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蒙蒙亮。冬天,天亮得晚,南方的冬天又多是阴天,天亮得就更晚了。
南方的冬季,潮湿而阴冷,让许多见过冰雪天的北方人也受不了。路上的行人在这个湿冷的早上,只能低着头匆匆地赶路。
张雅兰站在街边二楼的窗口,目光同样冰冷地注视着街上的行人。她穿着一件碎花中式棉衣,脖子上围着紫红色的毛线围巾。她看上去就像一个邻家的姑娘,无聊地看着街景。
她的伤已经基本上痊愈,但身体还比较虚弱,脸上更是瘦而苍白。杜自远告诉她,如果身体差不多了,就回去上班。“雅兰,你是一颗钉子,再困难也要扎在那里。你能扎在那里,就是你目前最大的任务。”
她已经想好了,准备过几天就回去上班。
她本来可以现在就上班的。但两天前,父亲走进她的卧室,小声告诉她,他要干掉左少卿,“为你报仇,也为王师长报仇!你同意吗?”
父亲的计划,让张雅兰的心里激动起来。她恨死那个女特务了。这些天的报纸她都看了。这个女特务暗杀了侯连海,一枪毙命,手段极其残忍。
她的眼睛里冒出了火,“爸,我能干什么?”
“你只需要指认她就行了,会有人动手。”他想了一下,“不要告诉你们的人,他们可能会阻止你。我不想让他们插手。”张乃仁严厉地警告女儿。
张雅兰明白,父亲说的“他们”,是指杜自远。她认真地想了一下,除掉这么一个阴险毒辣的特务,对党组织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没有危险。再说,有危险她也不怕。她真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女特务。
“爸,悄悄地干,不让任何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她小声说。
“对,就是这样。这件事做完后,你该回去上班,还回去上班。行吗?”
“行,我没问题。”张雅兰的嘴角上,已经露出了一丝杀气。
现在,她静静地站在窗边,平静地看着路上的行人。终于,她看见街上出现一辆黄包车,车上坐着两个女人。她们穿着几乎同样的衣服,脖子上都围着厚厚的围巾。她扭回头说:“来了,你看。”
胡头穿着灰色的棉衣,头上戴着毡帽,出现在窗口,向街上看去。
“是两个人。”他轻声说。
“她们是姐妹俩。你注意,是那个长头发的女人。你看清楚了,不要看错了。”
“小姐放心,我不会看错。”胡头不动声色地看着黄包车上的两个女人,一直到她们走过,消失在街角的另一边。
“每天傍晚时,她们下班,仍然从这条路上过。你最好选择那个长头发的女人一个人的时候,趁着天黑的时候动手。”
“我知道,我会干得干脆利落。”
这个时候,左少卿和妹妹在许府巷门外下了车,进了许府巷大门。
她心里一直很紧张。王振清已经警告过她了。这两天她一直很警惕,她已经察觉到最近有人在跟踪她。她意识到,这一定是王振清的人。
最近一段时间,一组对她的监视跟踪,其实已经停止。这是她能感觉到的。到了许府巷后,对她的电话监听也已经停止。这是柳秋月告诉她的。
“少主,我检查过,电话没有窃听。”柳秋月小声告诉她。
左少卿默默地盯着柳秋月,心里一直在判断着她的想法。这丫头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简直就像华北局情报部给她派来的助手,处处替她着想。这个情况还是让她有些惊恐。关键时期,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叶公瑾还在寻找“槐树”。这项任务已经在二处的工作会上明确交给她。
“左少,明贵会配合你。”叶公瑾温和地说。
左少卿明白,赵明贵其实是在监视她。叶公瑾通过赵明贵,了解她的一举一动。
怎么才能转移叶公瑾的视线呢?这是左少卿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但她找不到任何机会。她此时忧心如焚。
她从赵明贵手里接收了还是当初黄枫林留下的监听系统,监听郭重木和于志道在家里、办公室里的说话声。她亲自监听了一会儿,就知道不会有任何成果。郭重木肯定已经受到杜自远的警告,在家里和办公室里说话都很谨慎,绝对听不到任何意外的话。于志道则根本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但样子还是要做一做。她让柳秋月安排专人负责监听,每天上报监听简报。这件事,也只能这样了。
目前她心里最直接的忧虑,竟来自王振清。她感觉到这一灾难是躲不过去的。最让她忧虑的是,她不能激烈反抗。对于志道,她可以毫不客气,该开枪时就开枪。对王振清不行。杜自远告诉她,对王振清的策反,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傍晚,该下班了。左少卿决定早一点走,想一个人先回家。如果王振清想动手,应该是她一个人的时候。既然是这样,那就早一点来吧。她在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暗杀的准备。
她去一组看了一眼,妹妹正在组里忙着。她向妹妹挥了一下手,就往外走。
但妹妹还是追了出来,“姐,你怎么着?”她眼睛里满是疑惑。
