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姚倾进了屋子的时候,姚子瑜正坐在临墙的榻上吃茶。听见门口处有响动,挑眸看来,见是姚倾目光微闪。
姚倾快步上前,给姚子瑜行了一礼。正瞧见窗下乌木边花梨心条案上新放了一只窑粉彩“官上加官”纹海棠洗,走近去瞧,见快要没顶的水里有两条红尾锦鲤,畅游其中。洗底还放置了几颗涂了颜色的鹅卵石点缀着些许水草,波光粼粼里,两鱼在水草中间交尾而游,煞是好看。
姚倾显然是有些惊喜的,姚子瑜踱步到他身边。“这是上次收你送鞋垫的还礼。素日里你常做女红,没得累坏了眼睛,休息时瞧一瞧这鱼,对眼睛有好处。”
虽是语气不善,但却满是关心。
姚倾很是高兴,连连道谢。“原给兄长做些素日里用得着的小玩意实属本分,三哥只打发了人送来也便是了,何必自己亲自跑一趟,没得太客气了些。”
姚子瑜嗯了一声,“我近来给祖母和母亲请安,顺道便送过来了。”说着又审视姚倾一番,“你如何这会儿才回来?”
“在祖母和母亲处耽搁了些时辰。”姚倾回答的很简便,并不想要提齐国公府上的事情。
姚子瑜一直觉得她轻浮,倘若知道今日之事,不会觉得是被人算计自己,而是自己行事不妥。一面暗自揣度着姚子瑜的心思,一面觉得气馁。屋子里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掌了灯,姚子瑜又沉着脸不说话。姚倾便又道,“时辰不早了,怕是二门上就要落锁了,我也不虚留三哥,改日再请三哥来吃茶。”
姚子瑜见姚倾进门后除了有些疲惫之态,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听出他话中的送客之意,未免有些脸上做烧。轻咳了一声,道,“灯烛里做活看书最累眼睛,早些安置要紧。我先走了。”
姚倾应声,又给他行了一礼,抬头便看见他倾长消瘦的背影被门帘挡在了外面。
她不自觉的轻轻舒了一口气。
顾妈妈此时正端了红枣糯米羹进门,瞧了姚倾的脸色又看了看门口姚子瑜去的方向。
将手上的窑粉彩花鸟纹海棠碗放在了雕花炕几上,“这红枣糯米羹既养胃又补血,倾姐儿累了一天,吃一碗补一补身子吧。瞧你瘦的身上哪还有几两肉,岂不叫人瞧着心疼。”
姚子瑜一走,姚倾似乎觉得屋子里的空气畅通了不少。乐颠颠的走过去,谢过顾妈妈便坐在炕上吃了起来。
顾妈妈坐在一旁的海棠锦杌上笑吟吟的看着她,道,“自听了小姐们回府,三少爷便来了咱们屋子里等着。我虽不是他的乳母,却也是一小瞧着他长大的,他是个外冷内热的。虽偶尔嘴巴上刻薄些,对你管教也严厉了些,但到底心里是关怀着你的。”
悉数一下前世的岁月里,姚倾对于哥哥的唯一印象大概也只有姚子瑜一个人。别人的哥哥如何对妹妹好的,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个别扭的人。虽刻薄她,但每次遇到事情的时候都是要帮自己的。于是便点头,“妈妈说的,我心里都有数。三哥是个好人。”可好人却总是没有好下场,姚倾突然觉得味同嚼蜡,原本甜软爽口的粥变的毫无味道。于是便将粥碗放下,往前一推,道,“我吃好了,妈妈劳累了一天,也带着流萤、流苏下去用一些吧。我自己看一会儿书,一个时辰后洗漱安置。”
顾妈妈看了一眼粥碗里还剩下大半的糯米羹,自觉自己是多嘴了。有些过意不去,只起身将那碗端了出去,自带了流萤和流苏两个下去。
众人走后,姚倾便亲自翻了顾氏所说的《六韬》等兵书来看。
她虽是两世为人,可上一世她并非做到能够世事洞察,人情练达。既然上天给了一次重活的机会,便要学会总结经验,提升自己。
姚倾修为第一步,武装大脑,强悍内心。这些用以武装大脑的知识不仅仅包括诗书、礼仪、女红、琴棋书画等等。更包括识人、处事、看帐、理财。而强悍内心要做的便是,在喧嚣中叫自己的心平静而宁和,既不急功近利,也不自暴自弃。想要做一个不被人蒙骗,不被人摆布的女人,就要有强大的内心和能力。姚倾需要做的还很多。
自齐国公府出访回来之后,永宁侯府的日子委实宁静了不少。可府外却是掀起了轩然大*,不知何处又掀姚三少爷爱慕亲妹妹姚七小姐的谬谈,一时间这一段不伦之情被吵得沸沸扬扬。
更有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为博得听众彩头,编出满是艳、情缎子的评书来。然而因是在信奉儒家礼仪的当朝,自不会说他们是真正的亲兄妹,不论情节、结局如何,几乎所有的故事里,姚七小姐都不是永宁侯府的亲生血脉。
贺伯卿某日闲来无事与贺綫两个在茶肆里听书,听到这令人捧月复的缎子后,一口热茶险喷在贺綫身上。“我看子瑜每次提起他七妹妹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且也听说他总是多有责难他七妹妹。这些人岂不是无稽之谈?”
贺綫将手里的汝窑三清虾茶杯晃了晃,瞧着那被子里漂浮的茶叶随着水波荡漾。唇边噙着一丝笑,道,“有些人很别扭,越是喜欢一个人,表现出来的反倒是讨厌。归根究底无非是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喜欢那人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相信亲哥哥喜欢亲妹妹这种鬼话?”贺伯卿撇了撇嘴,狭长风眸中挑出星星点点的讽刺。
“我相信姚七小姐并非亲生。”贺綫口气清淡,却是异常坚定。
贺伯卿皱了皱眉头,“是不是亲生兄妹与我们什么相干?”贺伯卿起身,拉起一旁明显是还想要再听下去热闹的贺綫。“咱们去吃酒要紧,我还有三天可就要离京了。”
“你母亲不是叫你代她去参加下月初七永宁侯太夫人的寿诞?”贺綫随着起身,挑眸询问。
今日京畿一带匪寇作乱,圣上择良将平乱。早朝时一向不愿插手匪寇霍乱一事的贺伯卿却表现的十分积极,以在武官当中第一铁齿铜牙之称的光荣,赢得了平匪将军一职,三天后便带兵出发。
显然贺綫一直对此事持怀疑态度。
贺伯卿笑的却很轻松,“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以建功立业为首肯。能以一己绵薄之力效忠圣上……”
“停,”贺綫头疼的打断他的话,“你不是最讨厌朝堂上的事儿?”
“比起这个,我更讨厌儿女私情的事情。”贺伯卿已经抬步向楼下走去。
贺綫一愣,贺伯卿对姚倾没有兴趣?心头万般思绪闪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抬脚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转过喧闹大厅,消失在了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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