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仲卿见徐策百招之内就将欧阳子晴擒住,暗忖欧阳子晴虽然身上带伤,但自己只自己怕也要百招之后才能胜她,看来他武艺又有所进了。
徐策收起纸扇,对鉴真行了一礼道:“大师不远万里,远道而来,替我武林盟众人排忧解难,如此恩德,实在是难以回报!”鉴真还礼道:“救死扶伤,本就是我辈中人的本分之事,徐盟主切莫客气。”
徐策又与他客套了几句,看另一头上山的路几欲垂直,十分险恶,道:“诸位,何千年这魔头定是从此处逃向他大悲峰老巢去了,我等快快前往,切莫放走了他。此间山路崎岖,鉴真大师长途跋涉,便留在此处,为负伤弟子治疗,我们六位掌门身先士卒,走在前头,替各派弟子开路如何?”
慧远合掌道:“徐盟主宅心仁厚,实乃武林之福,老衲便发个少年之狂,走个第一。”说罢,便起步攀上去。
徐策与其余四位掌门正欲跟上,忽地斜刺里奔过来一个少林弟子,却是智嗔,他抢先攀了上去,劲力到处,山石上尽是凹陷的手印,道:“师父,弟子也不怕什么魔教妖人,俺来陪着你。”
徐策也不与他抢,紧随着他也往上而去,笑道:“这位小师傅不但好胆量,还好神力。”
一行人斩树劈石,攀了半个时辰,山势慢慢平缓,到了一个崖上。只见前面有个巨大的石碑,只剩下半截,缺口光滑,似被利刃斩断,一轮残日映着大悲峰三个字。
徐策走到碑前,金黄的余晖尽打在脸上,他伸手轻轻抚着断处,叹道:“我爹爹在世时曾与我说,当年我百家盟攻上五莲山大悲峰,藏剑山庄叶慕天老盟主斩碑为誓,只怕便是这座了,遥想先人风采,我实在是自愧不如啊。”
公孙菱怔怔看着断碑,忽地有些黯然,恨恨地道:“魔教定是对此事怀恨在心,藏剑山庄的血案,他们月兑不了干系,今日我等便杀了何老怪,替令夫人家报仇雪恨。”
徐策闻言,重重在碑上拍了一掌,直击得粉尘簌簌落下,道:“我此番来前已答应兮若,待擒了何千年,定不轻饶。”
智嗔拍掌笑道:“好!俺们便见他一个杀一个,见他一对杀一双,这般才有男子气概!”杜宗武闻言,眉头一皱,暗道,这小和尚怎地杀意这般的重。
慧远一掌拂在他脑门上,怒道:“为师罚你下山十年,与你师叔一道济世救人,怎么丝毫没有改进,你若再胡言乱语,小心为师先结果你的性命!”
智嗔见师父发怒,一时也不敢言语。徐策见慧远面带愠色,知道他虽然平素慈和,但管束弟子,甚是严厉,劝道:“慧远大师,这位小师傅年纪尚轻,兴许也是一时口快。”
慧远叹了一口气,道:“徐盟主,有所不知,我这弟子天赋极好,但生性贪酒好斗,十年前便因醉酒后大闹寺院,被我逐下山去,交与鉴真师弟管教,不料他还是如此顽劣!”众人听他这般说,也不好管他门派中事,便纷纷到崖边接应弟子。
待得各派弟子尽皆上了大悲峰,一干人便结队向峰里侧走去,此时夕阳已落,暮色笼罩,在这山峰之上,好似月亮星辰都变得近了。
山风阵阵拂来,吹得树木沙沙作响。智嗔遭师父痛斥,心中尴尬,走在最后,暗想,虽然师父所说定然不错,但杀几人有打什么紧,恶人便应当一拳打死才解恨。
他正在寻思,听前面弟子忽地一声惊呼,抬头看去。只见黑暗中尽是断壁残垣,一座经火烧作焦黑的庙宇巍巍立着,这庙宇顶上层层叠叠,都是圆拱结构,与中原寺庙大不相同,只是不少顶尖已经断裂,成了地上碎石。
智嗔看了不禁暗暗咋舌,屈指一算这庙宇竟有七八层之高,四根巨大柱墩稳稳支撑着,上边破损的扶壁长廊直直地挂到地面。倘若未被摧毁,亭台楼阁仍在,却不知是何等的磅礴壮观。
忽然,他发现朦胧的月色下,一个长发人黯然地坐在第二层的断廊上,那断廊裂痕条条,摇摇欲坠。
他一手提着酒坛,大声吟道:“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吟罢,喝了一口,放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尽是苍凉之意。山风将他一头乱发吹的翩翩舞动,面庞依稀是刚才与自己対掌那黑衣人。
杜宗武听他吟起父亲的诗句,一时间感慨万分,默默叹息。韩仲卿抚掌道:“好气派!好一首杜老先生的《旅夜书怀》,何老怪,你虽是罪该万死,大奸大恶之人,但也不失为一代枭雄。”
智嗔心道,原来他便是魔教教主何千年,难怪方才我打他一拳全然无用,若是我能亲手杀了这人,也不枉此生了。他想到此处,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是身旁前辈高人甚多,也不敢放肆。
徐策走到前头,雪白的扇子向他一指,道:“何千年,你莫要装模作样、装疯卖傻,八年前,你协同安史两贼作乱,使得我大唐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还血洗藏剑山庄,纵火焚烧,今日我们便老账新账一并算了!”
