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没想到公主竟亲自驾临,因消息得了晚了,未曾远迎,还请公主恕罪。”徐老夫人一见到和韵公主,立刻殷勤的上前问候,笑容收都收不住。
姚萱萱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真可惜,原本差一点就能得到婆婆认同了,没想到这位先前就一直阴魂不散的和韵公主这次居然直接跑来他们家,看如今婆婆的样子,只怕一切又都得归零了。
她完全可以想象之后徐老夫人又会如何挑剔,恼自己的存在害她儿子成不了驸马。
不过其实她觉得徐老夫人怎么想无所谓,徐延英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而她正好知道他对尚公主一事敬谢不敏。
因此和韵公主的出现虽让她感到有些困扰,却并不是太担心。
姚萱萱的目光只在那身着华服的女人身上停顿了一下就挪开,移至站在公主身后的徐延英身上。
果然,徐延英对她做出了莫可奈何的表情,姚萱萱承认自己没什么良心,看他这么可怜的样子,居然还差一点笑了出来。
“想来这位就是徐夫人了?”
陌生而清冷的女声淡淡响起,姚萱萱蓦地回神,立刻朝公主行礼,“臣妇参见公主。公主突然造访,真令寒舍蓬荜生辉。”
好在先前徐延英找人来替她恶补过这些“上流社会的礼仪”,她这礼行得颇为标准,完全让人挑不出错。
既然知道和韵公主来者不善,她就不会让对方抓到任何把柄。
那和韵公主也不叫她起来,只淡漠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冷哼道:“长得也不怎么样嘛!本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天仙,竟让忠勇侯如此回护。”
姚萱萱也不恼,只微笑道:“臣妇不过是农家女,岂能和天人般的公主相较?先前侯爷在皇上面前提及臣妇并非为了回护,而是怕委屈了公主。”
和韵公主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禁挑了挑眉,“妳挺识相的,可本宫却不知忠勇侯在父皇面前提起妳,又怎么会是怕委屈了本宫?”
姚萱萱也不惧,侃侃而谈:“公主是天家之人,岂是曾娶过妻、生过子的侯爷能够匹配的?莫说是妻了,即便臣妇只是妾,然而已有庶长子的侯爷,亦绝非公主良配。依臣妇愚见,公主乃金枝玉叶,自应寻一坚贞不二、并无任何妾室通房的男子,与之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和韵公主闻言怔住,姚萱萱所讲的话她从未听说过,在宫里她的父皇、兄弟们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对此她早习以为常,根本不曾期盼过她的驸马终生只有她一个妻子。
可为何这段由个粗鄙的农妇所说出、她原该嗤之以鼻的话,却如此震撼她的心?理智上明明她有一大堆能够反驳的言词,可情感上却一点也不想反驳。
是啊,她可是公主、她父皇的掌上明珠呢,何以不能要求她的驸马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女人?和韵公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除了公主之外,徐老夫人也明显错愕了一下,那些话的内容还是其次,她没想到萱草在公主面前能够如此从容,并讲出这番引经据典的话……她不是贫穷农户出身的女子吗?
和韵公主来之前本是有几分怨气和怒气的,一方面是怨父皇不顾她的意愿,明明已被拒绝,还不断想将她塞给徐延英,另方面则是恼徐延英的不识相,竟敢回绝父皇赐婚。
她不能反抗父皇,又不好对徐延英这位才立下大功的将军恶言相向,本来是打算将怒气都发泄在徐延英那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夫人身上的,然而这位徐夫人才刚开口,那些话就深深打动了她的心,此时看姚萱萱也觉得顺眼许多。
徐老夫人见和韵公主怔愣在那里不说话,忙道:“想来公主先前乘车应该累了,臣妇这便命人整理厢房,让公主先休息一番吧?”
她本来已经对让儿子成为驸马一事死心了,从而说服自己接受萱草,可如今和韵公主居然和儿子一起回来,想来皇上对延英极为看重,并且仍未放弃将公主下嫁的念头。这让徐老夫人的心思顿时又活络起来,一心讨好和韵公主,只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个公主儿媳。
和韵公主还在琢磨着姚萱萱的话,这会儿突然被打岔,心中不喜,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本宫让妳说话了?”她睨了徐老夫人一眼,之后才又对姚萱萱道:“妳这人倒是有些意思。”语气中竟有几分亲近之意。
姚萱萱颇意外,她本已做好被刁难的准备,却没想到公主对自己的态度如此温和,只好道:“谢公主赞赏。还请公主入厅内一坐,好让臣妇为公主备茶点。”
“好吧。”和韵公主点点头,往内走去。
姚萱萱这才稍稍放下心,正想跟进去,不想公主身后的宫女却拦住了她道:“侯爷夫人,我们公主只喝露水泡的毛尖,那茶叶要取最女敕的芽心,糕点只用桂花、玫瑰等香花做的松糕,味道必须甜而不腻……”
她滔滔不绝说了一大串,言下之意是不够好的东西就不要端上来了。
姚萱萱先是一怔,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是是,我这就让下人去准备。”然后使眼色让旁边的丫鬟下去吩咐。
而旁边的徐老夫人却听得目瞪口呆,一脸惊愕。
姚萱萱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心里忍不住偷笑。
哼哼,不是喜欢公主媳妇吗?就先让她感受一下公主媳妇的排场好了。
她回过头,却正好对上徐延英带着笑意的眼神。
哼,敢带女人回来?看晚上怎么收拾你!
