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先前如何运筹,到了激战发生的一刻,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决定胜负的,唯有勇气!
义从和先登都是强军,同样的精锐,同样的不服输。
面对强弩的攒射,白马义从攻势如潮,如海浪一般一**的扑上去,永不停歇。越过同袍的尸身,沿着同袍用血肉踏出来的路径,突进,突进,再突进!
面对义从潮水般的攻势,先登死士坚若磐石。面对疯狂撞上来的战马,无论是前排的强弩,还是后排的长矛,都起不到绝对的保护作用。
强弩可以杀伤对手,却不能阻挡对方的冲刺;长矛虽然林立如山峰,却没有山峰那样坚韧。除非有十杆以上的长矛同时刺中一匹马,否则就免不了矛断人伤,让颓然而倒的战马重重的压在前排的同袍身上。
与其说先登死士是在阻挡白马义从,不如说他们是在以命换命!
海潮前赴后继的拍上礁石,水花飞溅,礁石也被一层层的剥离。在短短数息的时间内,先登的伤亡就已经超过了三成,不过,他们不但没有崩溃,而且还取得了数目相近,甚至犹有超出的战果。
如果没有其他因素的影响,这场对决的胜负很难说,双方都是堪称天下至锐的强军,孰胜孰负,恐怕只有拼到最后一滴血落尽才能分出来。
不过,在此刻,终究还是预先有了谋算的先登占了上风。
白马义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强敌。留给他们的选择很少。要么不计伤亡,强行冲破敌人的阵势;要么设法避开;要么趁早回头。种种选择中。就是没有扬长避短,发挥骑射威力这一条。
由于冲得太靠前,主将严纲在最初的接触中就已经落了马,本来就停不下脚步的义从们,更加无从选择。
而早有准备的先登死士却有着明确的战术目的,他们不是在以命换命,而是以命换速度。没错,他们换的就是白马义从的减速!
在先登不计生死的狙击下。白马义从的冲击速度越来越慢。地上的障碍物太多了,就算义从们再怎么无畏,他们也不可能逆天的在这么复杂的地形上纵马狂奔。
而对骑兵,特别是轻骑兵来说,速度就是攻击力,速度就是生命,速度就是一切!
速度减缓下来的轻骑兵。无论有多么精锐,实力也会缩水一大半,这个时候,就是敌人反击的最佳战机!
“他们跑不起来了,杀!随某杀上去,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麹义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抛下手中刚发射过的强弩,操起长戈,率先冲出了阵列。
“杀!”伤亡近半的先登们无愧死士之名,矛戈并举的跟在统帅身后,士气高昂的发动了反击。单看气势。谁能想象得到这是一支刚经历过苦战,伤亡近半的残兵呢?
麹义的反击恰到好处。白马义从前锋的冲势已尽,后续的人马还在远远不断的冲上来,队列瞬间乱成了一团。由于严纲落马,后阵的公孙瓒离得太远,一时还没有看明情况,更没有下达命令,所以,义从们暂时失去了指挥。
面对先登的反扑,义从们竭力抵挡,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带着长兵器的骑兵都在前排,后续的骑兵用的都是战刀,而先登死士的矛戈都是步兵用的加长版,算上锋刃,整体长度达到了两丈四!
所谓一分长一分强,长度的优势,让先登占尽了便宜,失去速度的轻骑兵,只是一群活靶子罢了。
后排的骑兵想用弓箭增援,可两边战成一团,很容易误伤自己人,只急得拉开弓弦团团乱转,却迟迟无法松弦。
有的骑兵忍受不了光挨打还不了的处境,翻身下马,试图以步战来打开僵局。长矛虽强,可若是被持刀的战士逼近身前,就只有挨揍的份儿了。
可是,冲到近前他们才发现,这支敌兵实在是一支相当怪异的军队。他们每个人都是箭不虚发的弩手,挥起矛戈来也是游刃有余,而且,他们还携带了近战的短刃,格斗水平丝毫不比短兵精锐差。
弃马步战的结果,可想而知。
无所适从之际,后方的命令终于来了,只是太来迟了些。
“退,退出去!”军官们高声呼喝,这种时候,死拼到底就是意气之争了,承认失败,卷土重来才是王道。
“想走?没那么容易!”麹义注意到了敌人的动静,他眉毛一竖,露出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冷笑:“弟兄们,都让开,让开!”
随着他一声断喝,正打马回旋的义从们惊讶的发现,一直黏在阵前的先登突然退了开去,并且整齐的左右分开。
疑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从敌阵深处涌起的漫天烟尘,和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已经将一切都诠释得清清楚楚了。
义从们互相看看,凭借目光的交流,极富默契的分成了两队。位置相对靠后,年纪较轻的人被排除在了大队之外,在同袍们带着催促和责怪的目光中,缓缓拨转了马头,疾驰而去。
敌人的爪牙藏了很久,等待着的,就是眼下这一刻。将要来到的,会是雷霆万钧的一击,远非失去了速度的白马义从所能抵挡。
大部分人断后,留下一部分种子,这是唯一的选择,无奈而绝望的选择。
狂风扑面,却扑不灭心中的悲痛,和眼中的热泪。
身后,惊天动地的战号声再次响起,压倒了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和喊杀声,充斥了整个天地之间,仿佛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的那一声绝响!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敌阵深处,冀州军的爪牙急速探出。三面将旗迎风飞舞。两快一慢,仿佛一只从天而降的秃鹰,飞扑而下!
