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26
第二十七章华记铁铺
曾守山中午时分到了武当镇。
武当镇位于武当山的北面,南北两条长街,看起来人口不少,市面上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曾守山先找了间不错的饭馆吃饭,长时间的行走很容易使人感到饥饿。进了饭馆听从掌柜的推荐,曾守山点了一个黄陂三合,据说这道菜是当地一道名菜。曾守山只点了一个菜,虽然他不缺钱,但在和业堂养成了绝不浪费的习惯,所以他每次吃饭一般都是一个菜,如果实在太饿了也不过是一荤一素,再加三碗米饭。黄陂三合名不虚传,所谓“三合”是合鱼丸、肉丸及肉糕为一,鱼有肉味,肉渗鱼香,曾守山饱餐一顿。付账的时候跟掌柜的打听了华记铁铺的位置,然后慢慢悠悠的走过去。
华记铁铺在武当镇的西面,曾守山老远就看到高高挂着的招牌。走到铺前时却听到店铺里有吵吵闹闹的声音,推门进去见一大堆人围着,没人注意到曾守山进来,屋子里的一堆人忙着谩骂、争执或者看热闹。曾守山个子高倒也能看见人群中发生的事情,站了一会便弄清这些人争执的缘由: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是华记铁铺一家人,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儿,围住华家的人是另外一个铁铺喊来闹事的,原因是华记铁铺抢了他的生意。外层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闹事者作势要砸了华记铁铺,围在中间的中年汉子暴喝道:“谁敢动,老子和你们拼了。”这汉子估计是华记铁铺当家的,说着抄起一把铁钎。他的家人也是怒气冲冲,全然不惧对方人多,顺手抄起铁器。
拼命的架势还真镇住了对方那群吵吵嚷嚷的人,暂时停止了打砸的行为,这时对方有一个为首的青壮泼皮嘿嘿冷笑道:“姓华的,别以为就你们会耍混,今天要不把事情说清楚,真得见点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就是,你们这些外地人有甚好嚣张的。”“今天得教教他们怎么做人。”说归说,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华记铁铺那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道:“老王铁铺请了你们一群混混来闹事,就以为我怕了?”
那青壮泼皮阴笑道:“我们今天啊,不是来闹事的,老华你想错了,我们是代表老王来和你谈谈的。”
中年汉子见一时镇住了众混混,语气也稍稍平缓一些,道:“讲道理就讲道理,我倒要看看老王到底占着什么理?”
青壮泼皮朝门外大声叫道:“老王!老王,你进来。”
众人都望向门口,一个五十来岁的矮矮胖子躲躲闪闪地走进来。青壮泼皮拉着老王道:“来,你自己跟他讲,不要怕,有我们兄弟给你撑腰。”
老王本来一副胆小心虚的样子,但在众泼皮的怂恿之下,壮着胆子道:“老华,武当镇不大却有咱们两家铁铺,现在你把生意都抢去了,我吃什么啊?”
这时老华的儿子大声道:“各凭本事吃饭,谁叫你偷工减料,乡亲们都有脚,他们愿买谁就买谁的。”
青壮泼皮指着老华的儿子骂道:“小兔崽子,大人们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老华的儿子正欲回嘴,老华拦住他,不看那泼皮,只对着老王道:“他年纪小,不懂事,但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家想买哪家的铁器是乡亲们的自由,我们又没让他们不去你家。”
老王气也上来了,胆子平白大了两三倍,大声道:“以前你们家没来的时候,大伙还不都买我家的?你一来了就坏了规矩,都像你们家那种做法,打铁哪还有个赚头?打铁的也得吃饭!”
老华冷笑道:“你自己坏了良心,就希望大家都和你一样,你也不看看你打出来的铁器农具质量怎么样。乡亲们的钱也是钱,你不要赚的太狠了。”
老王横下心来,骂道:“他妈的,我的东西怎么了,以前大伙用得好好的。你先别说别人没良心,要不是你们这些个外来人不信真武神,也不至于天旱这么久,否则农具能不经用吗?”