她瞪了回去,然后才转身伺候公主去了。
徐延英瞧着她的背影,原先高提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记得她有多讨厌妻妾成群一类的事,本来还担心她会因他带回公主而误会恼怒,不过现在看来她气恼归气恼,却不是因为误会,而是气他把麻烦带回家。
这样聪慧明理、有时却又会耍小性子的她……还真可爱啊。
徐延英忍不住轻笑出声。
和韵公主的突然来访,令整个忠勇侯府手忙脚乱了好阵子,茶点还是小事,晚膳准备起来才真是让厨房忙得人仰马翻。
当公主身边的宫女递来那纸公主只吃或不吃的清单,密密麻麻看得姚萱萱都傻眼了,只好丢给下人去处理。
由于有客人在,基于男女之防,徐延英便没和她们一起用晚膳,而由徐老夫人和姚萱萱招待公主。
席间徐老夫人一直想和公主说上话,但一旁宫女一句“老夫人也是世家出身,怎竟不懂食不言寝不语”,就让她完全消了声。
姚萱萱看着平时不可一世的徐老夫人此时伏低做小却仍讨不了公主欢心,只能死死忍着不笑出声。
好不容易用完了这顿令人难熬的晚膳,姚萱萱将公主请至依宫女指示布置的客院后,就飞也似的逃回自己房里。
一进房门,就见徐延英坐在桌前不知在写什么,姚萱萱想起自己稍早前忙得要死要活,就为伺候他带回来的女人,心里不觉有气,重重的“哼”了一声。
徐延英抬头朝她一笑,搁下手中的笔,“回来了,真是辛苦夫人了。”
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丫鬟下去,她这才没好气的道:“你也知道自己弄了个大麻烦回来?”
“这是皇上的意思,抱歉让妳受委屈了。”男人歉然道。
“理由?”她皱眉。
皇帝硬把公主名不正言不顺的塞到臣子家,这像话吗?
“皇上说,和韵公主对于民间之事向来好奇,总嚷着想找机会体验一番。正好我们家人口简单,过去十多年都在民间生活,但娘又是世家出身的女子,想必能够好好招待公主,因此皇上便让公主至咱们家住个几日。”徐延英解释道。
“公主的食衣住行讲究得很,我可看不出她对『民间生活』有什么兴趣了。”姚萱萱冷笑。
“妳也知道,这不过就是借口罢了。皇上既开了口,我又如何能拒绝?”谁都看得出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看有没有人想揭开那块遮羞布。
“别装无辜哄我了,我看根本是你故意暗示皇帝把公主弄来的吧?”她翻了翻白眼。
她一开始虽然没想到,但仔细思考过后也多少明白了。
这男人心机之重,她过去早有体会,可不是肯吃亏的主儿。
她相信皇帝确有逼他,却不相信他真这么“委屈”的不得不带公主回家,他心中肯定有其他算计。
“娘子果然深知我心。”徐延英微笑道,竟也不否认。
她就知道。
“说吧,你到底和皇帝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徐延英笑着揽过她,“我只是告诉皇上,虽然我娘对我的夫人颇有微词,总嫌我夫人出身太差,但毕竟那是我的结发妻,无论她再怎么不好,我也早已认定了她。”
“所以皇帝才迫不及待的把公主塞过来,好让娘见识天家公主威仪,更坚定让你休了我而改娶公主的念头。”姚萱萱恍然,这招的确阴狠。
现在看来皇帝此举果然是反效果啊!徐老夫人显然被公主盛大的排场和轻蔑的态度震惊到了。
想来这才是徐延英的真正用意吧?让他娘看清现实,明白公主不是那么好伺候,别总做着“当公主的婆婆很风光”的白日梦。
只是她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不过……呃,你在殿上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好吗?”
虽然她听着是挺感动的啦。
“有什么不好?”徐延英讽刺的勾了勾唇角,“若我真十全十美,皇上岂不更担心?”
一个手握重兵、没有任何缺点的大将,家族过去又与皇室有些恩怨,牵扯进谋反之事,换作哪个皇帝会放心?他就是要适度表现出缺失,让皇帝觉得自己没那么具威胁性,更甚者以为拿捏住了自己的短处,才能安了皇帝的心。
“这倒也是。”姚萱萱理解的点点头,“所以如今在别人眼中,你就是个军事上很厉害,政治上却愚蠢到为了妻子顶撞皇帝的笨蛋……”她越说越得意,却忘记乐极是会生悲的,“喂,你、你在做什么?”
“娘子,虽说你们国家或许不盛行这套,可大齐国总还是男尊女卑的社会,妳言语中总是不将为夫放在眼里,不是将为夫形容成猫狗,就是说愚蠢笨蛋,实在令人伤心哪。” “或者,我该重振一下夫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