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园天下 二十六 禅寺论政

作者 : 牛山

更新时间:2013-03-16

第二十六章禅寺论政

很多人找到张翼林,请鄂省巡抚为他们做主,他们气氛地说不能让总督一手遮天,胡作非为,甚至说要把官司打到皇帝那。

在地方上,除了已被荆楚总督控制的几个关键大员之外,只有巡抚才有上奏之权。换句话说,那些在总督被刺案件中吃了大亏的达官贵人希望借巡抚之手弹劾荆楚总督滥用职权。

不过张巡抚很淡定地告诉他们,我最近很忙。忙什么啊?小女张情芳要出阁,我这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哦,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不知哪家公子有这么好的福气?”

“嘉勇侯的长子。”

那些人来求张翼林的人立即不说话,灰溜溜的走了,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大骂“无法无天”,“一丘之貉”。嘉勇侯的长子?这不就是荆楚总督的亲侄儿吗,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谁能知道告状告到对方堂亲家那去了。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只怪曾张两家太会保守秘密了,以至于外界对曾张两家联姻竟然毫不知情。

从此时开始,曾张两家联姻之事正式宣诸于众,并且是以特别高调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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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署这些天一直特别忙,陈旺廷作为曾邦侯身边直接控制的武装力量统领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曾守山苏醒后,陈旺廷无论如何都会抽出时间来看看他,帮其把把脉,诊断恢复情况。

曾守山说他昏迷的那一天多时间里,似乎迷迷糊糊还有点意识,但却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他说感觉到有一种毁坏的力量在他体内肆意横行,所过之处的血肉筋骨脏腑顿时失去生机。不过很快有一种生命的力量在体内滋生,这种力量带给他清凉和舒适,并立即和那股毁坏力量相抗。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成为这两种力量鏖战的战场,开始阶段生命力量长时间处于下风,苦苦相争才能勉强支持,体内如干涸的田野,开始皲裂。不过奇怪的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找到一股甘泉,然后他拼命的掬捧,畅饮。生命力量获得了给养,慢慢地能与毁坏力量相持,再然后占据上风,把毁坏力量赶出了体外。

听曾守山说完他昏迷时的感受,陈旺廷十分实诚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经历的是真实还是虚幻。”

在旁边的胡鲁却不知为何脸上泛起红晕,曾守山也没多想。

陈旺廷突然想起一事,于是看着曾守山,略有怒意地问道:“听胡鲁说,你和那个什么孙汉斋生死相搏之时,却突然偏转拳向,这才导致他有机可乘,是不是有这回事?”

曾守山老老实实的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汉斋算是武林中的一位绝世奇才,能把功夫练到那种程度实属罕见,绝对已到了开宗立派的地步。如果我那一拳击实,他一身武学就会灰飞烟灭,这不仅是他的悲剧,对天下人来说也会是一个极大的遗憾。”曾守山虽然还没有复原,但说起这事来,似乎没有一点后悔。

陈旺廷气道:“你要是被他打死了,我一点也不会觉得遗憾。”

曾守山见师父动怒,不敢顶嘴,只呵呵笑着。

胡鲁这次也没站在曾守山那边,道:“他死不死的跟天下人有什么关系?”

曾守山正色道:“阿鲁,这你就不知道了。如果把孙汉斋对武学的理解和创新整理出来,绝对是至宝。如果又能传于世人,人人都可以变得更强。当然,前提是世人能得会。”

胡鲁嗔道:“那也没什么可惜的。他的拳还能赶得上师父教给我们的大诚拳吗?放着优等货不管,你却为了一个次品,差点把命给搭上,真是笨死了。”

曾守山道:“孙汉斋的拳确实不如大诚拳,但已超于世上绝大多数拳种,应该是他自己的独创。而且其中有些东西甚至值得大成拳学习。”

这话说出来之后,陈旺廷眯起眼睛,看着曾守山,等他说下文。

曾守山察言观色,立即道:“我不是说孙汉斋的拳比大诚拳强,而是说有值得相互学习或借鉴之处。”

陈旺廷瞪了他一眼,道:“别掩饰,也别解释。快说来听听。听你这么说,我都对这个孙汉斋产生兴趣了。”

曾守山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是。我认为大诚拳应该超越了所有拳种,甚至已不能算是拳术,更应该是一种道术。大诚拳最大的贡献就是把虚无缥缈的道术演绎成真实的存在,当然我宁愿认为这是开辟一个全新的领域。不过,其中门槛高,义理深,常人难以企及。

而孙汉斋的拳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虽然没有我们力量大,但也称得上神力,而且力带螺旋与穿透之劲。那么,他是如何练就仅次于我们的力量,又是如何练成这种力量和技击的完美融合,我认为都是值得我去借鉴和琢磨的。”

陈旺廷点点头,坦然道:“听你这么说,孙汉斋应该是个难得的天才,你确实有留手的理由。可惜还是没有能逮住他。”

聊了一阵之后,陈旺廷有事要去忙。曾守山和胡鲁起身相送。

到门口时,曾守山突然问道:“师父,你愿不愿意把大诚拳向世人广为传播?”