老王纯属无理取闹,但被那青壮泼皮听出要害来了,于是大声道:“对,就是你们不信真武神害得老天不下雨。”众泼皮趁机起哄,群起指责老华家里的另类。一些围观的邻居这时也议论纷纷,似乎都认为老华家不信真武神应该为久旱负责,还有人联想到这一家人都不留长发,把头发削成短短的两三寸实在大不孝,有违人伦。更有甚者把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翻出来,最后充分论证:姓华一家不是好人,于是上天震怒,降下灾祸云云。
见群情逐渐倾向于打击华姓一家,那青壮泼皮得意洋洋。老华憋屈莫名,偏偏又无法驳斥,老王见状趁火打铁,大叫:“把姓华的一家赶出武当镇!”
曾守山知道不能再由老王和青壮泼皮继续搅下去,弄不好民情激愤,事态难以控制,老华一家必然会遭受难以承受的变故。于是大喝一声道:“胡扯!都是胡说八道!”
曾守山声音威严洪亮,在场的众人耳朵震得隐隐生疼,全望向这个魁梧的年轻人。曾守山暴喝一声成功地吸引了注意力。不过尽管他体格健壮高大颇能震慑一部分人,但到底还是相貌年轻,于是有些人表示不忿,说年轻人你懂什么。曾守山不待众人的不满全部集中爆发,大声说道:“我刚从武当山下来,见过武当掌教。”
说完这句他稍稍顿了一下,众人听得他从武当下来便想知道他接下来会带来什么消息。曾守山的时机把握很好,引起大伙兴趣之后,不留时间让他们思考探讨,接着道:“武当掌教宋道长这些天一直在金顶为百姓求雨,真武大帝被他的至诚感动,显灵传话,说是天道奖善惩恶,褒奖勤劳,惩处奸猾,这么长时间不下雨是因为有人偷奸耍滑,还有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惹恼天帝。”
曾守山纯属瞎掰,武当掌教被他打了这会估计还卧床不起呢。但他也知道在场的人不一定全信自己的话,当然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功地把众人的关注焦点从华家人转移开。这时曾守山趁机一手抓住那为首的青壮泼皮,擎至半空,铿锵有力道:“像这种人唯恐天下不乱,到处惹是生非,耍混弄泼,欺软怕硬,就知道欺负老实人,真武大帝说了不下雨就是因为他这种货色。”说着绕上半圈示众。众街坊邻居见曾守山神力已先怕了三分,何况他说的也能站住脚,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加上那些泼皮本身早为镇上人所厌,竟无人驳斥曾守山。为首的被人抓住动弹不得,那些泼皮同伙也不敢上前,只是纷纷叫骂。
曾守山一手举着那为首的青壮泼皮往门口走去,众人自觉避让。走到大街上,把那泼皮掷在地上,道:“如果要打架,你现在可以叫人来了。”
这时老华的儿子手持铁锤,跟着到了街上,对曾守山道:“我来助你。”
曾守山笑着对他道:“这些人不敢打的。”
掷在地上那青年泼皮挣扎两下才爬起来,早已惧了,果然不敢开打,只道:“下次别让碰见你。”骂骂咧咧地和其他泼皮走了。
曾守山回到铁铺里,那矮矮胖胖的老王见自己请来的泼皮都被打走,胆子已自虚了。曾守山对他道:“都只是混口饭吃,何必相互为难。”
老王连连点头道,不敢了,不敢了。夺门而出。
曾守山对那围观的街坊邻居道:“都散了吧,没甚好看的。”众人见当事的老王都跑了,华家的人和曾守山又悍勇,不是好惹的角色,便各自散去,无人再提那下谁为天不下雨负责的事。
铁铺里就剩华家四人和曾守山,老华却似很有戒心,冷漠地道:“足下来这做甚?”