“没什么,我想早一点回去,躺一躺。”左少卿不在意地说。
“你怎么了,病了?”妹妹有些不放心。
“可能吧,也有点累。你忙吧,我先走了。”
“你再等一会儿不行吗?我这里一会儿就完事了。”妹妹拉住她。
“你忙你的,我先走了。晚饭给我带一点回去就行了。”
左少卿独自出了许府巷大门,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线,顺着路边的阴影向前走。出了街口,她叫了一辆黄包车,说:“中山南路。”
夜风很凉,潮气像水一样扑在她的脸上。左少卿裹紧了短外套,把围巾系紧,抵御着夜里的寒风。她感觉,如有危险,应在今夜。
到了中山南路,在她家外面的街口,她下了车,让黄包车走了。
她向四周看了看,周围的寂静让她不安。她先进了路边的小店,买了一包烟,抽了一支叼在嘴上,慢慢地吸着。她又想了想,便月兑下外套,披在身上。外套有点厚,逃命的时候,可能不利索。她可能还需要这件外套的掩护。
她吸着烟,慢慢向小街里走去。
小街里更加昏暗,街边的窗户里亮着暗淡的灯光,如鬼魅的眼睛,窥视着无人的街道。一阵风从街那头吹过来,让她打了一个寒颤。她裹紧外套,继续向里走。
几分钟之后,她隐约看见,前面的阴影里似乎停着一辆车,似乎还有人站在车旁。她停下来,等待着,想看看对方怎么行动。
她听到身后的街口那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哨声,然后就是奔跑声。她知道,这是通知前面的人,她已经到了,对方就要动手了。她现在看清楚了,车旁的人其实一直在向她这边看着。此时他们离开汽车,向她这边走过来。
左少卿一动不动,观察着他们的举动。那两个人经过一个亮着灯光的窗口时,她才看清楚,他们手里提着的是冲锋枪。
老天,他们绝不想给她任何活的希望呀!左少卿不再犹豫,回头就跑。她的枪就挂在腰上,但她不想用。她一边奔跑一边观察两边的墙壁。
后面的冲锋枪突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子弹打在她身边的墙上。她左右躲闪。冲锋枪连续不断地响着。她终于看见前面的围墙稍矮一些。她猛地扑倒在地上,身上的短外套飘起来,并离开她的肩膀。外套正要向下飘落时,她已经纵身跃起,攀上墙头。她翻滚进墙里时,只觉得左臂一阵剧痛,她知道自己中弹了。但毫无疑问,她还活着。她落地后,继续向前奔跑。
这个时候,张雅兰一直坐在车里。父亲不让她来,但她一定要来,她要看看那个女特务的下场。
她透过后车窗看着后面。她看见那个女特务在飞跑,在躲闪。她终于看见那个女特务扑倒在地上。枪声也停止了。她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向后面跑去。
胡头低声吼道:“你不要过去,她可能还没有死!”
但她不管这些,她手里也提着一支枪,她要在那个女特务身上再补一枪。
她终于跑到女特务倒地的地方。她惊讶地看见,地上除了一件短外套外,并没有女特务的影子。
她回头大叫:“他妈的,让她跑了!让她跑了!”
胡头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就走,“快走,快走!一会儿警察来了,咱们就有麻烦了。”
胡头把她拖到汽车边,硬把她塞进车里,汽车很快就开走了。
此时,左少卿在居民区里穿行,快速地走着。伤口剧痛,让她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她躲在一处阴影里,检查伤势。血流了很多,整个胳膊都被血染红了。她掏出手绢,紧紧地扎住胳膊。现在她冷得浑身发抖,流了很多血后就更冷了。
她辨别一下方向,继续向前走。她现在不能去医院。天知道有多少人认识她。这里离洪公祠很近,但她也不能去。她对洪公祠的人也不放心。她只能回许府巷。她希望许府巷的卫生所里有人值班。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回到许府巷。她靠在门边已经虚弱无力。门口的警卫一看见她的样子,就给里面的值班室打了电话。一个值班军官跑出来,月兑下他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然后架着她去了卫生所。
左少卿遇刺中枪的消息,立刻像闪电一样惊动了叶公瑾。他和赵明贵匆匆跑下楼,去了卫生所。
在卫生所里,医生正在给左少卿清洗伤口。子弹是从后面打入左臂外侧的肌肉,又从前面穿过,但把外侧的皮肉完全掀开,如一个小孩嘴一样张开着。
医生清洗完伤口后给她打了麻药,开始缝合。他说:“你很幸运,没有打断骨头。被子弹打断的骨头不好接,因为有许多碎骨头,散布在肉里面,愈合之后,胳膊也会受影响。现在是皮肉伤,只要长好了,应该问题不大。”
叶公瑾和赵明贵看着她的伤口,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心里做着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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