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这顿接风宴气氛还算不错,祖父大人露了一会儿脸就走了,他老人家和儿媳没什么可多说的。倒是问了林若正几句功课,似乎对回答也不是很满意。这是林若拙从他媲美棺材板的脸,以及下垂0.5公分的嘴角弧度观察得来。
祖父大人不高兴,很不高兴。甩袖子走人。渣爹很会撒娇,一连说了好几个笑话,逗的林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
林若拙惊讶的发现,原来‘笑不露齿’这项要求仅仅针对年轻女人。林老太太哈哈笑,没人认为她失仪。
三叔淡淡的坐在一旁,手中酒盏轻摇,把玩了半晌也不见喝一口。明明满堂热闹,愣是被他坐出了遗世独立之姿。三婶童氏笑的满面春风,一会儿和冯氏说笑,一会儿对林若敏关心,像一只花蝴蝶满场飞舞。
林若拙越看越稀奇,这俩夫妻是怎么有共同语言的?
正呆呆看着,林海屿忽然视线转过,准确的对她对接上。片刻,微微一笑,对她举了举杯。
林若拙一愣,也傻傻举起手中茶盏对着他摇了摇。林海屿眼中笑意闪过,饮尽杯中酒。起身告罪离席。
林老太太不在意的挥手同意。渣爹又说笑一会儿,见席上就他一个成年男人,就有了些郁闷。尤其是林若拙一直瞪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看的他说话都不自在起来。胡乱唠叨两句,也起身告罪退席。
林老太太知道男人是要在妻儿面前保证威严的,没多想,也随他去了。
只有黄氏朝林若拙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林若拙正在思考。她在用上辈子的家庭聚会和这里对比。上辈子的亲人们,过年聚集一堂,小辈们撒欢,女人们闲话,男人豪放喝酒高声谈天,忽某人揭了某人的短,上上下下一齐去闹腾。最大年纪的祖父,也乐呵呵的在一旁喝茶看笑话。那一世的家人,在家庭中永远是最真实的自我。而这里的男人,在妻子儿女面前更多表现出的是面具。林若拙猜想,无论是祖父、渣爹、还是三叔,在这方面都是共通的。所以举凡家庭聚会,除非男人们单独在一处,不然成年男性成员总是要一个个先离席的。似乎这种带了面具式的伪装欢乐,他们自己也很不自在。
儒家父慈子孝的传统,是在什么时候被悄悄扭曲了?或许,是从‘抱孙不抱子’开始。
盛宴过后,各自回归寂静。偌大的融雪院只住了林若拙一个未嫁女孩,她估计自己是林家姑娘中居住环境最宽敞的一位。穿过黑夜森森的花园,丫鬟手中的牛角灯照出莹莹光芒。
林若敏看着那小小的背影在丫鬟下人的拥簇下,独自走进前方的黑暗。怔忪良久。
端午节前夕,全家人的新衣总算做好了。林若贞不负重望的穿上了那条朱红和杏黄的间色裙。在童氏的把关下,粉蓝色的半臂没了,上身变成杏色衣衫,朱红半臂。粉蓝色的料子被林若静做了半臂和长裙,内衬藕荷色绣花交领衫,搭一条浅紫披帛。林若容穿一身粉色衣裙,蕊黄色的腰带缀了几颗珍珠。
大房两个女孩子穿的都很素雅,林若萱白底青花大袖衫,浅碧色长裙,青色的束腰盈盈一握,少女窈窕的身姿引人注目。林若敏一身浅黄衫裙,衣襟、腰带、裙摆处绣了满满的粉色花朵。
二房女孩子到得稍晚,最小的林若芜上身着紫色窄袖,半透明的纱隐隐映出白色内袖手肘处的绣花。深粉浅粉间色齐胸襦裙,淡黄色披帛。林若菡浅碧绣竹叶衣裙,女敕黄色束腰。林若拙淡粉内衫,粉绿半臂和长裙,腰间系着长长的淡粉穗子。
林家女眷今日各有活动。冯氏要带两个女儿出去赴宴。主要目的是带林若萱出去露脸,宣传一下吾家有女初长成。黄氏要带孩子回娘家,林若谨和林若拙沾了和黄家兄妹要好的光,一齐同行。林若菡和林若芜则和三房姐妹一道,由童氏带着去兴国寺赏梨花,也就是春游。林老太太泛了春困,没什么精神,留守家中。
马车从偏门进府。林家兄妹还是第一来黄家做客,心里都有些紧张。
下了车进垂花门,穿过回廊。黄家的宅子和林家扩建后差不多大,然年月深久,雕栏画栋处依稀可见斑驳的痕迹。黄家人口出乎意料的少。黄二舅一家人据说都在祖籍,京中宅子就只有黄大人夫妇,黄舅舅夫妇并黄耀、黄恬、黄珍。
黄氏拖着四个孩子来,立时就把黄夫人给乐坏了。热闹啊!她和黄大太太两个,一人一手抱着林若信和林若慎,亲了又亲、爱不释手。
黄恬早就笑眯了眼,迫不及待的拉着林若拙去一边说话:“我给你送的双陆棋可收到了?”
“收到了。”林若拙道,“可我不会下,白劳你费心了。”
黄恬笑:“这又什么,我教你,走一会儿去我房里。”
林若拙摇头:“今儿可和上回不一样。七妹八妹没来,我们不好撇下珍表姐的。”
因林若菡和林若芜没来黄家,她们俩总不好撇下黄珍自己玩。
黄恬声音古怪的道:“你放心。今日不同以往,她只和我们说半天话就要自己走的。”
林若拙一愣,这是为何?
