些已经年迈,那带纱帽的人不难看出年纪很轻,真是不知这人究竟是谁,竟然引得这群人这般尊重。
他的身后跟着四个人,都是身材纤长的男子,其中仅有一人身着黑衣,另外三人都是灰色的长衫,头发整整齐齐的束着,仅仅看衣服,竟然有几分像道士。
“神子居然外出了……”姚志明轻声叹了一句,引得姚芷烟身体一僵,她更加诧异的看向那位传说中的神子,看到神子的纱帽微微动了动,竟然是在与她点头!
是错觉,还是神子也注意到了她?
神子走近,带来了一股子药香,又有些许君子兰的花香。他规规矩矩的拜祭,然后跪在那里,虔诚的开口道:“大哥,弟弟来见你最后一面,当年许诺于你的,我全部都会实现,你且放心的去罢!”
这声音十分飘渺,如同天籁一般的在所有人的耳边环绕,兜兜转转,翩翩起舞,不愿离去。仅仅是一句话语,已经让人不由得轻叹,这难道就是声音的奇迹,不然怎会造就如此动听的嗓音?
姚芷烟在意的,却是这个人竟然开口就叫姚子英为大哥!
神子起身,姚家人拜谢。神子却未直接离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姚家人,不知是在看谁,随即,他轻缓的开口,竟然是一声叹息,随即他说:“即已去,又何必归,即已生,又何必重生?福兮祸兮?可否安兮?”
姚芷烟的呼吸一窒,刚刚想要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他没有多留,直接在道别声中走出了院外。
再去看姚芷珊,此时她跪得极为规矩,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只是表情平静得有些呆滞。
神子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对她说的吗?
重生……
何必重生?
呵,若是她能选,她会选择重生吗?
姚芷烟陷入了沉思之中,之后的礼仪都是中规中矩的跟着去做。
礼毕,发引。
有司将驾车的马匹和车拉出国公府大门,套好车,等待出发。接着,府中小厮撤除大遣奠的祭品,先把覆盖在祭品上的巾撤去后,有司将鼎中羊和豕的后肢的下端盛入苞里,并排放好,准备带往墓地。接着撤明器,茵席和瓮等用器也顺序撤出。
不得不说,神子选的日子天气十分符合下葬。天空阴霾,厚重的云层在天空之上翻滚,摩擦着,碰撞着,却迟迟未掉下雨滴。天气阴冷潮湿,有着丝丝凉意,整个送葬队伍气氛十分压抑,缓缓前行,步伐缓慢至极,似乎根本不想送走这一位年轻的男子。
姚芷烟走在队伍之中,默默的跟着行走,时不时的从篮子里面拿出一叠铜钱纸,向天空之中抛去,铜纸钱纷纷扬扬的飘散,打着旋飞向远处,最后落在地面,被队伍之中的人踩在脚底。
白幡随风舞着,犹如白蛇,灵动着身子,竟有飞天之势。
悲伤似乎会蔓延,周遭的百姓纷纷过来跟着队伍前行,哭泣的哭泣,悲伤的悲伤,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壮观,到了后来,竟然是万人送葬的宏伟场面,城中街道被挤得满满的,竟然没有任何人闹事,所有的人自觉保持秩序,规规矩矩的前行。
到了墓地,不得有人哭泣,场面安静的出奇,女子不得靠近家族墓穴,姚芷烟等人被赶得极远。
姚芷烟拉着姚芷珊的手站着外围,一群家奴围在她们身边,生怕旁边的百姓过来对小姐们不敬。
这个时候,姚芷烟突然看到范泽秋在向荒蛮的草中走去,引得姚芷烟皱眉。草丛之中通常会出现蛇或者田鼠,范泽秋这种柔弱的读书人应该会十分惧怕才对,怎得这般没规矩的到处乱走?她让侍女看好姚芷珊,悄悄的跟着范泽秋去了草丛之中,四个侍女也认真的跟着她,到了草丛之中才发现这草比五名女子都要高。
“小姐,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听霜说了一句,迟疑着要不要说自己的疑虑,就看到范泽秋已经折返回来,站在那里扒开草丛看着她们。
因为两天多没有休息,他的眼窝凹陷得厉害,黑眼圈也很重,人憔悴了很多,眼中都有着红血丝,偏生他此时扮成温和的模样,看着姚芷烟,说道:“好奇心太重可是不好,万一我进来是为了小解的呢!”
姚芷烟听他这么一说,当即小脸通红!
是啊,万一他是来……的呢?她不是很尴尬?她怎么没多想,就跟进来了?方才听霜想要提醒的,也是这件事情吧?
范泽秋见她窘迫,也不再逗她,而是揉了揉她的头说道:“你回去吧,我只是不想看到下葬的场面罢了。”
“为何?”姚芷烟一派天真的问道。
范泽秋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说:“你的好奇心真的很重。”
“是因为那里葬着你在乎的人吗?”。
“不……只是因为我深爱的人,她就算到死,也连一块墓地也不能有,我甚至寻不到她的尸体……所以,每次碰到这样的场景,我总是会思念那个人,思念到恨我自己。”他苍凉的开口,话语之中尽是苦涩之意,不难听出他的悲伤。就好似喉咙里面进了沙,让他喉中发干发痒,苦涩得难以开口。
死后连块墓地都不能有的人,一定不是他那位故去的妻子。
如此说来,范泽秋深爱的人并非她的妻子,恐怕是一个不能与他在一起的人吧。
“她葬在你的心里,你的心中有一座坟,葬着你深爱的人,不是吗?”。姚芷烟说得十分轻松,同时还伸手拽着他的袖子说道:“表哥真是幸运呀,一生都不会惧怕孤魂野鬼,因为那个寻你来的,说不定是你深爱的人,真幸福呢!”
葬在心里。
真幸福呢……
范泽秋突然有些哽咽,缓缓蹲,红着眼睛看着姚芷烟,说道:“是啊,真幸福呢!真……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