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何老板所赠之船,既大又稳,驶在海上端的是如履平地。何星飞扯满船帆后,便一直驻足船尾,遥遥地望着渐渐模糊的离岛。
兮若知他首次出行,定是恋恋不舍,却又碍于面子,不愿明说,便顾而言他道:“星哥,何老板为什么一直居于暗室之中呢?”
何星飞仍是望着离岛,叹道:“我打记事起便没见过他的容貌,他一直便是久居于黑屋中,不过七八年前他曾带着一群人离开过,去了四五年方才只身一人回来。我曾问他,他只是说去往中土贩卖一些岛上曼珠沙华酿的沙华酒。”
兮若暗暗称奇,低头看见一旁放置着何星飞的一个包裹,形状方正,不知里面是什么,心中好奇,就随手解了开来。
那包裹中都是些又黄又旧的书,正是他平时翻看的,兮若笑道:“何进士,没想到你这般勤奋好学,书不离手啊。”
星飞道:“这些书是我们岛上人人都要看的,此番我随你去往中土,不知何时才能回岛,便带在身边了。”
兮若随手打开一本,皱眉说道:“怎么这些书上都是些古怪的文字?”举起手中的书对着他道:“这是什么意思?”
何星飞看了一眼那书,道:“这是拉丁文,意思是《上帝之城》。”
兮若哦了一声,心中暗想,看来离岛并不简单,岛上诸人竟全认得这些夷文。她不通外文,也看不懂,问道:“儒家有言‘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便是指这个了吧?”
何星飞想了一想,道:“儒家的学说,我知道的不多,只怕并不是这个意思。据说这部书是西方的大秦(古罗马)一位叫作奥古斯丁的哲人所写,他说的上帝乃是西方亚伯拉罕诸教的上帝,叫做雅威(耶和华)。”
兮若听他说得古怪,闻所未闻,将书合上,放入包裹中,将那两株曼珠沙华也一并放了进去。她见何星飞已经席地而坐,不再驻足远眺,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何进士学识渊博,竟懂得这些许多,小女子甘拜下风了,却不知道这书中都讲了些什么?”
何星飞脸色一红,道:“也不是我学识渊博,其实我并没有太多兴趣,只是岛上人人都传看这些书籍,我也就耳濡目染了一些。”他停了一阵,微微思索了下,说:“我记得其中有一项叫做‘时间论’。”
兮若奇道:“时间论?”星飞点了点头,道:“对,这位哲人说一切时间都只是现在。回忆,乃是过去事物的现在;而感知,则是现在事物的现在;期望,便是末来事物的现在。因为真实存在的既非过去也非未来,所谓时间,只是现在的一瞬间而已。”
兮若原本随意乱扯是为了分散星飞的思乡之情,现在却听得不由地入了神,自言自语道:“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可是这现在又在何处,只怕我这句话尚未说完,现在就已成了过去。”
何星飞笑了笑,接着说:“我才疏学浅,也许便是这个意思吧。还有一个叫做光照说,他将人的心灵比作眼睛,将人的理性比作视觉,他认为只有光照之下,心灵的理性才能看到真理。因此只有在虔诚的信仰中,光照才会显得通明透亮,而神圣的真理才能最终被认识。”
此时蔚蓝的天空中晴空万里,阳光散在海面上,映得金光粼粼。兮若听罢,若有所思道:“也就像眼睛只有在光亮处才能看清东西一样吧,只是我们所见却也未必真实。”
何星飞见她秀眉微蹙,似在沉思,模样十分可爱,笑道:“兮若,你真是聪慧,假如你也读了我们岛上这些书,想的一定比我透彻!”
叶兮若闻言,暗想,他这般说,岂不是将我们门派看得低了,便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爹爹平时跟我讲的一个故事,他说我们门派祖师墨翟认为光是直的,于是他做了个针孔成像的实验,并在《墨经》中记载:‘景到,在午有端,与景长。说在端。”
何星飞见她忽然提起门派前辈,怕她又想起伤心事,朗声笑道:“难怪叶大小姐如此聪颖,原来祖上便有这般高人!”
