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司令的家很简单，都是一些老式家具。顾司令也确实没多少钱摆阔。草根起来的副军职干部，靠工资吃饭，确实攒不下多少钱。刘倩在军人服务社上班卖点儿军品，虽然算是个经理，拿的却也是个死工资，警备区按照惯例，给顾司令是十二万的接待费，顾司令用于公务接待也就是三两万，其他的那些钱都那么闲着，到年底就让财务再纳入下一年的接待预算。顾司令夫妇俩，都没什么家庭背景，也不擅于交际，不象李奇同两口子，想尽一切办法收钱收东西。李奇同的老婆精得跟什么似地，早就会炒股票了，弄了不少原始股，又眼光独到地鼓捣私募基金，人脉关系特别热络，家里每天都车水马龙地。
早期的军队领导，大部分都知道清廉，也喜欢清廉，能身体力行，维护着初始的对组织的忠诚和信仰。九十年代以后，高层领导们分化得非常厉害。
如果有心的人，看看报纸，看看电视新闻，能从某些重要核心人物的讲话里咂么出味道来——某个三落三起的人说过，我出来可以有两种态度，一个是做做官，一个是做点儿工作。他说这个话是有所指地，处在官场金字塔尖上的那批人，一听就明白。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大陆的政治方向确实在摇摆，有一批红一代在彷徨，大部分的都开始原始积累了。举不举红旗无所谓，攫取利益是必须地。
两种路线，两种做官的态度——悲摧的是，大陆的发展，恰恰让选择做官儿无限度攫取利益的那些人占了绝对上风，心照不宣地利用改革利用发展闷声发黑财。
叶景洪在印云山上说累了倦了，是真心话——叶景洪的好几个记事本上都有一句话：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贼太多了，硕鼠到处都是，杀不尽了。不想在无望的黑夜里继续模索着前行了。
……
顾司令打开了电视机，皇岛电视台正在放每日一歌，挺提气的歌，重整河山待后生。顾司令最喜欢的京韵打鼓，唱京韵大鼓的那范儿，那声音，顾司令都会忍不住跟着唱。
明珠号事件过后，顾司令转然为安，稳坐钓鱼台，李奇同被人架到了火上炙烤。有意思，叶景洪露了一下峥嵘，历史的逆天翻转，比戏剧性还戏剧性。
“来，小叶，吃个桔子，小娟儿她妈一再跟我说，要多准备点儿桔子，你最爱吃桔子。”顾司令收了两人的礼物，没搞那些虚套，招呼叶景洪和卫副主任坐下，把那盘剥了皮的桔子推给叶景洪，又给卫副主任拿了个芒果。
卫副主任不客气地拿了芒果，，熟练地剥了皮，咬了一口，顺手把给顾司令买的地球仪放到茶几上，摆弄给顾司令看，“你别看这东西小，好木头，驱蚊驱虫子，咱们皇岛市的蚊子，进口地，一般地驱蚊香它不怕，它肯定怕这个。”
自己送的礼物自己夸，卫副主任真行。
顾司令哈哈一笑，“你送礼，你悄悄地，要是刘倩回来了，说不定给你扔垃圾箱里。”
“这个不能扔，好东西，夏天用得上。”卫副主任有滋有味地啃越南芒果。顾司令确实有心，知道卫副主任在云南边境呆得时间长，喜欢吃南方水果。
卫副主任来警备区，人直爽，没有什么政治野心，警备区几个本土的副司令副政委跟卫副主任说话，不隔肚皮，哪天想喝酒了，就会叫上卫副主任。
因为不挡别人的仕途，不挡别人的财路，对人无害，又能喝大酒，卫副主任虽然来得晚，可人缘特好。卫副主任任正团职的副主任不占警备区的名额，是军区特意给有战功的人超配地。给个无关紧要的正团职务干着，有能耐的找找关系升上去，没能耐的，混几年，赏个副师职，到干休所养着就是了。
顾司令请卫副主任来家里吃饭，主要是让卫副主任陪叶景洪地。光叫叶景洪，没个陪衬的，有些想说的话垫不起来。别的人来，都当不起这个角色。政治部的几个科长见了顾司令都毕恭毕敬地，说话不随便，司令部的科长和两个副参谋长跟叶景洪都不熟，有几个还跟叶景洪不对付，老挑叶景洪的刺儿。
找一个合适的人陪着聊聊天儿也不容易。政治部第一副主任火振营是顾司令培养起来的干部，四十一岁熬到正团职也算不错了，可是这个人不满足，有点儿嫌弃顾司令的草根背景，李奇同来了以后，整天跟在李奇同后面，巴望着李奇同走了以后，能帮着通融通融上面，拿下政治部主任的位子。
