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纪慧娴去了猗院。纪华荣一如往常般穿得朴素,站在院子里微抬着头看天,正不知沉思着什么。
“二姑姑。”纪慧娴上前轻唤了一声,待纪华荣回过神来后,便行了一礼笑道:“姑姑怎么站院子里,这天气却是越发的冷了,小心身子。”
纪华荣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精神并不是很好,也不知是不是因站得久了冻得,她看到纪慧娴便露出柔柔的笑意:“娴儿来了,这几日都不见你来的。”说完,上前拉过纪慧娴手往屋里走去:“我还以为你把姑姑给忘了呢。”
纪慧娴便道:“姑姑说哪里话,只是前日里出府了一趟,去白月庵里求了平安符,这不便给姑姑送一个来。”然后看着纪华荣的脸色又道:“姑姑看上去,比前段日子要清减了一些。”
“冬日里天冷没有什么胃口,”纪华荣不以为意的说道。待进了屋里,便让纪慧娴在炕榻上坐好,然后让丫环拎了壶热水进来,又亲自泡了热热的花茶给纪慧娴喝着。她对纪慧娴,倒真正是疼爱。
纪慧娴只听过天热没有胃口,这天冷没胃口的话倒是第一次听。很快便意识到纪华荣只是随意找了借口敷衍自己的,她明显有心事。每个人都会有说不出口的心事,纪慧娴倒也能理解。
既然不想说,纪慧娴断也没有特意去揭破的意思,她只是端起茶盅细细的品了茶,然后赞道:“还是姑姑这里茶水好吃,我屋里的就是比不上的。”
纪华荣便一点纪慧娴的额头:“你呀,少来奉承姑姑。”又问:“你方才所说的白月庵,可是周王妃去的那个?”
“姑姑也听说了?就是那座,听说菩萨灵,我少不得便就要多去。”纪慧娴笑道。
纪华荣却是一叹气:“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她不是闺阁女子,又不能跟那些当家夫人比。她只是个寡妇,却是轻易不得出门去的。所以听到能出门,心里怕也是羡慕的很。
纪慧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她在心里却大喊道,去现代吧,在那里哪有什么寡妇,像你这样的容貌与大好的年华,却是可以另嫁好几个呢。
见纪慧娴沉默,纪华荣一笑:“瞧我,你还小,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姑姑的心思,我自也是懂的。你在府里没有几个人能说话,虽说祖母爱惜着你,不让你在夫家过日子,让你回来快意些,可终归还是不自在的。”纪慧娴慢慢说道:“身边无伴还好,最苦的却是孤寂,更苦的是这孤寂不知何时到头,没有个盼头。”
“你这小丫头,从哪里听到的这话,倒说的像是大人般。”纪华荣听后愣了下,但很快便笑着道:“什么孤寂,你懂什么呢。”
纪慧娴张张嘴,本想反驳,但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小声道:“听多了自是懂的。”
原来是听说的,纪华荣便就苦笑一声,怕是府里的人还是有人议论自己的,被她听了去。所以这会,才说出这般话来。可这话,却是偏偏说到了心里头,倒是有些巧合了。纪华荣想想也就抛开了去,然后起身又去取了新茶过来冲泡。
趁这空档,纪慧娴便伸手翻开了,纪华荣先前看着,然后随手扣在炕桌案上一册书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纪慧娴轻声的念了出来,原来纪华荣看的却是诗经。可方才却是没有看到书面上书名,有些意外的再翻转来,只见册上果然空空。便觉得有些奇怪,这书册没有书名?再低头细看了下,便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本手抄本。
本上字体丰满有力,充满着气势,方才却是一下子没留意倒是没有看出来。只是这字看上去并不像出自纪华荣之手,她的字却是要比书上的娟秀许多。
不过纪慧娴想想也就释然,这书说不定却是其他人所抄。府里最是多读书人,怕就是他们其中之人抄的也不奇怪。
这时,纪华荣转过身来见纪慧娴看着那书集,先是愣了下,然后便笑道:“娴儿可是看得懂?”
纪慧娴把书集放下,点头:“写妇女们采桑劳作之时的情景。”
纪华荣走了过来:“有时觉得自己过得不太如意,看看这书上所写的女子,再与她们对比,便会觉得自己过得并不是那么不好。”
“姑姑自是好的。”纪慧娴接口道:“说不得,日后还会有大富贵呢。”
纪华荣淡笑不语,显然是觉得纪慧娴的话不可信。只是斟了茶水,递给纪慧娴:“尝尝这个。”
纪慧娴把书册放下,端起来一喝,只觉入口清香,比方才所喝的顺口了许多。
“这便是新制的梅花茶,感觉如何?”纪华荣看着纪慧娴,慢声问道。
纪慧娴猛点头:“姑姑制得茶就是不一般,喝下去后只觉得说话的口气都是香的。”
从猗院出来,迎平便小声附到纪慧娴耳边道:“奴婢看着华荣姑娘也是清瘦了许多。”
纪慧娴却是不语,自上次官家跟那淑妃来过之后,纪华荣看着便就有了心事。淑妃那次来,也不知跟她说了什么话,对她打击应该是大的。所以才会这般消沉,以至于没有了胃口。纪慧娴叹了一声,纪华荣看着不像是个在乎荣华与得失之人,但心底怕终归怕还是有在意之事的。
走到自己院子门口时停下了步子,纪慧娴想了想便进了主院。韩氏看到她来,便笑意吟吟的递给她一封书信:“是灵秀派人来给你的。若不是那送信之人前来,我却还是不知前日里你遇到了她,怎么没有听你提起?”
纪慧娴看着韩氏不像生气的样子,这才说道:“昨日里本来要说的,可听母亲说到四婶婶会回来,一进激动便就忘了。”
“倒是怪我了。”韩氏说道:“灵秀是个好的,你与她交好倒是不错的。两家本就是亲戚,你们姐妹感情好,我却是高兴的。”
纪慧娴便就恭顺的应是。姐妹,韩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却是把纪慧娴说成了她的女儿般。她似乎忘了纪慧娴是还有生母的,不过也是,她的生母一家已经全被斩头,却是再无一头亲戚。
韩氏又道:“灵秀才学不错,在城里也颇有好名声。虽说你也识字,但怕终归却是比不上她的。待到了明年春日,你跟姐妹们一块去师傅那里学些东西,却也不要让她们比了下去。”韩氏事事为纪慧娴思量好,倒也是显得母女情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