兮若知他心疼自己,才故意岔开话题,携着他的手,坐在船舷上,脑袋斜斜地倚着何星飞的肩膀,举目望着茫茫大海,道:“星哥,你方才说的西方究竟在何处,我听我们山庄上的人说本朝太宗皇帝年间,有位叫玄奘的高僧,出玉门关往西方求得大乘佛教,不知那里是否便是?”
何星飞挠了挠脑袋,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怕是比天竺还要再西边一些吧。”
兮若轻轻叹息道:“我小的时候,便以为天下之大,莫过于我大唐,直到大些,才知道原来国外有国,海外有海。古人云,天圆地方,可看这茫茫大海,却似无边无际,只怕我们两人与这天地相比,便如蝼蚁一般了。”
何星飞转过头,看着海风拂过她的青丝,在雪白的脖颈上来回游动,柔声地道:“天地虽大,也大不过心,虽不能至,心可往之。世界再广,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有我的世界了。”
他看着兮若,眼中尽是一片深情,“因为你就是我的世界。”
兮若听了这话,顿时柔肠千转,一时间眼泪便要落下,道:“星哥,你说的真好。”
两个人倚在一起,沐着徐徐海风,随着大船,渐渐西去。
却说这一路艳阳高照,海上倒也风平浪静,蔚蓝一色的水面渺无边际,映着白云片片,宛如明镜一般。
兮若在船上呆了数日,四周尽是茫茫一片,不由有些心焦,忽地看见远处有层淡淡的阴影慢慢凝结,忙唤星飞来看。
何星飞见那团阴影逐渐变浓,慢慢扩大,好似越来越近,皱着眉头,也是暗暗吃惊。过得一阵,海面上竟传来阵阵激荡之声,愈来愈响。
星飞蓦地明白过来,飞身将兮若扑倒,掩在她身上,大声喊道:“兮若,躲在我身下,千万不要动!”
叶兮若正欲问个明白,突然四周喧嚣之声大作,震耳发聩,心中顿时烦闷无比,几欲作呕。整个海面好似活了一般,水波激荡不止。忽地狂风大作,遮天蔽日,也不知有多少道影子从身边激射而过,偶尔有两三道弹到她身上,只觉得生生作痛,吓得她将眼睛紧紧闭着。
何星飞伏在她身上,一声不吭,也不知过了多久,噪音渐渐退去。兮若睁开眼睛,见星飞压在她身上,鼻尖相对,又窘又羞,忙推开他。
只见他身上衣服破了不少地方,有好几处颜色殷红,鲜血汩汩流下,暗想原来他将我压在身下,全是为了保护自己。
叶兮若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忙扯下裙角,帮他包扎,急道:“星飞大哥,你没事吧?”何星飞见她如此紧张,心头一暖,摆了摆手,道:“都是些皮外伤而已,我皮粗肉糙,不碍事的。”
兮若见四周还有零散的几道影子飞射而去,细细一看,那东西有鳞有鳍,原来是海鱼,只是两侧长着一对翅膀,不由惊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生地这样奇怪?”
何星飞道:“这叫做飞鱼,可以跃出水面飞行一里多路,不过刚才那么多飞鱼一齐经过,这般景象,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兮若咋舌道:“这茫茫大海真是奇妙无比,世上竟还有这种怪鱼。”何星飞微微一笑,道:“我抓只来给你玩玩。”
他起身抽出墨攻,凝神观望,见有只飞鱼飞速射到,一剑刺出,正中它肚月复处,串在剑上,轻轻挑起。
叶兮若看那些飞鱼快若流星,而何星飞竟然随手一剑便将它牢牢钉住,手法之快,匪夷所思,一时瞠目结舌,惊道:“星飞大哥,你的剑法原来如此之高!”
何星飞没料到她会这样吃惊,怔怔地道:“我哪里会什么剑法,顶多刚刚学会些,还是你教的呢。我们岛上众人终日出海打渔,这叉鱼之术,大家都会,十分稀疏平常啊。”
叶兮若听他说的真挚,不似作伪,也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