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次日清晨,兮若在集镇上寻了个马商,散些银子买了两匹好马,两人不走河道,改行陆路。何星飞久居海岛,本不会骑马,兮若细细教他,倒学的也快,两人尽挑平坦的官道,策马而行,往苏州城去。
沿途兮若忧心忡忡,不似往日言笑晏晏,何星飞知她报仇心切,心中沉重,也不说些什么,或看些名山大川,或背背所习心法,倒也自得其乐。
一路上,但凡看到纸团上所标注的客栈他便立即投宿,而那黑衣人也似早已将他们所行路程算定,每日抵达相应客栈,已是星光点点,兮若也不曾有所怀疑。
每每午夜时分,黑衣人便如约而至,将那部经书上的内功心法,细细教他。初时,何星飞白天骑马赶路,晚上熬夜练功,觉得疲惫不堪,一身骨头都快要散架。渐渐地,这样一天天练过来,后来竟然感到体力充盈,没有丝毫疲劳,丹田中气息勃勃。
兮若见他转变颇大,也暗暗叫奇。两人经过江城、庐州、金陵,已渐渐接近苏州。
这一夜,黑衣人合上《下部赞》,说道:“小子,再过得几日,你们便可到苏州了,如今这部经书你已完全学完,我也该走了。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你玄功已成,以后你定要每日多加练习,切不可半途而废!”
这一路走来,黑衣人每夜前来教他武功,两人虽从不谈其他事情,但今日便要分离,心中竟隐隐有些依依不舍了,何星飞点了点头,说道:“前辈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月光之下,黑衣人诡异一笑,道:“这却不用急,说不定很快便可再见。”说罢,也不告辞,翻身出窗,去的远了。
何星飞见他说来就来,说走便走,一时望着窗口,嗟嘘不止。
又过得三日,两人已到了苏州城门外,只见那城门高高耸立,气势宏伟,城墙上筑有不少凸出的马面,模样骏健。
兮若策马立于门下,回想起当年与叶远宏每每外出归来,骑马乘轿经过此门好不威风,如今故地重游,却是形单影只,落寞无助,心中阵阵地发痛。
何星飞见她秀眉紧蹙,神情凝重,不由怜惜万分,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兮若……”
叶兮若转头看他,见他目光之中尽是关切之意,苦笑了下,道:“我没事,星飞大哥,我想去先我家山庄看看。”何星飞点头道:“嗯,我们这就便去。”
兮若领着何星飞穿街过巷,往虎丘而去。她远在海岛之时,不闻不想,倒也心平气和,如今故居转眼便到,却渐渐急切起来,一颗心猛烈地跳动着。
星飞看她行的甚快,怎奈骑艺不精,只得远远的缀着。过了山塘街,便到了虎丘,何星飞下得马来,举目四眺,便没看见什么山庄,只见得周围地上皆是残垣断壁,焦土黑木。
兮若骑马立在他前面,削肩瑟瑟抖动。星飞正待上前询问,突然看见她“噗”地喷出一口血来,身子一斜,就要载下马去。
何星飞见状大惊失色,脚猛地一蹬地,向她奔去。他心中一急,这些时日所练的真气登时催动,竟凭空滑行数十步,直落到兮若身侧,一把抱住她。
他没有料到自己一跃至此,脚上不备,摔了下去,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上。兮若经他一摔,醒转过来,嘴角兀自挂着一丝鲜血。
何星飞也顾不得身子被满地碎瓦磕地火辣辣的痛,拼命将她抱在身上,生怕她摔了,大声唤道:“兮若,兮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兮若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磨出了一道血印,伏在星飞身上,恨恨地道:“畜生!一群畜生!他们竟连我们叶家这片基业不肯放过!”她平日里娇弱爱哭,此时却是满脸都是深深的恨意,一滴眼泪也不曾落下。
她轻轻推开星飞,站了起来,缓缓地向残垣断壁中走去,走得几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几欲跌倒。
兮若低头看去,原来是以前挂在山庄正厅中的那块匾额,“藏剑非攻”四个大字早已被烧作黑色。兮若的脑海中又浮现起遇难的那天,叶远宏在这匾额下万念俱灰的一叹,抚着这块匾,一腔悲意尽化作仇恨,只是抽泣,却掉不下眼泪了。
何星飞跟在她身后,正要出言宽慰,只听兮若恨恨地道:“星飞大哥,你无须安慰我,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从今日起,不会再落一滴眼泪。”
何星飞见她神色幽怨至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却听见这片焦土那头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此时他玄功初成,耳力目力已是大不同从前。
只听一人说道:“已仔细搜查了数月,却怎么还是找不到那地下幽宫的入口。”又一人说道:“你自找你的地宫好了,却将他山庄全部烧毁,终是不妥。”
第三个人道:“师哥,你管他女乃女乃的妥不妥,人都不在了,还要这劳什子山庄做什么。”第一个人道:“陆潇然先生这话才是在理。”
那陆潇然哈哈大笑,很是得意。那第二个人又道:“天志宫极为神秘,几百年来也未有人寻到过,只怕并非在此地。”
三个人边走边说,踏着满地残骸,渐渐走来。
兮若抬起头,看见当中一人形貌勇武,傍边两人皆是一袭青衣,竟是赵泰阿与那什么“鹿门二仙”。她心中正是悲愤,相见之下,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一时间血脉贲张,也管不上其他,一手抽出镇星,便冲过去。
那三人不料这废墟之中还有人在,都吃了一惊。兮若手腕一抖,使出“春眠不觉晓”中的“寸草春晖”,斜斜地向赵泰阿心胸刺去。
赵泰阿匆忙拔出佩剑,挡住攻势,仔细一看,见来人居然是叶兮若,转惊为喜,嬉笑道:“我的大小姐,你倒命大,竟然还没死,长得倒是越发美貌了,急冲着我来,却是想我了吗?”
