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撒顶顶回到休息室,看见一脸郁闷的王可凡,以及放在桌上的几张废纸,不由得莞尔一笑。
她走到王可凡身边,轻声说道:“怎么样,没想象中那么容易吧?”
王可凡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确实不容易,有一种明明手握百万甲兵,却不知道该怎么行军布阵的感觉。”
撒顶顶道:“对于一个音乐人来说,创造需要的可不仅仅是相关方面的知识储备还有理论上的基础,自我表达的诉求,才是最重要的。”
“自我表达的诉求?”王可凡眼睛一亮,问道,“这怎么讲?”
“等等再说,我先把衣服换了,大楼里暖气太强大了,热死我了。”一边说着,进了房间内的小更衣室。
过了十几分钟,换好衣服的撒顶顶从小间里出来,坐到王可凡跟前,就像是给他上课似的,很认真地问道:“你觉得,对于一个搞文艺的人来说,什么最重要?”
王可凡想了想,道:“天分吗?”
撒顶顶摇了摇头。
“那是勤奋?”
撒顶顶继续摇头,“也不对。”
王可凡奇怪道:“这年头,还有比天分和勤劳这两样东西更重要的?”
撒顶顶笑道:“是激情。创作,最关键是激情,也就是倾诉的**。不管是文学、音乐还是美术,艺术家所做的事情,都是在表达。要么是记录事件,要么是抒发感情,要么是发表观点,不同的艺术形式,它们的发表方式虽然不一样,发表的着力点也不尽相同,但是结果,却是殊途同归的。”
王可凡突然回想起来,郭玉菁在船上的时候,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撒顶顶继续道:“这世界上,最容易激发一个人天分的东西就是激情,对于搞文艺的人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有的时候,本身最有才华的人,不见得就能弄出最好的作品,倒是一些才华一般的人,偶尔能在充满激情的情况下灵光乍现。王可凡,你唱歌这么久,没有没哪个时候,特别特别想用自己的音乐来表达内心的情感过?”
王可凡脑海中被遮该住的那部分东西,仿佛被撒顶顶掀开了一点,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然后又突然反应过来摇摇头,老实回答道:“从来没有过。”
撒顶顶摇摇头,不解道:“真是奇怪了,照理说像你这种搞音乐的行内人,不应该从没想过用唱歌来表达情感啊。”
王可凡笑道:“顶顶老师,其实我学音乐,才不过一年时间。”
撒顶顶瞪大了眼珠子,直呼道:“开玩笑吧!一年时间怎么可能学得这么好!”
王可凡耸耸肩,不要脸道:“天分好吧。”
撒顶顶无奈地摇头说:“真是货比货该扔。”
王可凡不想把话题叉开,又忙问:“顶顶老师,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开始搞创作的吗?”
“我的东西,你学不来的。”撒顶顶道,“每个人的性格、兴趣爱好还有对音乐本身的理解程度,都会影响到创作。我自小就对青藏的文化感兴趣,长大后又长期刻意地接触藏族的音乐,后来为了写歌,为了能采集到最原始的藏民原声,光是朱峰我就爬了三次。”
撒顶顶说着,语气突然无比地柔和起来,她神态悠悠道:“只有当我看见青藏的山,青藏的雪原,藏民们穿着的衣服,那里的蓝天白云,牛羊小孩,僧侣手上的佛器,那些东西,才能让我产生呼喊的冲动。”
“《万物生》这些歌,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写出来的吧?”王可凡问道。
撒顶顶点点头,满腔沉醉道:“是啊,那种感觉特别美好,仿佛是用一种最最幸福的方式,把自己想说的东西说出来了。”
王可凡道:“这样看来,写歌也很麻烦啊,还得情景交融的。”
“不,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撒顶顶摇摇头,收回一脸的向往,转而用平静的口吻道,“其实我在创作上的天分很一般,所以才需要特定的环境来激发自己的激情和灵感,但是有些人,天生就能在脑海中,用最合适的音乐,写出最合适的曲子。”
“比方说呢?”
“比方说很多流行歌手啊。”撒顶顶微笑着回答道,“像周捷伦,他大概是我所知道的所有歌手中,最具有这方面天分的,是属于那种可以用曲子来描绘一个场景还并且能让人联想到的天才。张一谋导演的《满城遍菊花》你看过吧?”
王可凡点点头。
撒顶顶道:“当时张一谋导演在现场的时候,说缺一首主题曲,周捷伦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把歌写了出来。”
王可凡目瞪口呆,心道:这年头怎么开挂的人这么多,还让不让广大弱势diao丝活了。
撒顶顶接着说道:“其实从13年开始实行音乐网络收费后,单纯只会唱歌的歌手,已经挣不到什么钱了。这年头,没有点创作能力的歌手,根本不可能成为像周捷伦那个级别的天王,靠唱别人写的歌而走红的四大天王年代,算是彻底过去了。所以以后再也不会有张雪友了,周捷伦这样的歌手,才是所有未成名歌手复制成功的模版。”
“唯有原创,才能成功吗……”王可凡喃喃道。
撒顶顶点了点头,“对。”
“但我要是完全没有天分该怎么办?”
撒顶顶笑道:“不可能的,只要你有听力,就不可能会没有天分。王可凡,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在唱歌的同时,一直在做一些别的修炼。”
“修炼什么?”
“内心。”
王可凡静静地看着撒顶顶,然后听她说道:“我就是努力地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然后去感受大自然。对于我们来说,想热闹很容易,想静下来,却非常难。我也是人,难免有利欲熏心的时候,搞文艺的人,最怕就是思想被利益牵着走,那样的话,就弄出来好作品了……”
“……这些年来,我在自我平静的时候,想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一些对创作和音乐的感悟,我觉得音乐本身,就是一种自我的束缚,尤其当这件事情变得专业化之后,就越来越违背它最初所出现时的初衷……”
“……写文章的人,都说言为心声,其实音乐也一样的。人们在愤怒的时候会咆哮,在愉快的时候会欢笑,我觉得这些都是音乐,不用旋律,不用节奏,就是简单的声音,却把情绪都表达出来了,所以你听天上的鸟儿叫,听地上的牛羊叫,这些都是最天然的乐声……”
“……周捷伦是天才,他确实可以用音乐说很多话,但大多数人没有这种天分,可他们也能用音乐说话,哪怕说得没有周捷伦那么多,那么具体,但是只要能说出一两句好的,那也就是好音乐了……”
“……现在的人太浮躁,总想着能一下子就写出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来,但在我看来,还不如静下心,慢慢思考,哪怕用十年写一首好歌,也总比一年内写十首陈词滥调来得好。所以创作这件事情,与其担心自己没有天分,不如担心自己无法静下心来找到那种创作所需要的激情……”
撒顶顶一口气说了半个来小时,直到房门再次被推开,才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工作人员走进来,打断了撒顶顶的话,“王可凡,到后台准备了。”
听得颇有些入迷的王可凡闻言一惊,隔了半秒才反应过来,然后连忙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可走出来两步,却又转回头来,给撒顶顶微微鞠了个躬,很是有诚意地说道:“顶顶老师,谢谢。”
撒顶顶见状,不由大笑着摆手道:“别鞠躬,别鞠躬!弄得我好像七老八十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