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清洞中
偶尔有几个蚂蚁爬过,吸吮洞中滴下的水珠,伴着一个诺大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明若昧的眼睛缓缓睁开,却依然像被什么压着,仍旧动弹不得,喘不过气来。借着石缝里透着的光,猜应当近了午时,想着是平日里有人该送午饭的时候了。欲趁这个机会开口求救,却又张不开嘴。像被人束缚了手脚,又被堵了嘴巴。好不难受。
正僵在那儿无可奈何,眼睛定在一个位置,只能看见洞顶上密密麻麻刻着的小点,初见不觉得什么,但一直盯着,身体奇痒万分,犹这上面的万千小点都落在身上变化成了蚂蚁,一点一点在他皮肤上缓缓爬动。可手脚皆不能动,抓又抓不得。
明若昧怕自己走火入魔丧了性命,紧紧闭了眼睛,头一个震颤,想把它们从脑袋里甩出去,从眼里挤出去。谁知眼前这些活动的小蚂蚁竟在脑海里被连了起来,贯通一气。“涌泉,太白,太溪,会阴,太冲,膻中,玉堂,滑盖,百会,……,气血像听了命令,自己运行起来,接连冲破了这些个穴道。
啊的大叫一声,血脉喷张,足了精神,想要立刻冲起来,额头不知被什么打了下,眼前一亮,醒了过来。原来是梦。梦里的感觉怎么会如此真实?”明若昧暗暗想着,起身再去看壁上秘籍,毫不费力就站了起来,初觉惊奇,再试着调运内息,居然畅通无阻,还比从前更加浑厚,真是意外的惊喜。
可再抬头看,石洞顶上突兀兀一片,什么都没有。仅一些凝露水珠滴了下来,模了模额头,想着应当就是被它们砸醒的。明若昧开始疑惑,刚才的昏厥,究竟是练功之后会有的正常反应?还是方才真的已经走火入魔,若不是那恰如其分的梦,已经魂归西去?天知道呢。
现在也来不急想这些事情了,毕竟总算安然无恙醒了过来,没事就好,先考虑考虑怎么出去呗。坐下运行了三十六个小周天,彻底稳住了前几日在体内游走的真气,调和了血脉,整个人变得精神矍铄,感觉好一个爽快。对着山外巨石使了一招“夸父逐日”掌法,巨石崩裂,造出好大的声响,碎石散到山谷各处。终于重见了光明!眼前也豁然开朗,见到广阔的天空,星斗满布,心中好是高兴。
他没想到宗道长居然等在外面。明若昧还来不及开口,宗衡先是一副惊讶的表情,脸僵了一僵,后才大笑:“哈哈哈哈,果然天赋极高,才三天多一些,就冲破了难关,不愧是将门虎子。我原想着怎样也要到明晨,却不放心,下来瞧瞧。”
“有劳道长挂心。更要多谢道长传这等神功。”说罢欲跪下行个拜师的礼数。
“不必如此客气,我与你父亲乃是挚友,帮你也是应当。你我没有师徒缘分,不可行这样大礼。”立刻把他扶了起来。
两个人还要客套下去,却被驾着轻功下来的陆离打断。看到明若昧,欣然道喜:“恭喜明公子神功大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宗衡觉得奇怪,问:“这么晚不好好休息,怎么下来了?观里可出了什么事情?”
陆离答:“差点忘了正事。方才我在打坐修炼,见房间外面有异动,一蒙面黑衣鬼鬼祟祟在逐个房间的窗外张望,像是在找人。我跟在他后面,干脆先把他打晕,封了他穴道,怕这人是应天那狗官派来的细作,可能对明家兄妹不利,唤人把他关在柴房里,想听听师父如何处置。却不料师父不在练功房里。又听到这儿轰隆巨响,就先来看看,是否是那贼人的接应,要做什么坏事。”
宗衡点点头,对明若昧说:“不妨一同上去看个究竟?”
三人一同到了柴房,见到地上穿着黑衣,圆头大耳的家伙,虽长得粗狂些,面目憨厚可掬,倒也不像作恶的人。陆离问及宗衡要如何处置,宗衡说:“方外之人不忍杀生,你就把他丢在太清溪里,随他去吧。”
正要动手,明若昧急阻了他们,道:“停!先别动。我仿佛记得这人,可否把他弄醒再说。不要错害了好人。”
若昧虽不熟悉这张面孔,但依稀记得每三年,这个模样的人就似乎要来家中做客一次,停留几天,像是父亲的熟人。太清溪水流湍急,怎么能这样儿戏了他的性命。
陆离取来一盆清水,喷醒了他,再解了他穴道。装作疾言厉色,问:“你来真仙观有何企图?”,然后指着明若昧,说:“是不是想对我们明公子不利?”
