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3-13
第二十三章离营
当然,至于曾邦泉是不是有意让自己的儿子曾守山承担既轻松又讨好的任务,其实没有多少人会去认真计较,人们更津津乐道是嘉勇侯曾邦泉总兵又一次立下彪悍战功,亲手打造了一次名垂青史的,足以让后人学习研讨的经典战例————在屡战屡败的不利形势下,因势利导,化祸为福,完成了华丽壮阔的大翻身,以少胜多,一举击溃黎江成亲自率领的主力七万人,而曾邦泉所能掌控的直接战力不足两万五千人。
后人对此战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也做了充分的研究,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楠山书院的评析。他们说此战可以总结如下:
一是曾邦泉战略上的成功。官军驻守桂阳正当匪军北上之要冲,对匪军来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得不优先考虑攻拔桂阳。攻敌之所必救,所以说曾邦泉驻守桂阳获得了战略上先机;
二是战术上的成功,桂阳外围的五连败让匪军骄心顿起,放松了警惕。只是五连败有点过于逼真了,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荆楚军通过一连串环环相扣的运作成功地把黎江成的主力部队吸引至既定战场。进入曾邦泉指定战场,匪军虽然人数几乎是官军的三倍,但也先败了五分。因为在桂阳城外方圆五里左右的战场上曾邦泉制定了一系列精巧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布置,一步先,步步先。
三是情报工作的成功。在年初开战之前,曾邦泉通过“白衣温瑜”所建立的情报渠道获得了匪军的关键信息。例如黎江成的战略意图。根据打进匪军内部的眼线回报,黎江成和他的军师战略上出现了重大分歧,黎江成意图以玥省、圭省以及闵省南部为基地,然后进军楚省、绀省,伺机称帝,与大名王朝对峙;而军师信岩坚持一如既往的流动战法,只要人,不占地,从南至北,席卷而上,直扑京师。黎江成否决了信岩的战略,坚持己见,并为保险起见,他顺便架空了信岩的权力。得知这个消息,曾邦侯立即断定,乘机驻守桂阳,钉住匪军的七寸。
又例如兵种的信息,总兵大营根据匪军骑兵数量和特点,在战场的开阔地设置十五道隐秘的复合绊马绳,把敌方骑兵驱引至特定区域后又以五门火炮伺候之。曾邦泉在此战中说了一句名言:在指定战场,再牛气的骑兵也只剩下个死。
四是政治的成功。曾邦侯以超出常规的速度整合了荆楚两省的力量,从而给前线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兵员、武器、钱粮等等以最大限度供应,这使曾邦泉无后顾之忧。
五是储备人才的成功。曾府护卫对本是百战悍勇、智勇深沉之将士,荆楚军组建过程中,这部分人立即补充到军队里,担任中高层军官。这才使曾邦泉对军队的控制如臂使指,从而在前线可以纵情自由地做文章,把战略战术顺利的施展出来。
六是匪军人数虽众,但毕竟是乌合之众,其行军甚至带家属而行,完全不懂兵不在多而贵精的道理;气势虽壮,而全无约束,遇利则急进,遇挫则溃退,没有从匪寇习气中摆月兑出来;且匪军虽纵横五省但从未遭遇劲敌,初次与荆楚军接战却又大意冒进,犯下一连串的战略战术错误。
七是…………
楠山书院在做有关此战的学术报告之时,满头白发,颤颤巍巍的曾邦泉正巧在书院做客,听完报告之后,他喘着气骂道:“扯淡吧你,要是像你这么说,我有百胜而无一败。我想问问,这天底下有这种战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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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桂阳大捷的恢宏壮丽相比,山字营的处境只能说是尴尬了。
尽管侦察队全出,但获得的信息还是不能让曾守山得窥全豹。更离谱的是,匪军溃败后,山字营的侦察兵竟然没有联系上总兵大营,而总兵大营也没有发出新的军令给他。山字营似乎被遗忘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山字营还是打赢了出师以来第一战,全营上下到处一片兴奋愉悦。
曾守山在召开军事总结会议时,轻轻地问了各位军官一句话:请问你们亲手杀了多少敌人,你手下的士兵又杀了多少敌人。本来有点兴奋的百总军官们立即哑然,曾守山又道:“骄兵必败,何况我们根本就没什么好骄傲的。”
军事总结会议就此定下基调,各哨的军官开始认真的进行总结分析,在新田一役中有哪些是做得好的,哪些是做得不好的。好的经验可以在全营推广,不足之处亦可让各哨警惕。
