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宪章和姚喜出了赵家宅院,回到县衙。顾不得一夜劳累,给恩师那晋请安,陪着那晋用早餐,把帮助赵正伦贩卖高丽参的事告诉了那晋,请那晋帮忙把货物带过江。
那晋向来以道学家自居,最看不起的就是商人,在道学家眼里,无商不jiān,经商就是坑蒙拐骗。他的弟子不好好读圣贤书,反倒去做jiān商,按照他的脾气,必然要狠狠痛骂周宪章一顿。
然而,这一次,那晋不仅没有责怪周宪章,反而破口大骂朝廷昏聩无能,把他这个好端端的弟子逼得去做下九流的商人!
那晋知道,周宪章贩卖高丽参的原因,是朝廷不发粮饷,章军缺粮缺枪缺棉衣!
那晋不仅满口答应了周宪章的请求,还拍着胸口向周宪章保证,要亲自押送这批货去běijing,保证货物安全。回到běijing,他还要给朝廷上一道奏章,奏请皇上允许周宪章在朝鲜开设厘局,征收税金,用于章军的粮饷。当年,湘军和淮军和太平天国打仗的时候,朝廷不发粮饷,也是这么干的。
不过,周宪章劝那晋不要上这道奏章。章军目前的处境,与当初曾国藩的湘军完全不同。湘军是在本国打仗,可以向本国商人征税,而现在的章军是在朝鲜,向朝鲜人征税,合法xing值得怀疑。而且,朝鲜商业原本就极不发达,百姓极为贫困,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向贫困的朝鲜百姓征税,所收无几,不仅对章军的粮饷无济于事,反而会激起朝鲜百姓的怨恨,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那晋想想,也是这个理,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用过早餐,周宪章陪着那晋和袁世凯出城,来到鸭绿江边,江上有两条大船,是九连城的四川提督宋庆专门派来迎送钦差的。钱有贵和十几个士兵,已经带着十几车高丽参等在了江边,钱有贵告诉周宪章,都是上好的高丽参,运到běijing去,至少可以卖出三倍的高价。
周宪章点点头:“货物出手后,留下十万两银子,剩余的钱,全部买成棉衣和粮食带回来。”
“师长,要不,少买些棉衣,再买些枪支弹药,好多弟兄还空着手呢。”钱有贵说道。
“恐怕没有那么多钱。”周宪章叹道:“冬天快到了,我估计ri军会在初冬发起鸭绿江战役。义州那座粮库里的粮食,支撑不到一个月。章军一万多人,首要解决的是吃得穿的,枪弹的问题,再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
钱有贵立正敬礼,招呼士兵们把货物运上那晋乘坐的大船。
周宪章与那晋、袁世凯道别。那晋泪流满面,拉着周宪章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不肯上船,周宪章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把那晋送上了船,那晋又要亲自把周宪章送下船,下了船,周宪章又不好意,只得再次把那晋送上船,两人送来送去,送了七八个回合,没有了局。
最后,还是袁世凯出面打了个圆场:在两条大船之间搭上一块跳板,袁世凯的坐船居于那晋的坐船与码头之间,算是长亭,周宪章把那晋送到袁世凯的船上,双方作别,周宪章回到岸上,那晋则是走过跳板,登上他的坐船。
双方接受了这个方案,不过,那晋回到自己的坐船上后,还是站在船头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一塌糊涂,船一开动,那晋忽然大叫:“把芦苇丛都拔了去,这些芦苇挡住了我徒儿!”
