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二夫人和白狐狸两个人探讨谢家呆子的问题时,尚小萝将手里的东西悄悄瞧了一眼,却是张纸条,她将纸条展开,看到上面几个黑不溜秋的字,顿时犯了难。
尚小萝不大识字。
青埂山那个地方,启蒙教育远比不上凡间,无论是土地还是妖精,都以为年幼的顽童就该处在顽的阶段,若叫他们读书,便不怎么跟天地造化合称。这递纸条的红桃只怕根本想不到这个看着并不粗鄙的姑娘竟不识字。
尚小萝握着字条踌躇了一下,白狐狸已问道:“鱼传尺素,鸿雁留情。可是谁送来的信笺?”
她一番小动作早入了白狐狸的眼,若不是看她表情有些纠结,白狐狸也不会故意说破。
尚小萝想到是被看破而不是自己故意告诉别人的,于是高兴起来,将一张细细的纸条拿出来给白狐狸:“我不大能看得明白。”
白狐狸将那张先后被红桃和小萝攥得皱皱巴巴的纸条拿来瞧了一眼,噗嗤笑出了声,念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她婉转着声音又念了一遍,将纸条递去给二夫人,笑道:“可知道这是谁写的?”
二夫人看了几眼,略想了想,说道:“说到谁便是谁了。”她轻启双唇吐出个名字,“谢家明珏。”
就是谢家那个呆子啊,尚小萝想道。
白狐狸轻拍了下手掌,笑道:“这诗却也应景。当年我便十分倾慕这位诗人,才华横溢什么的并不怎么少见,难得的是才华横溢之外还能气质高洁,磊落分明。唔,恰好小萝也从山里来,说是山中神女也不为过。且这里头竟还带了个萝字,我却不知道,一个呆子也能想出这些话来。”
听白狐狸又说起呆子这个形容的字眼,尚小萝有些好奇,那谢明月看着可不傻,她的兄长怎么能是个呆子。在尚小萝的概念里,呆和傻那就是一对双胞兄弟,而她见过的傻货就只有青埂山上的笨熊一个。
于是尚小萝问道:“那谢明珏是脑袋上有些毛病吗?”。
二夫人却摇头:“他一个赫赫有名的军师,如何能脑袋有些毛病。说他是个呆子,却是因为他在风月事上有些呆,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你看谢明月那丫头便知道了,刀剑上的好手,于情绪上却是个粗磨石,只能用来打磨刀剑。”
她说到这里,将尚小萝看了看,忖度着她一个小姑娘对这些并不怎么了解,便改成说:“一个人总是有些地方擅长有些地方不擅长,一般人就算有什么不擅长,也只不过稍稍那么不擅长而已。只是造化弄人,谢明珏不擅长便是真的不擅长,他脑中有各种奇思妙想,有他参与的战事无一不大获全胜,用兵奇诡,乃一代军师。只可惜,凡是见过他的人,都只好在赞他出神入化的计谋之外,给个呆字的评论。”
二夫人一面说着,一面连续三叹。
尚小萝似懂非懂,拿眼睛去看白狐狸。她虽然聪慧,但见过的凡人却少,用凡人的话来说,便是长在山野乡村没见过世面,自然也想不出一个天才的军师被人评价为呆子是个什么形容。
白狐狸很了解她,笑道:“不若等晚上的时候叫比翼鸟带你去见一见。”
二夫人却将她的话接了过来:“只怕等不到晚上了。”她将纸条翻过来,把一侧的一块叠起来的抹平,露出一行蝇头小字,“这谢呆子约了小萝夜半时在擢芳苑相见。”
擢芳苑,就是小萝住的地方。
二夫人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些,淡淡道:“原来他不只是个军师,武艺上已到了能随意进我尚家高墙的境界。”
“我倒觉得这不是他写的。”白狐狸沉吟道,“谢呆子平生都没读过诗书,读的全是些兵法战役,地理文记,就算他知道该怎么给女儿家传纸条,也绝不会在纸条上写句诗来。这个,大概是她那妹妹教她写下来,又帮她送来的。”
白狐狸的猜测很有道理,二夫人甚为同意。
两个人合计一番,那谢家既然真有这个心,她们就遂了他这个愿。夜半的时候,院墙随意他翻。
尚小萝深觉自己被晾在了一边,举手发言:“半夜时我可不想去见谁,我还想睡觉呢。”
已经被白狐狸形容成呆了,尚小萝早没了见一见的兴致。
又是这种偷偷模模地见法,她很不喜欢。尚平微平日教导她,便很着重与她强调过,做人需得光明磊落些,就算要用计,那些阴谋也要少用,多学些阳谋,不然会损了自身的福泽。
尚平微那般的人物,尚小萝多多少少总受到他言行举止的影响。
于是,对于这个谢明珏的作风,尚小萝心里便有些抗拒。
白狐狸笑道:“没叫你真的见他。哼,想见我们小萝,这样偷偷模模地递个条子进来就能见?做他的春秋大梦吧。二夫人,你家里的这个丫环可实在有些问题啊,就算不是老主人亲生的小姐,也不能怠慢成如此吧?”
给闺中的少女递外男的条子,这若是传出去了,传得满城风雨,就算他们不怎么在意这些名声的事,总也不喜被人用一种奇异的态度来谈论。
二夫人面色一寒,复又摇头叹道:“那红桃的爹爹是谢明月的旧部,听说是在战场上坏了腿,谢明月给了他不少优待,这才能养得活一家人。我本来是见她伶俐,才许她在府中做工,却并不卖身。她做事很好,我本以为可以照顾小萝。”
她带了些歉意,将小萝拉到身边,“二嫂子这回不细心之至,小萝下次不可这般维护她们。”
尚小萝刚才想把纸条藏起来,她也看在眼里。以为小萝是怕红桃受了惩罚,但其实尚小萝并不知道凡间的这些圈圈道道,只不过是应了红桃不给人瞧见的心愿而已。
将那纸条拿来瞧了两眼,尚小萝有些感慨,这字写得很不错,她虽然不识字,但这上面露出来的骨气却看得分明。
只是可惜了,竟是个呆子。
一个呆子,却被比作一代军师,莫不是,这凡人也都是些呆子?尚小萝将二夫人的话拆开来理解,便得出了这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