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卿慢慢放缓了语气,“听着,你在这里开车,别想耍滑头。我坐在后面的车厢里,我会随时盯着你。你要是敢停车,我会一枪打死你!听明白没有?”
司机恐怖地看着她手里的枪,连连点头。
左少卿说:“现在,开车!一直开!不许停车!”
司机重新发动了汽车,驶上了大街。左少卿盯着他,慢慢收起枪。随后,她推开车门,攀着车帮,爬到后面的车厢里。
晨风很凉,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她缩身坐在货堆里,警觉的目光透过车厢档板的缝隙看着前面。天完全大亮以后,升起的太阳开始灼烤车厢里左少卿。但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盯着前面。
路况很差,汽车颠簸着向前行驶。公路两边是山林、零星的农田和偶尔出现的村庄。拐过山坡后,前面出现一个小集镇,一些陈旧的瓦房和更加破烂的草房参差不齐地掩映在树木中。
左少卿察觉司机放慢了车速,似乎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用枪柄重重地敲了几下车顶。汽车重新加快了速度,从小集镇中间直穿过去。
直至下午三点钟,破旧的运货卡车终于抵达白石镇。卡车在路边停下。胖司机小心翼翼地看着后窗,但车厢里似乎没有人。他推开车门,站在踏板上向车厢里张望。车厢里真的没有人。他满脸的惊愕,手脚颤抖着爬上车厢,向货物之间的空隙张望,车厢里确实没有人。
一个小时后,司机向白石镇警察所报告说,曾经有一个女人,用枪威胁他,逼着他开车到白石镇。但这个女人什么时候下的车,他就不知道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这个消息被逐级传递到麦肯中校的办公室里。
麦肯中校对这样一个情况有些迷惑不解。从白石镇向西,确实可以抵达边境,这在地图上看得清清楚楚。但这一带村镇密集,到处都是农田和劳作的农民。甚至边境的两侧都是农田。从这里过边境要想不被人发现是绝不可能的。
麦肯中校皱紧了眉头。他判断,如果这个女人是左少卿,他相信一定是。那么,左少卿一定在到达白石镇之前就下了车。但她在哪里下的车呢?几个小时的路程,这个范围就太大了。
但有一个情况麦肯中校可以肯定。左少卿现在已经离开金兰湾地区,并且向西去了。她的目的一定是要越过边境。
麦肯中校回头对身边的阿本上尉说:“你带着你的士兵,沿着这条公路散开,向北,向大叻山方向搜索。上尉,你一定要找到她!”
亚洲人的喜怒,极少表露于外。阿本上尉虽然心里充满了疑问,却什么也没有表示出来,更没有问。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麦肯中校,敬了礼,然后转身离开办公室,去集合他的士兵。
其实,左少卿在距离白石镇还有三十公里的时候,就冒着危险跳下了卡车。这是她在上了这辆卡车之前就已经考虑好的。她要尽一切努力掩盖她的行踪,拖延麦肯中校追踪她的时间。
她跳下卡车后,一如既往地把柯尔特手枪插在后腰,然后背起背包,下了公路,向丘陵中的山林里走去。
虽然现在只是四月,但对这个国家来说,已经进入酷暑。午后的阳光投下火一样的热量,稀疏的山林里没有一丝风,草木都在阳光下散发着干燥焦灼的热气。
左少卿脸上挂满了汗水,衬衣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她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她穿过山林,喘息着走上一个小山岗。她向山坡下望去,稀疏的山林里出现一片一片的农田。一些用竹子和茅草搭建起来的房屋掩映在树荫之下,静谧而安详,看上去没有任何危险。
左少卿望着山下的那些房舍时,一时有些迷惑。文弱的梅医生给她留的地址上,说的是“瓦竹寮”,她说这是一个小村庄。“瓦竹寮”在地图上仅仅是一个小点。但在这里,那些破烂的房舍却分散在周围的丘陵上,每一栋房舍都相距很远。她在想,哪一间房舍才是她要找的呢?
