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后来的事情,纳兰韫只觉得满脑子都很糊涂。
直到听到了某人的一句话,顿时如同醍醐灌顶般明悟了。
他终于明白,能用哪个词来形容皇宫那夜发生的事情:“当一个人,拥有强大的实力后,他再也不用畏惧阴谋。因为他本身,就是无法被胁迫的存在,这种存在,叫做阳谋。”
…
援京行动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反正大家都还在皇宫里,太子殿下为人亲善,干脆就叫了几个侍卫飞快地跑回去,从内务局里面领了一大包东西出来。具体是什么,不好形容,但总归是一筐子的白。援京之师统一换上了白衣白笠白蓑,捏着白纸白钱白花,瞬间如川剧变脸一般,挂上了期期艾艾的样子,还有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没见过猪肉,总见过猪……不不不,对待尊贵的皇帝陛下,绝对不可以用这种比喻。应该说,家里没死过大人,总见过别人家哭丧吧?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大家都继承得很好。
于是浩浩荡荡的运棺木军团出发,浩浩荡荡地把彻底长眠的项隹送进了皇陵。
一切都解决了以后,项盈把纳兰韫留了下来,李墨玉本来想跟着,被项盈狠狠一瞪,就很没种地跑路了,临走时还没忘记给纳兰韫丢下一句:“我先回京城去向你夫人你母亲亲你岳母报平安啊啊啊啊——”
纳兰韫笑骂一句,也没逼他留下。
项盈看着纳兰韫,有些羡慕地道:“你倒是有一个好朋友。”
“会抛下自己兄弟贪生怕死的好朋友?”
“你知道我的意思。”
“好吧其实我也是开玩笑的。”
“……”
“我道歉。”
两个人挑了个安静的地方,相对坐下来。也是项盈下了命令,这个屋子没有人敢闯。不过外面还是有许多偷看的人在咕咕哝哝,偷偷地交流着,现在项盈是不是在悄悄训斥着纳兰韫?毕竟他们不久以前闹翻了,项盈甚至公开和纳兰韫决裂。如今,太子殿下已然是即将登基的皇帝了,纳兰韫哪里得罪得起他?
不过要是他们看到了房间里面的景象,一定会大跌眼镜——如果他们有眼镜的话。
纳兰韫和项盈并没有吵架,也没有什么单方面的训斥。与之相反的,他们甚至在喝茶,而且在聊天,气氛其乐融融,怎么看都是关系融洽的好朋友。他们之间,是君臣,虽然称不上是朋友,但绝对也不至于闹翻。
项盈苦笑:“我那天摔了你的门以后,回去就发现受伤了,你那门到底是什么东西造的?那么结实。”
纳兰韫不好意思地道:“我怕被人刺杀,所以在门和窗方面特意做了一些小设计,免得可以轻易地被人破门而入。”
“我倒也不是想责怪你,只是觉得可惜。我们两人,特意假装吵架,演了这么样一场戏,原本就是为了演给洛夫贤看的。想不到啊,现在倒是白白计划了一场。”项盈想起曾经的幼稚主意,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对了,洛夫贤怎么了?”纳兰韫问道。
“他死了。”
“咦?”纳兰韫兴致勃勃地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项盈用十分可惜的语气道,“要是我能够亲眼看见洛夫贤是怎样死的,就好了。我不仅要大大赏赐那个刺杀洛夫贤的刺客,而且,我还要亲手往血未冷的洛夫贤身上捅他两三剑!我从未受过这么多的折辱……在皇宫中,我再怎么不受父皇宠爱,至少有我母后在,我的身份也在,谁也不敢对我无礼。可是那几天,连最卑微的宦官……只要那人扒上了洛夫贤,就能侮辱我!”