快的是两翼,“颜”,“文”两面大旗宣示了主将的身份,部队的冲刺速度暗示着他们的兵种。
慢的是中军,“张”字将旗与‘麹’字将旗汇合在了一处,伴着轰雷般的马蹄声。仿佛一柄巨锤一般,砸进了义从的队列。
碧血染黄沙!
“呜呜……呜呜……”号角声像是在呜咽,如果抵近观察,的确会发现,号角手们满脸都是热泪。尽管他们都知道,主公现在下达的是全军出击的命令,但他们仍止不住心中的悲痛。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若是能提前片刻发布撤退命令,也许能撤回来一半以上的人;
如果在意识到敌人计谋的同时,不留人断后,全军撤退,也许能逃回来一两成;
如果没有贸然发起冲锋……
当然,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已经发生的事已无可挽回,白马义从的荣誉,让他们无法忍受落荒而逃,被敌人从后面追上,象砍木桩一样砍杀的命运。
即便要面对死亡。伤口也只能在胸前!
这才是幽燕好男儿的命运!
“咚咚……咚咚!”战鼓声越来越急,从别易水。变成了战邯郸。
这是全军出击的命令。秦风呜咽着,向王羽做出了解释,可是,早在几刻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以强弩梯次杀伤,挫其锐气;以重甲步卒正面接战,乱其节奏;以轻骑兵两翼包抄,断其后路;然后正面以具装甲骑强冲!
一切,正如王羽当日让秦风带给公孙瓒的谏言所说,完完整整,一丝不差。仿佛理论与实际结合的教学一样,清清楚楚的将所传授的,和实际发生的结合起来,让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来不及了,当然来不及。
幽州军的雁行大阵正面展开后,足有数里,在这么宽大的正面上,两翼的部队想攻击到中军的部队又谈何容易?如果可以轻易做到,那武将们还摆什么军阵啊?
现在看来,冀州军的杀机在中军,两翼可能比较空虚。但玄襄阵的特点就是虚实之间的变幻,由虚转实,由实转虚,除非明确的知道对方用的是哪个阵图,否则谁能确定冀州军的虚实?
让两翼的骑兵放弃正面的对手,集中攻击中路,不被敌人趁势包围了才怪呢。
最关键的是,就算幽州轻骑们逆天的攻到了中路,也会被颜良文丑的轻骑给挡住。冀州军的杀阵就是当日王羽破敌的翻版,两翼的轻骑主要是挡路,限制空间的,真正的杀着来自中路。
大戟士凭借重甲开路,先登死士随后掩杀,这个组合杀人的效率,比轻骑高出太多太多了。幽州军的救援注定了远水不解近渴。
从未有哪一刻,秦风如此憎恨自己。
挽救袍泽的机会就抓在他手心,如果他的说服力再强一点,态度再坚决一点。哪怕以死相谏,甚至劝王君侯离开冀州,只要让主公把话听进去了,不这么轻敌冲动,就能……
自家人说话,总归比外人强吧?
只可惜,自己没能做到,而是把希望放在了君侯身上,完全没考虑军中内部的暗流,结果,错过了能挽救数千袍泽的机会。
不,还不止如此,袁绍如此处心积虑,为的肯定不仅仅是一支义从,他要的是打败幽州军,将势力范围扩大到整个河北,以遂他的权倾天下的野心!
秦风想的没错,就在幽州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中路的时候,冀州军的两翼已经开始推进了。玄襄阵重在防御、惑敌,移动速度很慢,但也不是绝对不能动,关键还是要看指挥者的统率力。
如果是大手一挥,喝令全军突击,玄襄阵肯定乱成一锅粥,能胜的仗,也输了。但翻手之间覆灭了天下强兵——白马义从的沮授,又岂是那种白痴?
在他的指挥下,冀州军阵缓缓前压,讳莫如深的军阵中,数以万计的羽箭腾空而起,冰雹一般砸向了幽州军。
玄襄阵的攻击力也比较差,但冀州的富庶弥补了这个不足,用大量的远程攻击来弥补不足,这就是沮授的对应之策。
即便是身处敌对阵营,秦风对于沮授的老练和智谋,也不由心生赞叹。特别是在己方的应对如此拙劣的情况下。
冀州军大举反扑,幽州轻骑进退两难,攻向中路,只会把侧后暴露给冀州军的两翼,会被包围,整个战局都会彻底糜烂!但中军催战的战鼓却始终不停,只是节奏越来越快,催的越来越急。
尽管离中军很远,但透过鼓声,秦风依稀看到了大哭着擂鼓的主公的身影,要说现在最痛心,最后悔的是谁,无疑就是他了……
大概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吧,所以,他拼命擂鼓催战,想挽回些什么,却不知道,他这样做,只会把更多的袍泽推向深渊。
发现了这个意外的战机,冀州军的反应极其迅速,颜良文丑两支轻骑在完成了两翼包抄的任务之后,在中路合兵一处,直扑公孙瓒的中军!
秦风看得睚眦俱裂,两翼被牵制,白马义从所剩无几,能保卫中军的,就只有步卒了,堪称幽州军软肋的步卒!
“走吧。”就在肝胆欲裂之际,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耳边传来的声音与手掌一样,宽大而厚重。
一如既往的,下一刻,汹汹的战意随着咆哮声燃起:“随我来,给义从的兄弟们报仇!”
“誓死追随!”包括还没将自己当成泰山军一员的赵云在内,一千支手臂高高举起,轰然响应。
万马齐喑之中,一千轻骑逆流而上,迎着刚刚葬送了白马义从,看似不可战胜的玄襄大阵,疾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