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
烟花三月,十里花船。
明若昧俨然临风窗下,文武双全。
庭院中春梅未落,明若昧轻舞长剑,花瓣纷落。使出一招太极圆转,那片粉色汇到一处,一挥手就打进了院中墙上。
家传的半本《阴阳九术》已经练得似模似样,舞剑时也像极了昔日的杨将军,雄姿英发,骨健筋强。只是自幼生活在江南水乡,更多了些儒生气质,生得一个好模样,明眸皓齿,虽然称不上貌比潘安,若是能穿上一身甲胄,佩上一柄宝剑,比书中魏晋的美男子是要更胜一筹的,那样子定要看杀卫玠了。
然而正是这像,这英姿,这也不免令人担心。
年轻人到了这个季节,这个年纪,贪玩的心肯定是有的。明若昧这几天,总想着去江边逛一逛,或者去郊外踏踏青。
明樵和他夫人不免多叮嘱几句,劝他勤练武功,少出门走动。
“妹妹倒可常常外出嬉戏,爹娘何故对我却这般放心不下。我们明家虽算不上富甲一方,也在这金陵城中也说得上话,哪里的贼子有这样的胆子敢对孩儿不利。何况孩儿也会得些武艺,一般的地痞流氓近不了身”
两人欲言又止。
一言不合,恐怕父母又老调重弹,唠叨个没完,若昧调动内息,一下翻出了庭院。
“正值一年一度的花船巡游,今天不妨放纵一把,一睹其风采。”他暗自思忖,踱步向秦淮河岸边走去。这样的好奇心积攒了多年,可父母约束的极严格,这种烟花之地是断断去不得的。好在如今武功已成,谁也拦不了了。
春日的江南风光养人,烟雨朦胧。码头边,茶馆中的文人骚客或沉思,或交谈,或卖弄文采,空气中都渗透着繁荣的气息。郊外飘来的青草花香,糅杂在这闹市的街区中,拖住了行人平日飞快的脚步。
巳时刚过,江山飘来曼妙的歌声琴声,细心听来,原是淇奥。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宫商角徵羽,每一个音阶轻盈灵巧地砸在了路人的心坎上,让多少人陶醉其中,若昧正想着这金陵城里哪楼的姑娘,居然有这样好的喉咙和琴艺。人群突然躁动,齐步向码头涌去。正巧碰上几个在书院中的朋友,
一阵寒暄,他们忙说起这事:
“元晦兄家教甚严,今日难得,可算是有福了。这楼船上已是两年的花魁,林素衣。秦淮第一歌姬。今日竞价,头名可一睹芳颜。你看,连新到任的南直隶总督李化龙长子李成蛟也闻名而来,可见此女已名动天下。”
那边前呼后拥,穿着浮夸绸缎的公子,应当就是成蛟了。成蛟?蛟龙怕是比不上了,蚯蚓可能算一条。想必金陵的民众,人人都这样想着。
说话间,楼船已经靠岸。林素衣轻纱拂面,甲板抚琴,身边一脸严肃的鸨母板着脸,好不屑的气势,先开了口:“我家姑娘在此停留一日,在座公子,出得银两最高者,便可一见小姐芳容。”说罢,甲板上响起溪山夜月,岸上的公子哥儿按耐不住,一副准备抛金撒银的样子。
明若昧虽未婚配,家教甚严,但也算得上见过世面,平日里也有几个服侍起居的婢女,本不该被烟花女子那些庸脂俗粉所吸引。但听至青鸟啼魂那段,忽觉内息不调,气血妄动,抬头看去,迷离间怎么也看不透这位姑娘面容。只隐约有一股摄人心魂之气,透过面纱依稀而来。
“柔弱的女子,身边竟然飘散着这般深厚的内力,让我都看不清楚,这女子绝不简单”寻思半刻,不由多了好几分兴趣。也不自主的随着那些俗客叫起价来。不久价钱被他和李成蛟两个财大气粗的抬上了四千两。
“两位公子何必为了小女子伤了和气”。岸上似飘过蔚然春风,花魁姑娘毫不费力,声音却传遍江面。“江南确是富庶之地,动辄都是千金之数,婢子行遍四海,也算见得世面。你们就实不必再在银两上计较了。能进我船的公子,必定要有一些本事,不知两位公子可通武艺?”
