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以后记得多提一桶水,留着寻姑娘洗漱用。”何寡妇站在房檐下,轻声叮嘱儿子。
一身粗布短褂的牛娃“嗯”了一声,拎着两只水桶跨出了大门。
何寡妇欣慰一笑,从晾衣线上抽下围裙,系在腰间,开始准备早饭。
夏天天热,白日里若是烧了炕,晚上保管无法睡人。如今东西屋都有人睡,她干脆从后院里搬出一个只有她膝盖高的铁桶来。
铁桶上下无盖,底面焊了一张铁网,旁边专门留出一个方形缺口用来添置木柴。点着柴火后,直接把小锅搭在上面,就是一处简单的小灶了。这种改造的铁灶在农家十分常见,最适合夏天使用了。
寻欢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牛娃刚好提了水桶进来。别看他年纪不大,力气倒是很足,脚步稳稳的。
大门离屋子有近五十步的距离,寻欢迎了上去,伸手就去接牛娃提着的水桶,“快给我吧,看着就沉!”
牛娃昨日见过寻欢,他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姐姐。此时听她要帮忙,脸就有些发热,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又低了下去,一边避开两步,一边脆生生地道:“不用姐姐帮忙,我提的动。”
“哎呀,姑娘不用管他,他力气大着呢,您歇着就行了。”何寡妇从灶房里搬出一条矮桌放在院子里,抬头朝这边道。
寻欢错愕之际,牛娃已经越过了她。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寻欢望着牛娃挺直的背影,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洗了脸,见牛娃摆了三副碗筷,寻欢忙朝端菜过来的何寡妇道:“嫂子,不用准备我……”
何寡妇径自把菜碟子放好,伸手模了模耳垂,有些局促地看着她:“怎么能不吃早饭呢,是不是这菜不合您的胃口?”
牛娃也忐忑地站在旁边望着寻欢,好像生怕她不高兴的样子。
面对母女二人淳朴的眼神,寻欢忽然有一种罪恶感,笑着解释:“不是,我是真的不饿……”
“哪能不饿呢,您千万别跟我们客气,牛娃,快让你寻姐姐坐下吃饭。”何寡妇觉得寻欢是认生,不好意思呢。就像她带着牛娃回娘家时一样,因为有她的叮嘱,旁人给牛娃零嘴吃,牛娃心里就是再馋,也会摇头,说些自己不喜欢吃的话来,与寻欢那句“不饿”是一个道理。
牛娃红着脸走到寻欢旁边,仰头看她:“姐姐你就跟我们一起吃吧……”
盛情难却,寻欢要是再拒绝,他们母子恐怕更要不安了,便伸手模了模牛娃的脑袋,跟他一起坐在了桌子旁。
东院墙角栽了两颗杏树,微风拂动绿油油的树叶,发出悦耳的声响。
寻欢不禁幻想初夏时满树黄杏的诱人景色,心中一动,与何寡妇闲谈起来。“嫂子,牛娃还没读书吗?”。
何寡妇眼里立即盈满了笑意,感激地道:“多亏了您,秋后我就打算送他去镇上的私塾读书。”
那家私塾坐馆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秀才,颇有些才气,束脩就相对贵一些,每个月要收五十钱。有了寻姑娘交的租子,她总算可以把牛娃送过去了。路途有些远,好在里正家有三个男娃也去读书,特意备了驴车,还同意搭上村中其他孩子,每个月只收五个路钱。
这时候读书几乎是改善生活的唯一出路,寻欢能理解何寡妇的欣喜,笑着鼓励了牛娃几句。
吃过早饭,她直接从后门出去,去了薛肃家。
何寡妇站在门口望了几眼,回头瞧着老老实实吃饭的儿子,心里的犹豫顿时消散。寻姑娘只是和薛肃走得近一些,薛肃又是老实人,两个人应该不会出问题。
这边寻欢刚走到薛肃家的篱笆门前,眼角就瞥见一个人影,扭头一看,那手臂上挂着一条男子长衫的人可不正是春梅娘,李氏!
看清对方眼里的不喜和疑惑,寻欢嫣然一笑,推门而入。
李氏却被寻欢的笑容惊得心头一跳!果然是狐媚子!
她瞥了一眼何寡妇家的后门,匆匆加快了脚步,打定注意不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薛肃昨日听寻欢说她不在何家用饭,早上就特意准备了两人的饭,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即迎了出来,只是还没打声招呼,就见李氏紧跟着迈了进来。
他有些错愕,朝寻欢点了点头,径自去迎李氏,“李婶,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李氏已经随着寻欢迈进了灶房,一眼瞧见桌子上摆了两副碗筷,而寻欢颇不客气地就坐下了。她暗暗吃惊,不动声色地看向薛肃,却见他神情坦然,就猜到他本来就是要与狐媚子一起用饭的。
“呦,没想到你这里还有娇客在啊,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薛肃啊,这位姑娘是?”她狠狠瞪了一眼寻欢,故意大声道。
寻欢头都没抬,细嚼慢咽地吃饭。李氏母女不是看她不顺眼吗,她偏要做出与薛肃亲密的样子给李氏看!
薛肃眉头微皱,“李婶,前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是寻姑娘……”
李氏大吃一惊,盯着他道:“不是说寻姑娘脚受伤了?刚刚我见她好好的,她怎么来你这儿吃饭啊?不是婶子我多管闲事,这男女授受不亲,旁人不懂得,你可得时刻牢记在心,别辜负了你母亲当年拼了命也要把你生下来,留下遗言让杨叔教你读书认字,习武健身!你杨叔是出了远门,可村里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回头若是让他听到什么,还不得伤透了心啊!”
她越说越快,尖刻的声音直接刺进了薛肃心底。
娘亲是生他难产死的,他只能靠扬叔的回忆想象母亲方氏的模样。家里的书册里,有她娟秀的笔迹,衣柜底下,是她当年亲手绣的小儿衣物……
想到扬叔的教诲,薛肃不由看向寻欢。
她已经放下了碗筷,低垂着头坐在那里,像是做错了事被教训的孩子,小手无措地攥着袖口。
他不由暗暗责怪起李氏来。
哪怕她要训斥自己,也不该当着寻姑娘的面说啊,还有那句“这男女授受不亲,旁人不懂得,你可得时刻牢记在心……”,不正是指责寻姑娘不顾脸面?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寻欢的苦衷,那么坎坷的身世,难得她还那么信任自己。
“李婶,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薛肃向前一步,挡住李氏打量寻欢的视线,淡淡地问道。
所以他们都没有看见,寻欢瞬间弯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