周宪章站在岸边,被那晋搞得眼泪汪汪,听见师命,马上命令姚喜,找来一个连的士兵,把鸭绿江边的芦苇拔了个干干净净。
船离开岸边,向鸭绿江北岸驶去,师徒二人隔江相望,眼泪洒满了一江秋水。
送别了恩师,周宪章回到县衙,立即召集营以上军官,商讨重新部署章军。
昨晚与赵正伦的一番的详谈,周宪章对义州的地理状况有了相当的了解。战前,冯国璋曾经跟随聂士成对鸭绿江两岸的地形地貌进行过详细勘测,并绘制成一张《鸭绿江地形图》,冯国璋拿出地图,向周宪章详细讲解了义州附近的地形,冯国璋的讲解,进一步印证了赵正伦的说法。
一切情况显示,义州城无险可守。
然而,义州却是ri军进攻满洲的必经之路。它不仅仅是鸭绿江上的一个桥头堡,而且,要想进攻大清国的龙兴之地满洲,义州是最好的进攻方向。
从义州跨过鸭绿江,阻挡在ri军面前的,只有九连城、摩天岭等两三处要塞,然后就是一马平川的辽河平原,在数百公里的范围内,清军很难组织起有效防御。ri军进入辽河平原后,向北可攻击奉天,那是大清国的祖坟所在地,从而控制整个满洲。向南则可直捣山海关,依照当年大清国摄政王多尔衮的方略,进军běijing,进而控制长江以北的大半个中国。
ri军从南面进攻义州,可谓是易如反掌。然而,大清国一旦丢失了义州,要想重新夺回来,却是难于上青天。因为,义州与九连城隔着鸭绿江!
ri军对于义州志在必得,但是,大清国自恃有九连城,对于义州的得失,似乎并不是很看重。
因此,章军的处境极为尴尬。
章军在义州的存在,在朝廷眼里,只据有一种象征意义,事实上,朝廷并没有看出义州城的战略意义。所以,朝廷严令章军固守义州,却不肯为章军提供粮饷。
而义州的存亡,却关系的章军一万多人的生死!
周宪章必须守住义州,其目的,不是为了阻挡ri军进攻满洲,而是为了章军的生存。
但义州又是守不住的!
军官们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达成一个共识——坐守义州是死路一条。
章军唯一可以凭依的,只有距离义州三十公里处的桥川江,但是,桥川江所谓“江”,其实只是一条小河。ri军配备有现代化的舟桥部队,过大江如履平地,这条小河很难发挥出天险的作用。
最后,周宪章做出决定,朴永烈的第四团留守义州,所谓留守,其实不是为了守城,目的有两个,一是保障章军的后勤补给,二是作为预备队。
其他三个团全部开拔到桥川江一带布防。其中,吴佩孚的第一团和那哈五的第二团在桥川江以北构筑堡垒,设置防线。张勋的第三团则是渡过桥川江,登上胎里峰,驻守在山峰上。
周宪章的这一部署,让所有军官目瞪口呆。
表面上看,胎里峰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扼守从安州到义州的大路,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是,胎里峰是一座孤立的山峰,距离桥川江尚有十多公里,且在桥川江南岸,与北岸守军不能相顾。有些类似于当年马谡守的街亭。
第三团扼守胎里峰,其实是孤悬于章军的防线之外,得不到章军主力的策应,一旦被ri军包围,就成了瓮中之鳖。太里峰的险峻反倒会成为守军的坟墓!
同时,装备jing良的第三团调往胎里峰,大大削弱了桥川江的防守力量,ri军完全可以留下部分兵力围困胎里峰,主力全力攻击桥川江,桥川江北岸两个团的兵力必然捉衿见肘,难以应付。
分兵拒敌本就是兵家大忌,而章军兵力有限,更不应该分兵。
对于周宪章的部署,军官们纷纷摇头,汉纳根更是瞪着一双蓝眼睛,冲着周宪章大呼小叫:“上帝啊!这是什么阵势?这不是德国陆军的战术思想!”
“汉纳根先生,以你的想法,我们该怎么办?”周宪章问道。
“我军放弃守义州,已经是没了退路,桥川江是我们唯一能够凭依的天险,现在,我们只能集中三个团的兵力,固守桥川江!如果再分兵,桥川江就守不住了!”汉纳根叫道。
周宪章摇头:“汉纳根先生,你应该明白,一旦ri军第一军全军来攻,就算我们这三个团枪械弹药充足,靠一条桥川江也挡不住ri军!”
众人默然。其实,大家都知道,在桥川江北岸,三个团也好,两个团也罢,以章军现有的兵力装备,都难以抵挡ri军的进攻。把三个团都摆在桥川江北岸,其实只是一种心理上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