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星飞知他在岛上地位崇高,已有此怀疑,但是现下听他亲口承认,仍是吃惊不小。浪客中文网
何千年见他神情惊疑不定,也不以为意,续道:“我本欲日后慢慢告诉你,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也不用瞒你了。我们摩尼教乃是波斯人摩尼所创,隋炀帝年间由粟特传入中土,只因我等信奉耶和华,与儒释道法墨截然不同,一直被那些自号名门正教的认作是异端邪教。自创立至今,一直与中原各派各家诛伐不断。”
何星飞已经听吕岩说过这些教派之争,幽幽一叹,默默想着,当日吕岩先生说我与魔教必有联系,果然如此。
何千年又道:“后来武后当权,当时教中护法之一的薛绍与太平公主在长安灯会上一见倾心,暗许终生。太平公主经薛绍点拨,逐渐信奉我教,为我教众改造太平观,立上帝像。”
何星飞道:“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会流落在孤岛之上?”
何千年闻言,目光忽地一炽,恨恨地道:“可惜好景不长,武后向来崇尚佛法,听闻此事,竟将薛绍处死,于是太平公主与李唐逐渐反目,怀恨于心。先天二年,我教协助她与李隆基夺权,望能借她之力实现政教合一,压制中土百家。不料当年藏剑山庄庄主叶慕天集结各派,结为百家盟,围魏救赵,攻上我教总坛大光明寺。”
他说到此处,目光愈来愈阴鸷,道:“这帮狗贼仗着人多势众杀我教众,毁我教坛。当时我年纪尚幼,方才五六岁,刚受老教主观东海,授命为下一任教主不久,被一干教众所救,逃到东海上的一座岛屿上。”
何星飞喃喃地应道:“那岛便是离岛了。”
何千年微微一笑,道:“不错,当时我教元气大伤,远离中土,众人心灰意冷,便将那岛取名为离。自我长大之后,那场血腥之战便在脑海中洗之不去。我一面卧薪尝胆,久居暗室,苦练武功,一面也时常秘密返回中土,查探时机,望有一日能重返江湖,正我教威。”
何星飞暗道,难怪何老板一直将自己关在黑屋之中,原来是为了磨练心智,铭记仇恨。
“天宝十四年,我与安禄山密谈数夜,他本就是粟特贵族,甚信我教,我二人一拍即合,我助他夺取江山,他便立我为国师,废黜百家,独尊我教。我们与大唐兵马、百家之盟厮杀惨烈,几欲获胜。谁道安禄山那个匹夫大胜之后,得意忘形,不听我劝,只知烧杀抢掠,不知收买民心,后来屡被郭子仪、李光弼所败,我见大势已去,只得又复回离岛,再从长计议。”
何星飞沉吟道,原来理岛上的民众竟皆是魔教中人,我二十年来怎么一点竟都不知道。他忽地又想起一事,问道:“那日我在江陵,安庆恩的一个随从扼住我脚腕,赠我《下部赞》,还唤我少主,又是什么意思?”
何千年嘿嘿一笑,道:“你在江陵遇到那人正是我教中人,自然认得你了。他在我协助安禄山起兵夺权时便留在军中,后来也未随我回岛。他怀中的《下部赞》乃是我教镇教之宝,记载着无上的内功心法,大光明寺一战中遗失江湖,不想被他寻到,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至于少主……”他顿了顿,看了眼何星飞,道:“我摩尼教中传承教主之位,皆是由前任教主于大光明寺顶观望东海,聆听神祇懿旨,受上帝光照启示,悟出神童方位,而你,便是我二十年前指定的下任教主。”
何星飞听到此处,虽早已料定自己必是魔教中人,但却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居然会是下任教主,经他一说,惊得宛如做梦一般,痴痴地道:“原来那人的少主竟是这个意思,我自幼在岛上打渔为生,又怎么会是魔教少主……”
何千年听他居然自称魔教,眉头微微一皱,续道:“我教深信人性本恶,世人皆爱富贵荣华,皆喜惫懒不进,所以下任教主幼年之时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其心志未牢之前,不得告之身份地位,一切均以常人待之,所以你不知晓,也极为正常。
何星飞默默听罢,忆起这二十年的点点滴滴,好似梦境一般,喃喃地道:“我浑浑噩噩地活了二十年,自以为与世无争,原来却只是一场梦。那为何你教我下部玄功时,我竟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何千年答道:“我教武学信仰尽皆是深受西方影响,传授武艺便是与古希腊柏拉图之‘回忆说’相结合,柏拉图曾说世人在出生以前,灵魂已有认知,只是后来灵魂和**结合出生之时忘记了而已。出生以后,人通过认识,加以启发,便回忆起与具体事物相类似的认知。所以,我教历来在下任教主年幼懵懂之时便开始反复灌输镇教心法,待其成年之后再用回忆之法,慢慢温故,加强修为。”
他见星飞听得糊涂,又道:“下部玄功是我教的无上内功心法,你真当那么快便可学会了?其实早在你婴幼之时,因书籍遗失,我便反复口述心法,使你铭记在心。而你内功也早就颇具根基,只是未习运用之法而已,否则你在离岛上为叶兮若学那四季剑法会如此轻易吗?”