山字营的主官和将领都是年轻人,即便稍微年长的颜易直和黄蓝水也没有到三十岁;除颜易直外,其他人对治军打仗根本没有什么经验,而且还有很多百总一个月之前还只是个地道的农民。因此山字营的成立基本上就是曾守山带着一群啥也没有的年轻人鼓捣出来的,他们会的只是模着石头过河,所以曾守山坚定地推行总结分析制度,以此分享经验,减少错误,以期快速成长。这个制度早在最先的军事训练之时便已开始。
在曾守山和颜易直的有意引导下,会议风气良好,大家都能实事求是的针对现实情况进行分析,而不是敷衍了事。创立这种制度之后,曾守山要求每一位百总在自己所管理的哨中也开展定期的总结分析,于是山字营不知不觉开创了总结与反思的传统,后来被广泛的推广。当然后来有些作战单位学的只是总结反思的传统,而不是它的理念,流于形式;徒增文书案牍之累,而无自我审视、相互促进之效。
后来有位专门研究山字营的学者经过扎实的考证之后,撰写了一部专著《山字营与新时代:天才改变世界》。人们对这部专著褒贬不一,有人认为此书宣扬和夸大了个人的作用,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例如个人崇拜。但此书中的很多结论既精辟又有大量翔实的资料支持,即便非议者也不得不承认,此书确有独到之处。《山字营与新时代》一书中专门有一节论述了“总结与反思”的制度创设,作者指出:“总结与反思”对山字营极其重要,此制度帮助山字营在初创阶段快速成熟,大大缩短了成为天下劲兵的时间;投入战场后,山字营也依靠此制度在胜败无恒的战场屡败屡战,百折不挠,屹立不倒,而且经验的彼此传授和对风险失误的规避极大地减少了山字营的伤亡,这使得山字营成为五年乱世中伤亡比率最小的作战单位。
但这位作者————后来成为现代史权威学者的邹湘杰也指出,这个制度虽然被后世所学习和沿用,但没有太大作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人愿意率先把自己最真实的情况展现在他人面前,没有形成真诚客观的自我分析和现状分析的风气,“总结与反思”也只剩下形式了。而把自己最真实的情况展现在他人面前是需要极大勇气的,要有足够的勇气挑战自己和己实诚而人虚应的风险。
战后山字营竟然获得三天时间的休整,“休整”一词真是不太好意思在其他作战单位面前提及,那些持续作战半个月有余的营哨都没获得休整时间,而是继续向南挺进。
正月二十八,新田县境的山字营才得到有关前线总兵大营的消息。
此时,曾邦泉已进驻玥省韶州府城。至此,荆楚军成功地把战火由楚省逼回玥省。桂阳之战后,曾邦泉六大营近两万人的兵力乘胜追击,三天后攻占韶州府城。而黎江成连溃三百里后总算获得喘息之机,纠集部众站稳阵脚。而挺进绀省的牛斤省得到消息后,又连夜回派一万大军威胁荆楚军的左翼。曾邦泉不得已以韶州府为中心重新构筑防御阵线,荆楚军和匪军进入相持阶段。
曾守山除了得到总兵大营的消息之外,还得到父亲通过专人送来的密信。在密信中曾邦泉对曾守山做出了安排:把山字营交给颜易直,入驻连州府,协助孟铁的铁字营防守连州,保护大军的右翼。而曾守山自己则即刻启程赶往武昌,大伯曾邦侯要和他就永州事务面谈。
接到密信后,曾守山仔细看了两遍,确定无误后点火烧掉。看着慢慢变成灰烬的密信,曾守山先前的难以接受的情绪也缓和下来,交给颜易直统管他还是放心的。在山字营的组建过程中,颜易直付出的心血也不会比曾守山少多少。
曾守山一直疑惑不解:初三写给武昌的密信至今还没收到回复,也许这正说明了大伯曾邦侯对更换永州大员之事有所顾虑。如今密信上让他回武昌面谈商议也说明了永州之事到了下决心的关键时期。曾守山很快想通其中关节,何况这道指示还是从父亲处传过来的,这岂不意味着大伯先征询过父亲的意见并得到了父亲的同意。
颜易直本身已是副千总,曾守山在临时召开的军官会议上又正式宣布由颜易直全权代理山字营大小事务,直到自己回来为止。
当天山字营全营结束休整,各单位立即准备开拔事宜。第二天,曾守山带着胡鲁和一小队亲卫向北疾驰而去,山字营则向西南奔赴连州。
一路疾奔,若不是马匹吃不消,曾守山恨不得日行三百里。虽说回武昌一事不是万分火急,但曾守山认为此事早一天确定便多一天时间,多一天时间也许就多一份机会。
南边玥省战事、东边绀省战事还有突入瑜省的邱波利匪军,大名帝国内部的战火已波及四省,绵延千余里。由于信息传递太耗时间,而且谣言和真相相杂,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没有确切的消息,从而需要进行某种判断和猜测。虽然曾守山对战局的具体情况并不是太清楚,但估计形势大概不会太美妙。在此情势下,曾守山尤其相信占领时间便是占领先机。
路上遇到连续三天的春雨连绵,曾守山一干人等冒雨赶路,第十日,入苌沙。