没多久,答案就被黄大太太揭开了。原来黄珍的生母近新怀了身孕,黄大太太借口家中事多,照顾不周。劳烦黄珍替她多照看一下姨娘。黄珍求之不得,应下了。
黄氏淡淡而笑:“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要忙这个。孝心可嘉。”
“可不是。”黄大太太满脸慈爱,“我自从生了阿恬就患偏头疯,事情一多就抽疼。实在是顾不过来。好在她年纪虽小,人却懂事,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黄恬悄声在她耳边细语:“我说她没功夫吧。她紧着她姨娘的肚皮很呢。咱们只管乐咱们的,只离那院子远远的,就是体贴她了。”
林若拙奇怪:“珍表姐不过比我大一岁,能照看她姨娘什么?”
黄恬撇撇嘴,道:“我们家这位姨娘自从怀了身子就害病,一日比一日瘦,饭吃不下,觉睡不稳。大夫说是心脉郁结所致,得放宽心养,尤其是得心情开朗。不然迟早要滑台。家里谁都那功夫日日逗她开心去,只能亲生女儿上了。”
林若拙这才明白,原来黄家姨娘得了产前忧郁症,黄珍每天陪伴她舒缓心情。这个行为她倒是能理解,毕竟对庶女来说,能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出生,实在是太重要的。
黄家人也能理解,虽然黄舅舅不可能伏低做小去日日哄一个姨娘开心,黄珍出马却是完全无碍,毕竟骨肉亲情。
“所以,咱们今天可以好好玩玩。”黄恬继续给咬耳朵,“你知道什么新鲜好玩的吗?”。
三个女孩子陪大人说了一会儿话,果然黄珍早早告退。黄恬也带着林若拙去她的院子做耍。先教她下双陆,两人对局几次,又丢开来一个弹琴一个**合奏。
这些玩意儿终是常玩的,黄恬很快就腻了,问她:“你在家常玩什么?”
林若拙想了想,写同人不能说,再扣除读书写字,剩下的时间都用在锻炼身体上了。便道:“我喜欢在院子里乱跑,只可惜家里姐妹多,管得严,不能爬树。我一直想试试这个。”
“唉?你会爬?”黄恬来了兴致。
林若拙毫不含糊:“谁一开始就会啊。捡那分叉多的老树爬,下面可以垫石头,换了粗布衣裳,不弄脏新衣就行。”
黄恬眼睛一亮,计划可行,顿时道:“那咱们去换,我知道家里有好几颗这样的老树。对了,不能穿裙子,得找男装,粗布男装才方便。”
林若拙也想到了这点,女装多是裙子,又补充:“还有鞋。咱们穿的是软底绣花鞋,爬树会伤了脚。皮短靴是最好。”
黄恬兴奋点满满,立刻道:“去我哥房里找。他小时最顽皮,有好几身耐磨的粗使衣裳,旧年的小了不能穿的靴子也有,好几双呢,咱们去找了来。”
林若拙自是毫无意见,两人高高兴兴的去了黄耀院子,一个眉眼整齐的大丫头惊讶的迎上来:“大姑娘怎么来了。”
黄恬不和她废话,直接问:“我哥呢?”
丫鬟道:“和林家表少爷去花园了,姑娘来时没看见?”
“大概是走差了。”黄恬毫不在意,指示她:“我和六妹妹想玩些打闹的,穿这身新衣不方便。你去将大哥旧年那些耐磨的粗衣找几件来,还有和我们脚一样大小的旧靴,也一并找出来。”
丫鬟大约是对她这样的命令习以为常,抿着嘴笑应了,和另一个大丫鬟一同翻开箱子,果找出几件合适的旧衣和靴子,伺候两人换上。只肩膀略宽些,其余还算合身。
一个丫鬟笑道:“姑娘穿了这身配上这小姐的发髻可不伦不类,索性婢子替您梳了像大公子一样的头可好?”
这是彻底打扮成男孩了,黄恬自然一口答应。两个丫鬟便一人负责一个,也替林若拙梳了同样的男童发式。应是粗绸衣,便只用缎带绑了前额碎发,后端散发披下,乍一看,真个是两位唇红齿白的小家公子。
黄恬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笑的腰差点直不起来:“这样好,回头咱们再找了锦衣这样穿扮起来给我娘看去,保管她吓一跳!”
林若拙道:“可惜你哥年纪大了,不然让他穿上你的裙子梳个垂髫丫髻,还要吓你母亲一跳。”
黄恬一愣,随后大笑:“若拙,原来你比我还坏十倍!”
两人说笑着打闹,嘻嘻哈哈去院中找树爬。到得树前,黄恬束手无策,林若拙却很有办法,取了根结实的麻绳系上石头,用力甩过最低最粗的枝桠,拉过绳子,试了试结实度。又用粗布一圈圈包好手掌,连手指尖也包上,双手扯了麻绳,脚下一蹬,轮换着向上爬。胳膊一开始使不上力,好在这颗树最低端的枝桠离地面也不高,她又是惯在房里偷偷做俯卧撑锻炼的,总算还有几分力道,蹭了几次,到底难看的爬了上去。
黄恬看的目瞪口呆,大为佩服,直嚷嚷着自己也要试。
林若拙在上头气喘吁吁道:“姐姐,你胳膊有没有力气啊?没力气最好不要试。”
黄恬不服气道:“你比我还小两岁呢,你上的去我就上不去?”
“这个年纪大小没关系。”林若拙纠正她的常识,“我上头五个姐姐呢,我估计,没一个能爬上这颗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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