这胖大叔定睛看清了明若昧,顾不得身上伤痛,废了好大的劲改成了跪姿,放声哭道:“少爷,可算找到你了,见你没事,我也可以和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交代了。少爷啊……你可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啊……你要出了什么事,我非得殉葬不可……。”嘀咕咕噜说了一堆,后面的话也没听清。只是这声音还真中气十足,吵的真仙观上下都听到了。
明若昧仔细回想,终于在记忆里找到了些印象。说:“你可是南洋的汪叔叔?”
胖大叔抹干眼泪,说:“不错,难得少爷还记得属下,难得啊难得。”刚被打伤,又各种感情五味杂陈,难免有些语无伦次。
汪全是明樵为了以防家中不测,派去南洋做生意的下属。前些天正值三年一次入中土探亲,进货的时候,马队到了金陵,路过明府见一切破败,都吓坏了,我急了差点昏了过去。后来遣了好些人打听,才知道又是李化龙那畜生,如此几次三番害人性命。
好在明樵睿智,生前给汪全留了锦囊,告诉留在中土以外的忠仆们,若有一日发现家中变故,就要上龙虎山寻自己子女,尽力帮助他们,这才寻模了过来。但又惧人心险恶,恐怕这些道士若和老爷交情不那么深厚,在官府威逼之下,害了公子小姐,方着了黑衣,蒙了面,想探个明白再说。
不愧是经营多年的商人,心思缜密,有备无患。
陆离看明白了情况,知道自己错打了自己人,连声道歉。
这胖叔叔心宽体胖,也不放在心上,拍了拍他的大肚皮,模了模被打的后脑勺,一笑了之。
既然都是自己人,宗衡吩咐各自散了,让身旁服侍小徒弟守一给汪全安排了房间。
汪全不急着休息,拿起柴房里的包袱,先进了明若昧的房间。这胖叔叔肥头大耳,走起路来整个身体的肉都在抖动,很是可爱。
“公子一切安好,不知小姐现在何处?”
“她在后山由女弟子照顾着,不曾受到过伤害,汪叔叔放心。”
“见少爷这样精神,小姐又无碍,我也就安心了。公子切记,一切皆有天命,万不可对老爷夫人之死太过自责,这绝对不能是少爷的过错,他们早在十八年前就做好了向杨老爷尽忠的准备。”汪全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取出一柄剑来。
“看这剑柄上的水晶,是…青龙剑?”
“不错,那天我得了消息,就潜入被人洗劫一空的明府,只看见这把断剑还被人留着。可见是那群狗官不识货。我早年收了一块上好的铁矿,再用重金请了西域著名的铁匠鲁定,续好了这把杨将军生前的佩剑。如今它可是削铁如泥的神兵了。”
明若昧接过青龙剑,稍拔出来,已被其凌厉的锐气所震慑。剑中沉睡多年的灵魂似乎又活了过来,吸引他的主人一点一点将他全部拔出。明若昧大赞:“果然是天下奇剑,谢谢汪叔叔。”
“这是我应该做的。还有还有,这是一万两银子,这是护心甲,还有,避毒丹,幻影沙,断魂酒,公子要回南洋少不了这些东西。”一边说,这胖叔叔一边拿出了一整桌的东西,然后,继续唠叨:“我还要再在江南置办些货物,恐怕不能陪少年同去,有了这些银两和装备,应当是无碍的,实在不行,我再让村外的几个随从护送你和小姐去。”
明若昧见汪叔叔如此热心,连连道谢,最后还是婉言回绝了。让他静下心来,把这一路的故事全说出来,并解释自己要去蜀中拜祭自己亲生父母,尽一尽为人子女孝道的意图。
汪全感叹少爷的孝心。既然万万不可阻止他西行,这胖叔叔就执意把银两和装备留下。说:“就算一时不回南阳,路上总也需要盘缠和护身的用具。少爷不要,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不白费了那么多人救你的苦心。这些银子,本来就是先有了老爷的生意,才能赚来的,说起来,全都该是公子和小姐的。”
明若昧只能勉强收下了全部礼物,再听了这位汪叔叔唠叨了快一盏茶的功夫。解释如何用这些器具,如何防江湖恶人,诸如此类。话毕,又谢了好一会儿,才送这热心的忠仆回房睡觉。
临别时,汪全再回头,说了句让若昧听不懂的话:“少爷要牢牢记住,那把青龙剑,即使再断,剑柄绝不可离手,万万不能忘记,如性命一般重要!。”
明若昧听了太多的话,脑袋里一片混乱,没什么时间细想多问,只以为是他啰唆,就草草答应了。
送走他时,心中感慨万分,家中修了多少年的福气,才遇到这样多的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