何千年哈哈一笑,道:“好一个老账新账一起算,你等素来自称江湖名门正派,便如此以多欺少,这些多帮手一起对付我个年老体衰之人吗?”
徐策正色道:“倘若是江湖恩怨,徐某自当只身前来,与你分个高低,只是今日之事关乎国家大计,这些江湖规矩自然也管不着了。”
何千年一掌击在身后壁上,发出阵阵裂石之声,恨恨地道:“当年你等助玄宗皇帝夺权,集众攻上此处,杀我教众,毁我教坛,何时又顾过江湖规矩,念过同根之情?”
徐策振袖骂道:“你却如何不说你等妄图扶持那太平公主谋朝篡位,独尊什么西方邪教,乱我国法!”
何千年大袖一拂,道:“罢罢罢,你我结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此般说来说去,不知何时说到尽头,你们这些什么名门正派,什么儒墨道法,一贯恃强凌弱,以多欺少,今日此处再无他人,你们便一起上吧,老夫虽是孤身一人,又有何惧!”
韩仲卿闻言,指着他怒道:“何老贼,你仗着那魔功,便敢小觑天下英雄了吗?有道是礼不行则上下昏,我们便依照礼教规矩,与你单打独斗,难道会怕你了不成?”
徐策听了,叫苦不迭,暗想,这何老贼果然狡诈,见我等人多,便出言相激,韩门主素来奉行他儒家教义,此番可上了老贼的当了。
他眉头一皱,朗声道:“韩门主此言差矣,常言道礼不下庶人,我法家韩非子主张要去‘五蠹’,防‘八奸’,甚是有理,像他这般的恶贼,犯了滔天大罪,天理难容,何须以礼相待。”
韩仲卿向来与徐策不合,冷笑道:“我不知什么‘五蠹’,什么‘八奸’,岂不闻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便是你等一味重法,不知感悟,不晓得有教无类,才使得世风日下,乱臣群起。”
徐策听他辱及先人,饶是平日待人宽厚,也不禁动了怒,但想到大局为重,只得强自压下火气。何千年见他俩先争辩了起来,知道计成,心中暗喜。
两人正僵持不下,只听慧远念了句佛号,道:“徐盟主,韩门主,你们两位切莫争执,此般正中了何千年的奸计了。”
徐策微微一笑,向他拱手道:“慧远大师所言极是,不知大师有何计较?”慧远双掌合十,道:“我乃出家修行之人,怎敢拿什么主张,只是站出来说几句话罢了。”
世人皆知,当年唐太宗得少林寺十三武僧相助灭了王世充后,大唐历代帝皇一向对少林极为推崇,而慧远本身颇有业绩,在中原武林中声望极高。韩仲卿见他开口,也退了一步,道:“慧远大师但说无妨,韩某洗耳恭听。”
慧远缓缓地道:“我佛家虽然常常主张以善止恶,持戒行善,布施修定,但也讲究儒学的杀身成仁,无畏布施,对待祸国殃民之人,宁愿自己造杀业,代替他们去承担因果责任,也绝不姑息容忍。”
韩仲卿闻言,喝彩道:“好一个杀身成仁,无畏布施,若世人皆像大师一般,何患安禄山、史思明之流。”
慧远向他略略微笑颔首,续道:“只是此贼固然当诛,但我们这些多人倘若一拥而上,以少欺多,乱刀乱枪,场面也不大好看。我大唐乃礼仪之邦,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老衲建议我们六位掌门便替代本派,一一与他魔教比试,倘若他有幸竟能连战我六人而不败,只怕也是天数未尽。”
徐策听了暗想,何老贼虽然武功怪异,但慧远大师与真阳道长也是当世高人,与他不相伯仲,且不说连战六人,便是这二人也只怕过不去。
他沉吟片刻,对众人道:“慧远大师所说极是在理,诸位可有异议?”真阳子笑道:“这般既能让魔头伏诛,又能顾全我等颜面的妙策,老道自然都惟命是从了。”
何千年见这一干人商议良久,好似将自己已看做那刀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冷笑不止。
慧远听众人尽皆赞同,禅杖一点地,凭空行了数步,飘到那庙宇下,道:“既然此计是老衲所提,便由我来打个头阵吧。”智嗔见师父出战,精神大振,忙抢到众人前头,嚷道:“师父,好一招达摩祖师的‘一苇渡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