陈旺廷叹口气,不置可否地道:“你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曾守山道:“师父…………”

陈旺廷道:“让我想想。”

曾守山琢磨这个问题很长时间了,如能把大诚拳向世人推广,有很大的可能将极大地改变世界,这符合他一直追求的理想:让人变得更强。但要做到这一步困难重重,先不说世人能不能学会学懂如此简单却又玄奥的拳术,最关键的先决条件暂时都还无法具备————师父陈旺廷是否愿意把大诚拳公诸于众。

曾守山对此酝酿已久,此次北上武昌,他便打定主意跟师父详谈。但要说服师父同意向世人传授大诚拳难度不小,这一点曾守山早就有心理准备。陈旺廷在教他拳术之初便立下规矩,未经师门允许不得擅自授拳。门派中的门户之见,相互之间设防设限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如不是至亲之人,又或特别信任之人根本难以登堂入室。而且这种现象普遍存在,绝技不轻传的规矩不仅是陈旺廷独有,整个世道环境皆是如此。

能否说服师父,曾守山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目送师父离开之时,他不禁浮现出些微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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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日,胡鲁今天最是高兴。

她高兴的理由很简单:早晨和曾守山晨练时终于发现他的呼吸能再次进入若有若无的境界。

这一次受伤是曾守山自己的巨力反震和孙汉斋的袭击共同导致的,两种力量严重破坏了他的脏腑,因此曾守山要想恢复到伤前的水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虽然如此,好在他此前拳法大成,颠沛造次皆是练功,气息义理无时无刻不在强化他的肌肉筋骨脏腑,所以身体的承受力非常人可以比拟。更重要的是,大诚拳改变人体不仅是增强人的力量,而且赋予人身生生不息的机能,在遭受外界侵扰之时,内在的强大生命力会使人体拥有强劲的自我恢复能力,排除不利因子,甚至让人迅速适应环境,自我进化。胡鲁天资颖悟,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未臻义理之境,但对大诚拳的妙处却也早已知晓。当她见曾守山呼吸已入此状,便知离真正复原不远了。

这一日,曾邦侯想去宝通禅寺散散心,派人来问曾守山是否愿意去。曾守山身体已无大恙,自然没有不去的理由。

宝通禅寺位于洪山南麓,庙宇规整,香火鼎盛,在鄂省是一等一的大寺庙。庙内诸佛菩萨宝相庄严,然曾守山无信佛之心,对此只有参观游览之兴,却无虔诚之意。倒是殿宇之间有庭院,古柏参天,名花初开;更有古碑数座,古朴典雅;悠扬诵佛之声,醇厚檀香之味萦绕于耳鼻。这让曾守山顿觉此处确是清净之地,难怪政事庶务缠身的伯父要来此处散散心。

荆楚总督来此,宝通禅寺大开方便之门,曾守山和胡鲁陪着伯父在后殿庭院信步而行,随行亲兵被曾邦侯留在寺庙之外。而陈旺廷这次也没有随行,据说另有公事。方丈早已下令寺内和尚沙弥俱照常做功课,唯独后殿庭院不打搅。

后殿为毗卢殿,内供毗卢遮那佛像。周围供五百罗汉像,高约一尺有余,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大殿有一楹联:斋鱼敲落碧湖月,觉觉觉觉,先觉后觉,无非觉觉;清钟撞破洪峰云,空空空空,色空相空,总是空空。

曾邦侯看毕此联,轻叹道:“俗务纷扰,终日营营,偶见如此楹联竟有万物皆空之感!难怪荆公、苏子辈老来皆遁入道观禅寺之中。”

曾守山在曾邦侯身后半步,见伯父背影已有老态,隐现萧索之意,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回答。

曾邦侯道:“守山你正处年轻有为之时,自然不会有我这种颓废之感。”

曾守山道:“大伯春秋鼎盛,正处忍辱兴邦之际,何出此言?”

曾邦侯摇头叹息,道:“何来春秋鼎盛,已经老态龙钟了。”

进了厢房,有沙弥奉上香茗,曾邦侯和曾守山坐下,胡鲁则在房外守候。

曾邦侯道:“你在密信中所说的,我和刘温瑜皆已知晓,但信中难以详述,所以叫你回来,当面详解,再做决定。”

曾守山知道伯父所指便是关于让王伯安先生出掌永州,陈敬斋负责日常政务等事。他酝酿片刻,然后斟酌字句,慢慢道:“我之前收到刘温瑜先生的来信,他说大伯迫切希望王先生出山。但我考虑到先生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如果就近出任永州知府,即可治民又可养身,一举两得。”

曾邦侯微微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我想听听你的真实用意。”