兮若狠狠地呸了一声,道:“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叛徒,我是日日夜夜的想着你,却是想着在你心上刺几个透明窟窿!”
原来鹿门二仙中那胖的便是陆潇然,他见兮若未死,手舞足蹈地奔过来,道:“哈,原来你落入东海也没死,好得很!”
何星飞见他疯疯癫癫地朝兮若而去,心中着急,挺身而出,挡住他道:“你要做什么?”
陆潇然见平地里冒出个小子,也不把他放在心上,随手一掌拍向他胸口,道:“老子要做什么,却管你什么事?”
何星飞胸口遭他一掌,连退了几步,坐倒在地,口中一甜,吐出血来。却见那陆潇然击了他一掌,自己却像只断线的风筝,直往后飞去,摔落在地上。
陆潇然纵身跃起,满脸惧色,哇哇乱叫,大呼邪门。原来星飞情急之下,玄功催生,那陆潇然又是随意一掌,没有丝毫防备,竟被他劲力反弹将自己的掌骨折断了。
他那瘦子师兄看见这等场面,也是惊异无比,走到陆潇然处,默默地帮他接骨。
却看兮若那边,“春眠不觉晓”虽是四季剑法的入门招式,她在忘忧岛日日练习,早已纯熟,赵泰阿的泰阿剑虽利,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破绽,两人越打越快,身边尽是阵阵剑影。何星飞才练得几日剑法,不知如何帮忙,看见兮若一味狠斗,不禁捏了把汗。
两人又斗了几十剑,赵泰阿“哈哈”一笑,道:“大小姐,你这入门招式可练的甚是熟练,却看我这招你如何应对。”他说罢,横剑一振,立时变了招数,兮若看了脸色微变,暗道,这贼人竟已经练到了“仲夏苦夜短”。
她心中一惊,剑法登时乱了,左支右挡,娇喘吁吁,眼见便要输了。何星飞看她渐渐不支,抽出长庚,一跃数丈,也不讲什么剑法剑招,大力劈下。
赵泰阿眼看就要取胜,不料斜刺里杀出个人,忙挥剑去挡。何星飞刚才挡了一掌,对驾驭体内真气已有了些心得,见赵泰阿剑来,暗想他的剑势比起海鱼尚且慢了几分,我便把长庚当做鱼叉好了。当下运足气力,长庚一劈之下,竟将泰阿平平斩断。
赵泰阿见生平所持神剑竟然被断,一时惊讶万分,手握断剑,往后连纵了几步。
兮若刚才神经紧绷一味狠斗,见星飞一剑将泰阿斩断,顿时松弛,手上一软,镇星竟然掉落到地上。
此时,赵泰阿一方宝剑被断,见何星飞手中长剑极为锋利,不知他底细,不敢妄动。鹿门二仙那边,才接好掌骨,正在观望。叶兮若与何星飞这边,一个手足已软,一个不会武功。三方一时间相视而立,僵持不动,这番场面,虽然十分滑稽,却是惊险异常。
过了良久,只听陆潇然狠叫一声:“小子,再来吃我一掌!”
他打破沉寂,一跃而起,举起断掌,击了过来。何星飞见他气势汹汹,竟还拿断掌来攻,毕竟生平第一次与人过招,心中惊慌,忙运真气抵御。
那陆潇然右掌一缩,突然凌空换成了左掌,这次他知道何星飞高强,不敢怠慢,使出了十分劲力。
何星飞见他掌风大作,一时寒气列列,破空有声,心下一阵慌乱,所具真气便散了一分。被他一掌按在胸口,只觉得一道寒气透过心房,五脏六腑好像尽皆碎了,耳边嗡嗡做声,眼前一黑,就昏死了过去。
赵泰阿见他原来如此不堪,惊惧之心大去,想到断剑之恨,挥起只剩半截的泰阿便向他头上砍去。
兮若见何星飞七窍尽流出血来,瘫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又急又恨,双臂一张,挡在他身前,冷冷地道:“赵泰阿!你个不得好死的恶贼!你要杀他,便先杀了我。”
赵泰阿狞笑道:“叶大小姐,本来你这般美若天仙,我可舍不得杀你,只不过这次你却非死不可了!”说罢,提剑便要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