何星飞不料他竟然一直暗中监视着自己与兮若在岛上的一举一动,只怕他们的各种甜言蜜语、暧昧举止也尽被他看去了。
他想到此处,不由脸上一红,但一念及那些甜蜜往事,又是心中沉痛万分,叹道:“原来你一直暗暗关注着我与叶兮若的行为举动,那后来你叫我们离岛而去,也是在安排之中的吧?”
何千年哈哈一笑,道:“你倒是聪明了很多,我虽退回岛上,但是中原武林的事情,却是了若指掌。百家盟盟主之女竟然会恰巧流落到我孤岛,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不该好好把握吗?我之所以命你去救,又安排你们坐船回到中原,便是想借此契机,重返江湖,中兴我教。”
何星飞听他说的兴起,却是大感乏味,心中暗忖师夜光说人这一生,便如玩偶,受制于人,受制于物,倒正是我的写照,我当时方能破口道出人间真情,而如今,却已然不知世间真的是否有那般情感存在了。
何千年提到复兴大计,神采奕奕,丝毫未发现他脸色有异,道:“只是姓叶的丫头竟会如此决绝,当机立断地弃你而去,我倒也是始料未及。不过,你已得此机缘,武功大进,年轻一辈已是鹤立鸡群了。如今大唐国运已每况愈下,我二人联手,再联合回纥、吐蕃,中原江山非我摩尼教莫属!”
何星飞听得意兴阑珊,伸手按住伤口,咳了一阵,道:“何老板,与你说了这些多话,肺部又有些隐隐作痛,我便先行休息了。”说罢,也不回头,撑着长庚,缓缓往洞里走去。
何千年本欲和他商议大事,看他如此惫懒,有些不悦,但见他神情没落,身影萧索,也不愿多说,随着他一起进洞休息了。
次日,日出三竿之时,何星飞方才醒来,发觉胸口衣衫外翻,伸手一模,原来胸肺处已被丝布包扎妥当,伤口上细细敷着药草。
他想到何老板在他熟睡之时,默默帮他包扎敷药,清理伤口,冰冷的心又逐渐升起了些丝丝暖意,忆起儿时在离岛上与何老板的点滴往事,心中激动,便起身要去寻他。却见洞中空无一人,对面石壁上留着一行字:北上有要事,勿念。这几个字圆润工整,竟是用指力所书。
何星飞伸手怔怔看着那几个字,心道,何老板年事已高,却如此奔波劳苦,始终是难忘中兴我教。其实我教教义深刻,想是疏于交流沟通,才被中原各家视作异端,正如吕岩先生所言,信仰理念又岂是一味征伐所能同化的。于情于理,我本应去助他一臂之力,只是我现在已经心若死灰,万念俱断,只想回到那海外孤岛,了此余生了。
他幽幽地一声长叹,将地上的墨攻与曼珠沙华收到衣襟中,却发现旁侧放了好些碎银。
何星飞心道,我如今回那忘忧岛,要这些多银两又有何用,便稍微拾了一些,携上长庚,到洞外折了根称手的树枝,撑着地上,一高一低地走去。此时他也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辨明日出方向,缓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