顾司令本来打算把火副主任也叫到家里来，有叶景洪和卫副主任在，本着关心自己人的善意敲打一下火副主任。
不巧的是，火副主任跟顾司令打电话说，儿子病了，在医院打吊瓶。火副主任是不想跟顾司令走得太近，以免影响他跟李奇同的关系。真实的情况是，火副主任有点儿看不清形势，也学着李奇同，想坐山观虎斗。他受李奇同的影响，早就知道上头有人要拿顾司令开刀，所以，有意躲着顾司令。正好儿子有个小感冒，托辞就有了。
该靠的人不靠，那就不能怨命不好了。
……
顾方招呼吃饭。厨师们挺用心，凉热荤素地，搭配地很好。
八仙桌上摆的都是有名堂的菜。菜一摆上，热气一蒸腾，喝酒吃饭的氛围有了，顾方把后院的灯打开，整个后院亮堂堂地，几棵结过了石榴的石榴树，还是一树的绿叶。顾司令和顾方都喜欢摆弄石榴，顾司令家跟别人亲近的走动，也就是送送石榴什么地，杜副院长家，两个副司令，是老关系。张政委来了以后，也走上了，再就是林参谋长和副参谋长、科长几个在数的人。
就是不能在家里请客。
顾司令没办法，老婆太厉害了，人又长得漂亮不喜欢俗气的人际关系，喜欢在家里阳春白雪看看书，去歌舞剧字听听音乐。顾司令这个人在男女关系上很自重，原配电的老婆有病去世了，跟刘倩结婚了，就一直守着刘倩，不象林参谋长，看上中意的女兵了，就要弄到床上贴身教导。
高层领导玩玩儿女兵女军官，都不算稀奇事儿。杜副院长跟航空学院的两个女干部也有那种关系，不过，因为有杜莲花这么个狠角色的妹妹，不敢弄得太张扬，每月的工资和院领导的高额接待费实报实销以后弄到的钱，必须交给杜小娟的老妈。
领导们的家里也各人有各人难念的经。
顾司令家，顾方长大了以后，开始有些变化。顾方方借着明珠号的事儿，跟顾司令谈了好多次，人脉关系不能太死，尤其是上层的关系该通融的还是要能融，通融了，关键的时候，会有人替着说话。
顾方要打破自家太高太紧的篱笆，开门纳客。
为了开门纳客，顾方领着几个战士把后院弄得相当地亭台楼阁。有假山有水池，水池里还有喷泉，后院的待客厅，还弄了两个能换水能打氧气的大鱼缸，养了二十多条热带鱼。屋里摆上了落地大木钟，买了一套很新潮的布艺沙发。
能让顾方的老妈格外开恩，这么通融，还有杜小娟很大的功劳，杜小娟从军区调到皇岛警备区，跟刘倩熟了，一年左右的走动，给太洁癖的刘倩带来了很多变化。刘倩比顾司令少十五六岁，四十五六的年龄，还是相当地风韵。刘倩让杜小娟三鼓捣两鼓捣的，除了看书，看西洋歌剧，也能稍微地接触一下叶景洪这样的外人。
叶景洪往顾司令家送文件，刘倩后来也能接一接，虽然是戴着手套接地，可毕竟是接了。这对顾司令和顾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
顾方给老爸，给叶景洪和卫副主任都倒好了酒。
顾司令端起酒杯说话：“你们可不要笑话我和方子，我们两个大男人在家里没地位，刘倩她是个病人，不敢让人进家，我也挺苦恼，没办法……这次请你们两个来，方子准备了一个多星期了，你别说，这么一捣鼓，我这闲了多年的后院，感觉挺好，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叶景洪和卫副主任端杯。卫副主任用眼睛示意叶景洪说几句。
叶景洪不说。
卫副主任忍不住，朝叶景洪说道：“来了顾司令家，你叶大明白，怎么没话了。”
“叶大明白？”顾司令笑了，“小叶，怎么搞地，林参谋长也叫你叶大明白。”
顾方说道：“景洪哥办事儿，轻重缓急拿捏得特别好，张政委那天在招待所说，警备区里年轻人当中，办事真正明白的，就是小叶，大明白，所以，就这么叫起来了。”
“大明白原来是这么来地，我早晨在食堂买油条，司令部新来的那几个，跟李向东一起吃饭，也这么叫小叶，我就挺奇怪，是谁给小叶弄这么老成的雅号。”
顾司令举了举酒杯，“来，先干一杯，咱们四个大老爷们，难得，无拘无束地搞这么一次。”
叶景洪赶紧先干了。被人当着面儿夸，有点儿小不自在。卫副主任用胳膊拐了叶景洪一下，“没说话，你就喝酒，当不上大明白的称号。”
“喝酒，喝酒，司令说了，先痛快地喝酒。”叶景洪双手托着卫副主任的杯底，“对领导一定要尊重，领导是最明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