她很快就看出来了,通向那些房舍的只有一条小路,在丘陵和农田里蜿蜒。在丘陵里它是小路,在农田里则只是窄窄的田埂,窄得只能一人行走。她看出来了,她其实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沿着这条小路向山下走去。
走到蜿蜒的小路上时,左少卿渐渐发现了一点奇异。那些散落在远近的房舍,都像葫芦一样串在这条小路上。她如果要去第二家,就必须从第一家的门前走过。远处的房舍也同样如此。她隐约意识到,这第一家房舍,如同一个哨兵一样,卡在这条小路上。她感觉,她要找的人,应该就是住在第一家房舍里的人。
她逐渐接近的,是一间破旧的竹屋,房顶上的茅草已经乌黑,墙壁斑驳而老朽,一棵大树遮蔽在房前。
一个须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人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正一动不动地用他苍老的眼睛注视着走过来的左少卿,尤如一尊古老的雕像。
左少卿注视着他,慢慢向他面前走过去。
左少卿谨慎地斟酌着门前这个老人的身份,和自己目前的处境。
她擦一把脸上的汗水,努力露出好看的笑容。她一边注视着竹屋里的动静,一边观察着老人的眼睛。但她一直走到老人面前,他也没说一句话。只是用他苍老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但是,左少卿一开口,就意识到麻烦。老人根本听不懂她说的本地话,她也听不懂老人说的话。其实,她也拿不准应该找什么人。
让她意外的是,老人在她不断叙述的过程中,竟然听懂了“金兰湾”和“梅医生”这两个词。她看出老人的眼睛里开始闪出警惕的目光,这一点也让她警惕起来。但她听不懂他的问话。她只知道他听懂了这两个词,她也只能反复说这两个词。至于这两个词对老人意味着什么,她就不知道了。这种状况让她非常焦虑和不安。
这时,老人的脊背已经离开了竹椅,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回头向里屋也可能是向附近喊了一声。几秒钟之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屋后跑过来。他赤着脚,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他用一种警惕的又掺杂着惊讶的目光打量左少卿。
老人向这个少年喊了几句话。那少年应了一声,转身向小路上跑去了。
这个情况让左少卿有些恐惧。这个少年明显是跑去叫人。但他去叫什么人,她就不知道了。她观察老人的脸色,并没有什么惊恐或者警惕的神色。她判断,那个少年似乎不是去报警。
老人指着房门向她说着什么。她猜想,这是叫她进屋。她向周围看了看,这么站在门外很容易被人看见。她小心地踏进了那扇已经歪斜的木门。
老人仍坐在门前,仍用他苍老的目光向远处瞭望。
左少卿向房子里打量一下,屋里除了有几件农具外,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看得出来,他们非常贫困。她在门口的竹椅上坐下来,透过那扇有些歪斜的房门,注视着门外的老人,也观察那条唯一的小路。如果有什么人来,会首先出现在那条小路上。她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
大约半个小时后,那少年领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顺着曲折的田埂跑过来。
中年人扛着一把铁铲,衣服敞着,裤腿卷到膝盖上,**的脚上沾满了泥巴。他走到门前,一边看着坐在门里的左少卿,一边和老人说了几句话。老人也向他说了几句话,又向屋里指了指。
肤色黝黑的中年人跨进门来,用一种惊异和警惕的目光看着左少卿。
这个时候,左少卿也静静地站起来,谨慎地注视这个中年男人。她的右手不经意地隐在身后,靠近插在后腰上的枪。她不住地对中年人说:“金兰湾,梅医生。”
她判断,中年人应该同样能听懂这两个词。她又用手指着自己。
中年人上下打量着她,开始点头,似乎表示他已经明白。之后,他用一种询问的目光向她指着屋后的大叻山。他指指自己,又指指左少卿,再指指屋后的大山。
左少卿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从口袋里拿出地图,铺在他的面前。向他指出大叻山的位置,然后不断地向西指,一直指到边境。最后,她指了指自己,指尖划过边境,然后抬头看着中年人。
中年人用力点点头,表示他已经明白。然后他看着门外的小路,严肃地思考着。他终于转向左少卿,向她指指太阳,指指自己,指指左少卿,再指指大叻山。
左少卿猜测,他的意思是立刻就出发。她明白,这是刻不容缓的。她又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那叠法郎,递给中年人。
中年人的脸上立刻露出愉快的表情。但他只从中抽出几张法郎,其余的又还给左少卿。左少卿笑了一下,再抽出几张钞票,又塞进他的手里。
中年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向她点头表示感谢。他拿着那几张法郎走到门外,和老人说了几句话,把手里的钱递给他。
老人拿着钱,回头向左少卿挥了挥,脸上难得地露出笑容。之后,他把那几张法郎卷了卷,小心地塞进腰间的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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