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平微先感慨了一声,随后又是一声感慨。
做土地做了这么些年,什么怪事都见过,偏偏这件事没见过。不但没见过,便是听,他也从未曾听说过。
江东李永年是个名震一方的画家,他画过许多东西,譬如时下流行的四君子,再譬如山川奇景,曾有人出价千金求他一幅兰花图而不得,反被人嘲笑痴心妄想。昔年司马相如之大才,一篇赋也不过百金而已,但如今千金也不能买到李永年一幅兰花,足见时人对李永年的推崇。
拉拉杂杂地讲了一大堆铺垫,尚平承才终于说到正点上。
那李永年多年来画过各种景色植物,却一直不曾画过桃花,他觉得很遗憾,便四处打探哪里的桃林最广,桃花最美,总算在四月花开的时候到了河北道的景城郡,他听说景城郡领的几个县城的人最喜欢种桃花,各种品种都有,若非资深的桃农都不能将那些桃树品种认出来。
李永年有个金字招牌,自然不肯砸了自己的招牌,年一过就出发去了景城郡,挑了许久终于挑中了一片挨着山的桃林。从日出到日落,从桃树开始鼓出新芽,就在桃林里穿梭。
可是他徒有一打名贵的纸品墨具,却半点墨也滴不出来,等到花开了,便提着笔对一林子的花长吁短叹。
听到这里,尚平微忍不住将唠唠叨叨的尚平承打断:“说重点吧,我可不是听你讲故事的。”
“快了快了,到重点了,你别这么急啊。”
尚平承有些恼恨被打断,说道:“我估模着那李永年也是这么说的,就快有灵感了,就快灵光一现了,嘿,你别说,他还真的有灵感了,就在满园桃花败落的时候,他突然就得了幅桃林春醉图,听说那幅画画得不是桃花胜景,而是桃花快落光了树上长满了叶子的景致。我看不出桃树上不生桃子也不开花,徒长了一树叶子算个什么景,比起青柳翠竹那可真是差远了。”
世人多喜欢胜景,画家多喜欢残景。
李永年这幅画拿给众多画家看,都是赞不绝口,以至于他的画虽然残了,盛名却更盛起来。
然则终于有一日,有人对着画提出疑问,在那一片枯败的景中,却有一朵开的正好的花,灼灼的花色,喷吐的花香。
听到这里,尚平微终于嗒一下把茶杯落在桌子上:“那朵花应该就是二夫人吧,因为李永年画技超然,在那里多着了些墨,露了些作为画家的情感,使得那一抹天地气息混乱起来,感念画师恩德,就自然成了精怪。纸上的花能成精怪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淡淡道:“你这故事实在没什么趣味,青埂山上的妖精在成为妖精之前,几乎都有一两段这样的故事。”
“真是放屁。”
尚平承在鼻子前做出摆手的动作,心情大好,连不怎么爱吃的桃子也顺手拿起来吃了几口,“她如果是感念李永年那厮的情感而生,我怎么可能把她娶回来做儿媳妇?你这话真是跟放屁没什么分别。”
尚平微模了模鼻子,他也不是没读过什么话本故事的,几乎每个段子都是这种套路,顺口就说了出来。
也许尚小萝在这里会有些好点子,尚平微却想不出来。
“真无趣。”尚平承哼道。也开始觉得要是尚小萝在就好了,那丫头显然比她这个没趣味的老爹有趣多了。
却说那朵花,因为它开得越来越艳丽,又隐隐散出香味儿,便被人认成是妖花,许多人都主张把这幅画烧了,李永年心里也毛毛的,就只有同意了。
“嗯,看样子没有烧成啊。”尚平微插了一句。
尚平承又将他瞪了一眼:“是你讲还是我讲。”
“你不讲就算了,左右不过是个妖精而已。”尚平微说道。
随即他又皱了皱眉,“凡人一向规矩多,小萝要住到院子里去,我却是不能跟她一起住的,那我该住到哪?”
他这话却不是问尚平承,随手点了个丫鬟将自己带去找尚小萝几个。尚平承连忙拦住他,急道:“你真不想知道下面的事?”
“有什么好知道的?二夫人是妖精还是人,来历是清白还是不清白,该发愁的是你又不是我。她若是敢对小萝做什么,我直接杀了她就是。”
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一旁的丫鬟忍不住将这位新来的太爷瞧了一眼,噤声低头,让自己变得不显眼些。
“那不行,你且听我说完再走。”尚平承扯着他不放。
对于那幅画究竟如何,尚平微其实也比较想知道,他这一番动作只不过是看不上尚平承故意拿乔,特意做出来给他看的。没想到这家伙真就这么沉不住气,尚平微掩着表情,面不改色地说:“那你就说啊。”
尚平承将丫鬟打发出去,这才笑着说:“那画不但烧了,而且烧得连点灰都不剩。”
“这倒奇了,既然连点灰都不剩,二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你绝对想不到,那李永年长吁短叹,一林子的花都被吵得不得安宁,最受不住的那个,就盼着他赶紧画成走人,于是成了朵花妖,将一片林子都搬到画纸上去,她自己也附到纸上,本来觉得这幅纸做的精致,很合适来做她的房子。谁想到那李永年虽然不长吁短叹了,却又带着一群人来长吁短叹,后来又要烧画。她这才带着那片树林离开画纸,成了个俏生生的女妖。”
尚平承娓娓道来,讲得结果令尚平微哭笑不得,他说道:“原来凡人的执念也能成就朵花妖,她却又怎么到你这里来了?”
尚平承老脸一红,说道:“这事本来该怪我,哈哈,怪我。我也不好放着不管她。”但为什么怪她,尚平微问半天,却怎么也不肯说。
原来二夫人的来历竟是如此。
尚平微摇摇头,这故事虽然新鲜,但还是比不上才华横溢的公子和情窦初开的女妖精之间的二三事。
但他本也无所谓,这些事跟他有什么相干,若不是怕二夫人来历真的有些不正,会对尚小萝有些什么,他才没那个性子听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