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发终于耐不住了。他心里有一股恶气要出。
毛局长可能对叶公瑾不满,这个消息无论真假,程云发都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他三次去敬业银行,想从杜自远口中探出虚实。杜自远的口风再严,他已经隐约知道,叶公瑾在敬业银行里有账户,并且可能还做着一些生意。程云发判断,所谓的生意,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意。
这三次,他也把敬业银行的内外都看了清楚。他是内行,很快察觉到,敬业银行在夜里是有人值班的,但在楼上。而客户的资料,却在楼下柜台里的铁皮柜里。
凌晨一点,程云发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到了敬业银行后面的小巷里。
他沿着小巷无声地向前走。敬业银行的二层楼在黑暗中蜷伏着。他轻轻地攀上一道围墙,慢慢向前爬去。他从围墙翻上房顶,并从房顶上跨到楼房的腰沿上。
前面有一扇黑黑的小窗,是敬业银行楼梯间的窗口。这是一扇摇头窗,他俯,用****撬开小窗。他俯在窗口向里张望,也等待那一阵轻微的响声消散在夜色里。他如一条蛇一样,从这低矮的摇头窗下爬进去。
他落到地面,小心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用一支小手电照着黑暗的楼梯。后面的事就比较简单了。通往楼下大厅的门是从他这一边锁上的,根本不需要钥匙,他轻轻地拧开门锁,进入空旷无人的大厅。
大厅里有一道长长的柜台,隔出内外。他无需去找进入柜台的门,直接就从柜台上翻了进去。现在,他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打开面前的铁皮柜。
程云发到底是一个内行,在保密局里,他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他先用小手电照着柜门。柜门上有标签,标签上用小楷写着“储壹、储贰、储叁”等等,这是看不出什么意义的。但最后一个铁皮柜上,却写着“内储”。
程云发心里有一个判断,这可能是指内部的人,或者特殊的客户。叶公瑾那样的身份,当然是特殊客户。程云发的目的是尽量少做无用功,节省时间。这是他在特工训练班上经过训练的结果。
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工具包,里面有钢丝做成的万能钥匙。几分钟之后,他捅开了柜门上的锁。
铁皮柜里有五层搁板,整齐地排列着卷宗。他细细地观察一下,发现卷宗是用拼音分类的。这是那种老式拼音,现在的人可能大多不认识。
程云发是认识的。他在心里拼了一下,叶公瑾的“叶”,拼音应该是“一ㄜ”。他很快在第三层搁板上找到“一”的分类。这个分类的卷宗并不多,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把小手电叼在嘴里,开始一一查看那些卷宗。
但是,在这些卷宗里并没有找到“叶公瑾”的名字,甚至也没有“野公鸡”这个名字。他不由疑惑起来,难道找错了柜子吗?他看了看旁边的柜子,一共八只。如果他一一开锁去找,那就要干到天亮了。他还明白,他不可能再来第二次。
现在他没有选择,只能继续查看这个分类里的每一个名字。他希望是自己错过了叶公瑾的卷宗,或者,某个名字会给他启示。
到了这个时候,想必聪明的看官也猜到了。程云发找到一个叫“伊公子”的卷宗。他对着这个名字看了半分钟后,确认这就是他要找的。
他把这个卷宗掖进怀里,按照原路潜出敬业银行。
天亮以后,敬业银行里的值班人员发现银行被窃,立刻通知了杜自远。
这一天,敬业银行没有开业。杜自远组织手下的银行职员,认真检查银行里的失窃情况。结果发现,别的东西都没有丢,只丢了一份客户的卷宗,客户的名字叫“伊公子”。
杜自远立刻明白,此事一定与程云发有关。他早就对程云发的来访感到怀疑,也猜到他的目标是叶公瑾。但他没想到程云发会这么干,窃取叶公瑾的银行资料。
“伊公子”的客户卷宗,杜自远可以组织人恢复过来,银行里保存着所有客户的交易和资金转移的记录。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否要把这件事告诉叶公瑾。
如果此事确实是程云发所为,那么这就是保密局内部争斗的开始。他不想卷入这种内部争斗中,更不想因为此事引人注意。杜自远考虑再三,决定暂时不说。他略感庆幸的是,这个卷宗虽然有些敏感,但并不是叶公瑾最要命的那一部分。
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楼梯口的小窗口严严实实地钉死了。
他很希望找一个机会,问一下左少卿,保密局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应该怎么处理此事。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会被叶公瑾逮捕。
程云发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快亮了。他惊魂不定,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
他吸着烟,把眼前的卷宗认真的看了一遍。他心中狂喜,他认为自己找到置叶公瑾于死地的证据。卷宗里的记录显示,叶公瑾用大笔资金买卖外汇、买卖黄金。民国政府有明确规定,公职人员禁止买卖外汇和黄金。
他把这个卷宗密封在一个牛皮纸袋里。接下来,他要考虑的是,他应该怎么办?
他有两种选择,匿名举报或具名举报。对叶公瑾来说,这两种做法的效果一样。但对他来说,效果就不一样了。如果这个东西恰好被毛局长所需要,并因此推倒了叶公瑾,这叫“反贪举报”有功,他应该受到奖励,甚至还有可能官升一级。虽然可能坐不到叶公瑾的位置上,但当上副处长是有可能的。
但是,如果不起作用呢?甚至被泄露给叶公瑾,那么,他的下场只有一条死路。
程云发在此后的两天里,坐卧不安,心神不定,脸色也变得苍白。
连右少卿也看出他的变化,问他,“老程,你怎么了,生病了?脸色这么不好。”
他摇摇手,却说:“有点不舒服,没关系,没关系。”
两天后,他选择了一个寂静的下午,拿着那个密封的牛皮纸袋,去了督查室。他在心里一直默念着,“没关系,没关系。”
督查室的受理办公室在保密局大楼的另一头,拐进翼楼后一直走到底,这是一个极少有人来的办公室。
程云发走进办公室时,坐在办公室里的女军官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程云发无声地把牛皮纸袋放在桌面上。女军官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要开封。程云发压住了她的手,“请杨主任亲自开封。”
女军官明白了,收起剪刀。她拿出登记本,写上“密封纸袋一只,来访者指定杨主任启封。”然后把登记本送到程云发面前,指点他要签字的地方。
此时,程云发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他还是拿起笔,颤抖着在登记本上签上他的名字。他走出办公室时,只感到两腿如面条一样软,恐惧像钳子一样钳住他的五脏六腑。他终于回到办公室里。
程云发在恐惧中等待,但一连等了许多天,一点消息也没有。甚至没有人找他核对一下情况。他感到情况不好,他感到自己正在走上一条死路。
他小心地窥测着周围。二处召开工作会时,他小心地观察叶公瑾的反应。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他每天以出门检查工作为由,尽量少在办公室里呆着。站在外面无人的地方,他感到自己的心情稍微好一点。
程云发根本没有想到,他已经启动了一场乱局。他的这个小举动并不重要,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这么说还是不准确。他应该是,在已经扣紧的扳机上,落下的一只苍蝇。
乱局不是因他而起,却是因他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