纳兰韫对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如今还有洛温显,洛温玉在吧。”
“对,他们在。还有那个安贵人……也在。”项盈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拳头,“我的确恨这些人,但是同样的,我更加不希望他们死。胆敢侮辱皇室尊严的人……我统统都要……”
“砰!”项盈狠狠地在桌子上锤了一拳。
纳兰韫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杯子举起来。
项盈面前的茶水倒是往外一滚,只溅出边缘几滴。
这水倒是令项盈恢复了清明的神智,他苦笑:“被那群大逆不道的贼子折磨了今日,我倒是难以自制了。”说完,将茶杯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项盈的语气也平和了许多,只是他的目光依旧锐利。
纳兰韫将茶杯慢慢放回桌子上:“呼……要是我的袖口沾到了茶水,我夫人肯定是要笑话我连小孩子也不如的。嘿嘿,不好意思啦。”说完小心翼翼地把茶杯往桌子的中央推了一把。
项盈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打算要做老婆奴吗?”。
“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我的终身追求啊!”纳兰韫谈起杜明嫣,笑容也和缓温柔了三分,“她是和我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除了我离开京城以外,我们两个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呃,几乎形影不离。”想起童年的几个不太美好的片段,纳兰韫还是把最后一句话重新修饰了一下。
项盈想了想记忆中那个不羁的少女,不由得一笑:“杜明嫣,她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听说她,在当初你闹了失踪以后,还特意从京城独自闯去边疆,找你?这可真是个烈性女子,你能娶她,也不晓得是福气还是祸端。”
“当然是福气。”纳兰韫笑着道,“她那么喜欢我。”
“她喜欢你,以后可就很难接受你纳妾了。”项盈不动声色地道。
纳兰韫微微一笑:“我打算学我爹。”
“哦对,你爹和你夫人的父亲也都是两个痴情种子。”项盈提起了杜琼之和纳兰桀,便顺口道,“洛夫贤死了以后,没有多久我就接管了皇宫的控制权。那以后,我把文武百官都放了出去,可惜父皇他……找来被控制的太医,早就已经没救了。”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其中凶险,却都被轻描淡写地略过不提。
纳兰韫没细问,只道:“那杜大人应该是安全的吧?”
“当然,洛夫贤恨他要命,只想着要把杜大人留到最后,慢慢折磨。”项盈抚掌笑道,“不过现在洛夫贤自己的命丢了,杜大人还是完好无损。……倒是刑部尚书,也不晓得怎么得罪了那洛温显,被折腾得半死不活,还好没伤及内脏和骨骼,伤么,养些日子应该不会留下后患。”
“那就好。”纳兰韫松了口气。
项盈问:“如今边疆战事如何?”
纳兰韫等他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立刻答道:“我军势如破竹,眼看着要直取齐国国都!到时候齐国必然求和,末将建议,暂且先跟他换来人质,先将人质取到手,再把整个齐国都覆灭了!狼子野心,不堪与邻!”
“好!”项盈慨然应了,虽然知道纳兰韫有私心,但纳兰拓的确也是一名悍将,这回是背后中箭,才会扼腕,要是可以将纳兰拓带回来,楚国又能多一员虎将。项盈与项隹不同,项隹倾向于洛夫贤,更像是喜欢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而项盈比项隹更自信,他只要有用之人,他也相信自己能够控制那些能人。他根本不必惧怕什么功高震主,如果他统治下的大楚兴盛,将来青史记下,他就是这个时代的第一人!
很显然,项盈的自信也感染了纳兰韫。
昔年项隹治国的时候,他又想胜,又不想纳兰桀揽了太多功勋,搞得他们纳兰家打个仗还要思索胜负计较,珍爱下属的他们,还要思考怎么才能够大胜而又显得像小胜?他们这群武将用在战报上的心,更胜用在战事上的心。
如果背后的皇帝不给他们扯后腿,他们出去打仗也能够安心许多。纳兰韫简直觉得,天底下不会有比他们更不希望改朝换代的人了,一换代就意味着战争思路的改变,就算皇帝想沿袭过去的思路,但也不得不在表面上演些工夫,这简直就是对武官最大的折磨了!
现在能够有项盈这样一位君主,实在是弥天之幸!
“对了,若是跟齐国要人的时候,除了纳兰拓将军,还有一个人可绝对不能够忘记。”项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如同猛虎般凶狠的色彩,“翟狄月,此人你还记得吧?这个人,一定要从齐国手中要回来!”
说起翟狄月,纳兰韫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嗯,这个人竟然出卖国家,要不是他,我们大楚根本不会在齐国那里折损那么多人马。那些兵士,居然不是死在敌军手中,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等将翟狄月抓回来了,一定要拿他的人头祭奠我大楚无辜子民的热血!”
项盈在这方面倒是和他想到了一起去:“也对,从齐国把翟狄月要回来了以后,倒先别动手。过不久,我便要登基了,再到十月时,便拎着翟狄月去祭天,也让我父皇死得瞑目……”虽然项隹已经逝去了好几天,然而项盈谈起项隹,却依旧是满眼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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