曾守山颇觉奇怪,他听这老华说话用词不像粗鲁莽夫,反像那跑江湖的。另外自己帮他们解决麻烦,他们怎么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反而冷冰冰似乎严阵以待。曾守山也不生气,随口答道:“我只是来剪发的。”
老华仍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道:“我这只是铁铺,哪会剪什么发?剪刀倒是有现成的,足下要多少?”他儿子似乎不满父亲对曾守山的态度,刚想说话,被老华瞪了一眼。
曾守山看着觉得很有意思,老华和他儿子都是剪过发的,贴着头皮的寸发,在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的年头,他俩确实够有特色的。于是淡淡地道:“霄石峰的污道人介绍来。”
听得此言,老华脸上戒备之色立释,对曾守山笑道:“失礼了,失礼了,小兄弟别介意,快往里请。”
老华的妻子和女儿留在店铺,平时总有人来店铺买铜铁家什,农具什么的,今天被人闹了大半天店铺里得好好收拾一下。老华和他儿子则把曾守山迎到后院厢房坐下,后院西侧是老华和他儿子打铁的地方,风箱火炉等一应俱全,院中铺满了生铁和铁渣之类的东西,以至于曾守山要看清楚才能下脚。
老华简单介绍了一下,曾守山得知老华全名叫华盛材,他儿子叫华显,女儿名华开。他们华家世代以打铁为生,后来出了变故,他便带着妻儿远离家乡,从沿海的喆省迁移到武当镇,至今已四五年了。
曾守山很好奇,华家一定有故事,否则刚才的态度不会那样奇怪,但他没有追问到底当年出了什么变故,毕竟初次见面,这么做过于唐突。于是把话题转到今天这件事上,曾守山问:“那个老王到底怎么回事?”
华盛材叹口气道:“唉,都说同行是冤家。他家也是做打铁生意的,从我们定居在这里的第一天起,就看我们一家不顺眼。我这是家传的手艺,还马马虎虎过得去,于是买我家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买他家的就越来越少,这就结下仇了。”
华盛材的儿子华显兀自不平,道:“是他们家心黑,原先镇里就他们一家铁铺,十里八村的人只能在他那买,就偷工减料,做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次品。后来我们家来了,打的东西质量好价格又不贵,所以大家都来我家买了。”
曾守山喝了一口华显给他倒的水,随口道:“打铁铺挣钱多不多?”
华盛材苦笑道:“打铁就是个卖苦力的,不是赚大钱的买卖,也就是养家糊口吧。我们这些镇里的打铁铺,平时收些破铜烂铁或者到外地进些生铁,打造的一般都是常用家什和农具,买东西的也是乡里乡亲和周边村里的农户,所以利润很低。再加上衙门收这样那样的税,剩下的钱就更少了。”
曾守山道:“那老王家境怎么样?”
华盛材道:“也不怎么样,以前可能赚了些钱,但这些年应该也就是苦苦维持而已。不过他们是本地人,兄弟和当兄弟多,干什么事情也齐心,所以别人都怕他。其实他们家偷工减料也可以理解,毕竟打铁是个苦差事,挣的又不多。”
“那你们不用偷工减料也能挣点钱?”
“我们家世代都搞这一行,稍微有点心得,所以成本能降下来,就不用干那种事情了。”
“你们不怕老王家里的以后再来闹事?”曾守山知道外地人生存不易,设身处地为华家父子想想,觉得这种担忧还是有可能的。
华盛材有点无奈,道:“那也没办法。这次他请的是街上的泼皮混混,下次可能就是他的那些叔伯兄弟。我能拼的也就这条命了。”
华显血气方刚,满不在乎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敢再来,打回去就是了。”
曾守山看着华家父子:“何不跟老王家和解,各自退让一步?”