曾守山带人回家住了一晚。苌沙曾府里倒是不冷清,有母亲、伯母、三嫂陶葆、四嫂高双秀,还有胡鲁的母亲马月桂以及半大少年的胡梁。看着偌大的嘉勇侯府只有女性亲人在家,四哥曾守宜也去了总督衙门侍奉伯父并帮助料理些事务,曾守山真切明白战争不是热血,而是冷血。
晚上胡鲁一家人也在曾府吃饭。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很开心,她们说起曾守山的三哥曾守林对陶葆那是个百依百顺,连以前的习惯啊,脾气啊什么都改了;还说他让苌沙城里的朋友大跌眼镜,以前那个豪气干云的“三哥”不见了,现在的“三哥”只要有时间回城就整日价窝在家里陪老婆,把以前的兄弟们都忘了。陶葆却说,没有啦,也不是我让他改的。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幸福状。
桌上的亲人聊起家长里短来总不觉得时间过得快。说完陶葆又说四哥曾守宜的妻子高双秀。高双秀已经怀上好几个月了,大家叽叽喳喳地献计献策,说要注意这,要注意那,吃这个好,吃那个好。高双秀都一一应下。周玉婷看着陶葆说,我家的陶葆怎么还没有啊。陶葆委屈的道,守林老在外面执行任务,我跟谁要去。这话仔细推敲起来总让人想歪,大家楞了一下,又一齐笑了,高双秀笑的直揉肚子。欧阳连忙道,别笑了。
不知怎么说的,话题转到胡鲁家里的事,说胡梁已是个半大少年,在月露书院读书,甚得院长的喜爱。话说陶道玉已经成为了月露书院的院长,摆月兑了一个“副”字,这让陶葆高兴了好一阵。听说陶道玉不喜欢人们叫他院长,希望能恢复古称叫他山长,结果大家积习难改老是改不了口,陶道玉长叹一声,灰溜溜地放弃了。不过,据说在他的领导之下,书院的趋名鹜利的风气已经得到一定的改观。
胡梁已经通过童子试,陶道玉有意推荐他跳过科考等预备考试,直接参加今年秋天的乡试。在这事上,马月桂的态度比较谨慎,她担心孩子读书路上过于顺利不一定是件好事,而且这么小参加乡试,他不一定有承受大事所必需的心理素质。欧阳已经替她去信武昌问问曾邦侯和陈旺廷的意见,马月桂说,要是公爷同意,她就同意。
桌上胡梁忍不住问了曾守山一个问题。胡梁说,我该叫你少爷还是师兄,又或者是姐夫?胡鲁满脸通红,低着头不说话。马月桂作势打了胡梁两下,说谁让你在这胡说八道!胡梁拔腿就跑,说我回去看书去了。周玉婷看着胡鲁甚是喜欢,笑道,还是叫姐夫的好。曾守山却也不知作何回答,得亏众人说说笑笑把话题岔开了。
又说起曾守山二哥曾守泽,还是常年不着家,整日里忙着挣钱,听说他现在富得脚趾都流油。欧阳说,你二哥要结婚了,你知道了吗?曾守山十分吃惊,如此重要的事情他竟然毫不知情。周玉婷瞪了他一眼,说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回得来吗?你三哥结婚你不也没参加婚礼。曾守山无语可回,自开窍以后,忙着读书忙着游历忙着做事,就是没有和家人好好一起享受过天伦之乐。得知二哥曾守泽五月十五要结婚的对象是鄂省巡抚张翼林的闺女张情芳,曾守山问,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事情?他母亲周玉婷说,这事我也不清楚,是你伯父拿的主意。曾守山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没有再问。这应该就是史书中说的政治联姻吧,难怪曾家可以那么顺利地得到鄂省全方位的支持。曾守山说,二哥结婚得大办吧?欧阳和周玉婷说就在苌沙简单操办得了,反正你们也回不来,场面太大你伯父也不喜欢,何况现在是敏感时期,不能再像你三哥结婚时那般搞法了。
曾守山在桌上听得多,说的少。他第一次觉得听着家长里短其实也挺好,不像以前认为是无聊浪费时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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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曾守山和胡鲁告别不舍,继续往北行去,当天下午便赶到岳州,计划乘船过洞庭,当晚入武昌。
到码头时,正好有一班渡船要过湖,但船上已经有六七个客人了,曾守山一行十二人怎么也坐不下。船老大也没办法,此时正是湖水上涨之时,风波险恶,为安全起见,万不敢超载。曾守山只得带上胡鲁和两个亲卫上船,其他八个亲卫另寻船过湖,约好地点会齐。
胡鲁一身男装,在外人面前自然而然又变成孤傲冷漠,难以亲近。与她正好相反,曾守山在外面总是一副憨憨的表情,没事便和船上另外七个人瞎聊。那七人作商人打扮,曾守山和他们聊开后得知,他们打算到武昌看看有没有商机。
曾守山道:“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