曾邦侯语气虽然温和,但却带给曾守山极大的震撼。

震惊之余,头脑飞速运转,曾守山很快捕捉到,虽因此事大伯对自己有所怀疑,但未必不是个机会。于是坦然道:“我的想法很简单,我想在大伯的羽翼庇护之下真正掌控永州,为我寻找到的答案建立一个付诸实际的地方。”

听到曾守山的回答,曾邦侯不喜不怒,似乎很感兴趣地“哦”了一声,道:“把你找到的答案说来听听。”

曾守山道:“我想让人变得更强,让人活得更好。但这一直只是个理想,我也一直在寻求答案,希望能找到把理想变成现实的方法和途径。虽然现在我的答案还不明确,但我想明白了,不能老是停留在口头的理想和学问上的寻找,必须把它实践起来。”

曾邦侯微微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曾守山接着道:“要知道此树能不能适应该处水土,起码得把它栽下去;要把理想实践起来,就必须有一个可以自己掌控地方。而现今我在永州所做的事情以及楠山牧场和王先生的存在让我觉得掌控永州是可以做到的。当然,这需要大伯您的支持。”

曾邦侯默然不语。曾守山见状心中微微发凉,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打动身为荆楚总督的伯父。狠下心来,慨然道:“大伯利用上次被刺之事大做文章,其本质也是为了更好的掌控荆楚,从而为国为民更好地做点事情。我个人认为大伯真正掌控荆楚势在必行,但宗旨不明,方向未定,却未必能为百姓做好事。”

曾邦侯终于开口,淡淡地说了一句,道:“那你的意见呢?”

曾守山道:“大伯所为,大概是既为尽忠,又为尽仁。上为保朝廷不被颠覆,国祚之延续,下为为保百姓不受兵燹之灾,护生民之力,生民之财。但我认为,大伯您定位不清,模棱两可,极有可能会处处受制,两头不讨好。我听说朝廷要派好些京官进入武昌,名为协助,实为监督,便是此兆。所以大伯您处境尴尬,上受制于朝廷,下受制于己心。”

“我意以为,不如抛下尽忠,只为尽仁。此时立足荆楚,乘机拓展势力,以待时变。万一形势有变,可建万世功业。退一步说,也可剿匪安民,不负方面之任。”

曾邦侯注视此侄良久,缓缓道:“一天之前,你此番言论实为大逆不道,但此时看来未必全错。但你所说的这些和你要掌控永州没有什么关系。”

曾守山见事有可为,打起精神道:“我所做的正是要建万世功业。千年以来,朝代嬗替,无永续之国祚,无长久之太平,盛世之治不能多于三世。因此我想打破这种循环怪圈,建立真正的万世太平之功业。”

曾邦侯摇头叱道:“高谈阔论,不切实际。”

曾守山突然笑了,断然道:“未必。”

曾邦侯道:“自古以来,有你这种想法的人不少,上惑人主,下惑民听,君臣万民把希望和机会都给了他们,但结果,他们带给天下的却是乱国乱民,概莫能外。”

“我认为,以天下为己任并不是错,他们错的是没有找到真正的方法。”

“难道你就找到了吗?”

“当然,我还在找。但我要做的和他们所做的截然不同。他们是在以皇为尊的限定里去谋万世之业,这和缘木求鱼没有太大区别。而我要做的是跳出这个窠臼寻找另外的途径。”

曾邦侯面有异色,道:“天不可无日,生民不可无主,天下岂可没有皇帝?”

曾守山深吸一口气,道:“天不可无日我同意,生民不可无主,我也同意,但天下为什么一定要有皇帝?生民之主一定要是皇帝吗?”

“荒谬,不是皇帝是什么?”

曾守山尽量平息情绪,他很久没有过紧张的感觉,但在伯父面前探讨这种高而远的问题时,竟然几乎压抑不住心情的起伏,他道:“生民之主可以是皇帝,也可以是别的。我极力支持大伯您掌权拓土,谋以图远,并不是说希望您做皇帝。一个曾家皇朝取代一个诸家皇朝,以万千生命换来几十年的太平,然后再次进入凋敝混乱,我认为没有必要。与其这样,我还不是悠游于山林,或者专心做一个富家翁,岂不更好。”

曾邦侯出奇地没有让微怒变成暴怒,而是品了品茶,看着侄子,语气归于平和,道:“那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没有皇帝,谁来治理天下,民心系于何处?”

曾守山挠挠头,发愁地道:“这正是我感到最麻烦的事情,我知道那样不好,但也不知道怎样才好。这个世界不能再那样继续下去,但说真的,我也没有想好用什么来替代。所以我才希望在大伯您的庇护之下,让我掌控永州,把现今一些粗浅的想法付诸实践,一边实践一边完善,看看最终有没有探寻出真正的良制。”

“你的意思是让永州一府之地,成为你试药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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