华显不屑地道:“退让一步,他们还以为我们怕了。”华盛材倒是没有说话,似乎在认真考虑曾守山的建议。
曾守山笑着跟华显道:“今天左邻右舍都知道你们家的人敢打架,这时退一步不掉面子的。”又看着华盛材道:“有的时候胜利之后妥协才是解决问题之道。”
华盛材当然知道曾守山是一片好心。这些年好不容易在武当镇立足,如果软弱肯定会受尽欺负,但如果一味强硬只怕也没有好结果。但他有点不甘心,道:“难不成把我们家的手艺秘方告诉老王?”
曾守山笑道:“那倒不用,其实可以把打铁铺的产品分开,例如你们家只卖农具,把铁制家什让与老王做就是了;也可以和他联合起来一块进生铁降低些成本。都是混口饭吃,趁着现在没结生死仇,各自退一步,对大家都好。”曾守山已经看出来老王其实也是个受苦人,脸上和手上的粗糙和身上廉价的衣服证明了这一点。让华家公布手艺秘方那是不可能的,但可以从其它方面尝试妥协。
拖家带口的人到底谨慎些,华盛材认真想了想,基本接受了曾守山的建议。华盛材看了看自己儿子又看看曾守山,道:“小兄弟年纪轻轻,说话处事倒很老成。对了,你真是来剪发的?”
曾守山笑了,道:“当然是真的,霄石峰的张道长告诉我说剪成短发有多好多好,还推荐你们家,于是我就想找你帮我把头发剪短。没想到在这遇上你们家和老王家那档子事。?”
华盛材有点严肃地道:“你想好了?人们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有损失,剪了就是有违孝道,所以一般没人剪发,除非是出家人。”
曾守山看了看华家父子的板寸头发,道:“那你们为什么剪了?”
华盛材还没说,他儿子华显倒抢了话茬,解释道:“我们打铁的时候热,出汗多,留长头发不舒服又难洗,而且还危险。不过像老王那种人就不敢剪短头发,怕人说。”
华盛材看着曾守山道:“你如果想清楚了,我们没问题,可以帮你剪。”
曾守山早就想好了,没有丝毫动摇,道:“剪吧。孝不孝的也不体现在头发长短上,我就图个干净利落。”
华盛材于是让华显把曾守山的剑和行囊放到长凳上,腾出桌子好把镜子搬过来。华显随手把曾守山的剑放在凳子上,然后去搬镜子去了。华盛材听到剑鞘和凳子相碰的声音突然楞了一下,耳朵轻微动了动。
镜子搬来后,华显很热心地又端了一盘水来。华盛材拿出剪刀便给曾守山剪发,一边道:“剪发这种事看起来简单,但要剪得整齐好看还真不容易,我们经常剪便模索些门道出来,所以张道长每次都专门到我这来剪头发。”
曾守山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张道长估计是见你们头发短有诸般好处,才跟着学样的。”
见头发在华盛材的剪刀下飘然落地,曾守山心中突然泛起一丝明悟。佛家讲斩断三千烦恼丝,用意只怕也在这里,只图一个干净利落,心亦当如此!
看着镜子里面的短发大脑袋,曾守山大笑一声,道:“好!”
华盛材也看着曾守山的脑袋,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那是他的杰作。
曾守山用水清洗了头上的碎发,跟华家父子道了声谢。华盛材道:“别客气,要说谢也应该是我们,你帮我们打跑泼皮化解麻烦又给了个好建议,我都还没谢你咧。”又聊了几句,曾守山见此行目的已达到,便跟华家父子告别。
华盛材突道:“曾家小兄弟,稍等一下。”
曾守山望向华盛材,华盛材似乎有点开不了口。曾守山道了声,华叔,但说无妨。
华盛材指了指曾守山手中的剑,道:“能否借剑一观?”
从曾守山手中接过剑,华盛材拔剑出剑,但见那剑如一泓秋水,细看之下似有精光流动。轻抖手中剑,剑身“嗡嗡”作响,精光流动更甚。华盛材竖耳细听良久,健身颤动渐止,又轻轻抖一下,剑身再颤,如此者三次。华盛材全神贯注,屏声静气,如在聆听一首伟大的乐曲,找寻那灵魂深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