“自然。”成蛟不屑地向身旁看去,私下里想着,旁边这位姓明的家伙一副书生打扮,论拳脚岂比得上自己,是大总督,大将军的儿子。
“略通一二,不知姑娘要考校些什么”若昧答。
“今日风光正好,不如乘兴同游,若两位谁能先过小女到得对岸的小亭,我便收下谁的礼金。”说吧一挥青袖,腾空向江心而去。
河边众人起哄,直赞美不胜收。天外飞仙,也莫过如是。
成蛟自信满满,得瑟地丢了句“承让了”也踏水追上。虽然轻功有些门道,但这姿势,还真是难看。岸下众人都捂着嘴,不敢笑出来。
他们岂知较量轻功正中若昧下怀。家传《阴阳九术》藏着道家绝学,第一术便是御风。当年列子御风飞行,所到之处鲜花尽开,那是何等的神奇。
若昧见江心微动,南风拂过,一跃而起,便似惊鸿一般飞了过去,超了江中的青衣少女。不过须臾之间已坐在对岸的清水亭内,直直盯着那姑娘。
城中早已传言明家公子少年风流,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好一阵热闹的评头论足。
成蛟只好悻悻离去,暗言会回来报复。岸边众人知道自己没戏了,也逐渐散开。明公子受邀,入了楼船。
林素衣陪着一同入内,问:“公子轻功卓绝,不知师承何派,小女子眼拙,竟看不出是何路数。”
明若昧答曰:“此乃家传的粗浅功夫,据说是先祖获一位道人所赠,江湖上鲜有人知。雕虫小技,姑娘见笑”
说话间,林素衣命人取来青梅酒,替元晦斟满。走动间,舱内飘出几许奇香,暖人心脾,沁入魂魄。正欲开口询问,素衣先解释道:“婢游遍三山五岳,在故乡蜀地得一公相赠此“灵虚香”,可循经入络,安定内息。”
说罢,她坐在琴边,摘下面纱。元晦一时惊诧,似被捉了魂去。半晌的功夫才缓过神来,浑身止不住的悸动,从心脏,散到四肢。开口赞:“姑娘美貌超六列于往古,迈来今之清英”。暗自思量,若不是这灵虚香,真不知如何自控呢。
林姑娘莞尔一笑,开始抚琴。随口说:“现在弹的,名叫太上静心曲,请公子不吝赐教。
明若昧正不知如何自处,尴尬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在一旁的黄花梨圈椅上坐下。拿着面前一个个精致的犀角小杯,一口一口品酌起来,时不时不自主地,盯着素衣姑娘。
说来也怪,这琴弦每动一次,林姑娘每唱一句,若昧便像被卸去一份气力。一炷香的功夫,他便神游太虚,不省人世了。
姑娘站起身,从内室拿出一席虎皮披在熟睡的明若昧身上,转身打开暗格,方才的鸨母正在里面候着。
“怎么须费这些时间?”老太太问道
“这位公子内功不深,却根基稳固,颇有些门道。故而废了些力气,弹完整曲镇魂咒才见效。他不似其他客人,规规矩矩,倒很是可爱。”
“小姐大江南北见过无数男人,何至于这样大惊小怪的。”老太太急道
“这倒不是,只”
老太太不等沈姑娘说完,紧插上话,毫不在乎这小女儿家的闺房心事:“先不说这无关紧要的。今日河上比试轻功,那位李成蛟,你可看出什么门道。”
“脚步虽有些轻浮,但像是当年四川巡抚李化龙的路数。似我们要找的仇家。”
老太太答:“不错,我刚才也出去打听了,李化龙因献宝有功,被调来这富庶之地上任,想来这成蛟公子的身份错不了了。当年在四川他为讨好皇帝,诬陷小姐父母,让林家二老无辜被杀,如今姑娘《玄素心经》大成,对付李化龙虽不曾有十分把握,但可以先杀了李成蛟,让他尝尝丧至亲之痛。”
“只是他动辄有护卫跟随,还需筹谋一番。”
另一面,昨日李成蛟回到府里,一副气愤不堪的样子,说话就开始砸东西,打下人。接着向他父亲埋怨,居然出口说,“爹爹家传武功不过如是,让孩儿出丑了,若是像弟弟般能外出学道……”
李化龙正欲发怒,责怪这不肖子平日里躲懒不知用功,听到儿子描述那位“敌人”的武功身形,突然不再作声,压了火气。单问了这人什么姓氏。立刻赶走了身边的仆人和这不成器的孩子。
仅喊来府里的管家黄珏商量,让他派些高手,保护大少爷。并突然询问起18年前杨家的案子。
黄珏一副尖嘴猴腮的腔调,冷笑一声,自信满满的回答:“老爷大可放心,当年灭门抄家,杨家36口无人活命。少爷所遇之人,兴许只碰巧有些高明,身形相似罢了。退一万步,纵那人活过来,又何妨。”
李化龙却仍不安,愿再谨慎些好,提笔写信给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刘正,另让黄管家调查明家。并叮嘱再三此时断不可让第三人知晓。这份小心的劲,用来调查一个已经被满门抄斩失了势的人家,未免有些太过了,还是李化龙本身心里,就在害怕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