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晚随风在甲板上瞥见仙岛之后,他与高桥先生的关系就陷入了一种微妙之中。高桥总觉得随风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或是在隐藏着什么。而随风也更加确定,这个高桥先生很不简单。
这就产生了一种奇特的现象,平日里还是如从前那样,随风向着高桥请教扶桑的语言等事物。而暗地里,随风总在提防着他,而高桥先生也觉得随风这人实在是不简单,寻常的十几岁少年哪里有这等眼见着实?
虽然说起来尴尬,但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过去。离国土大唐也越来越远,似乎思乡之情总要离家足够远才能爆发出来。
这些天里,随风和杜阿牛越发地知心起来。还是通过他,随风才知道,原来这船上只有他们两人是大唐国民,其余皆是扶桑人种。随风本来接触人就少,一直在学习语言,很少的时候会与其他人说话谈天。而且扶桑国人与中土之人在外观上并没有很大的区别,加上扶桑举国盛行东学之风,连服饰、习惯上也都向着大唐靠近,扶桑使臣也都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是以随风一直也没有发现。
而杜阿牛呢,似乎是真的没有看出随风与高桥先生之间的尴尬,每天经常会去找他谈谈心。言语真切,听着是极想表现一番的意思。
随风在江湖上有过足足几年漂泊的经历,杜阿牛所想他岂会看不出来?他这样淳朴的人,也许真的是压在最底层的时间久了,就像是整日风吹雨淋的咸鱼实在是太过梦想着翻身了。即使在随风眼里,这样确实少了几分志气。可是他也不好说什么,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有怎样的选择就会有怎样的结果,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你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其实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随风也不好多插手闲事,
也只好任他去了。
这天,外面突然一阵强烈的喧闹声,阵阵声浪像是惊雷在耳边炸响。即使呆在房内,耳朵都震得有些生疼。随风正掐指算着时间,杜阿牛猛地推开门闯了进来,笑道:“随大哥,扶桑到了。”随风一愣,点点头,松开了手指,这才知道原来扶桑已经到了。
阿牛还没来得及坐下,高桥先生就紧跟着走了进来。一见房中阿牛也在,稍稍一愣,到嘴边的话也停了下来。
阿牛一见如此情况,立即站了起来,憨憨笑道:“先生,既然你找随大哥有事,那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去。”说着,赶忙匆匆走出了房门。
高桥非况也不说话,缓缓抚着胡须,缓缓坐在了刚才阿牛坐的凳子上。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也不知是不是在夸奖阿牛的识趣。“高桥先生,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他还没开口,随风已经问了出来。
高桥脸上表情一僵,接着有些不自然地笑笑,道:“扶桑岛近在眼前,既然到了主地,自然该由我做东好好款待随风君才是。”
随风看也没有看他,背负着双手走到了房前,像是根本没有这号人一样,自顾自的道:“中土有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想法,直说便是,不用藏着掖着。”就连言语也是平淡至极,似乎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好!”高桥非况不怒反笑,“随风君果然快人快语,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我也就不憋着了。不知随风君来扶桑有何打算,我看随风君一身气度见识不是普通中土之人。怕是有神功在身的武林人士,我高桥世家想聘先生担任我高桥家幕僚武士。不知随风君意下如何?”
随风轻叹了一口气,有着一丝淡淡的失望在里面。“高桥先生实在是说笑了,随风不过是一介布衣,哪里会什么武功了?行走武林的那些侠士,是我随风想也不敢想的。即便随风愿意,可是也没有这个能力胜任。高桥世家家大业大,还是另请高明吧。”
高桥并不放弃,一脸严肃地道:“先生尽管放心,只要先生愿意入我高桥家,一切都好商量,无论是珍宝还是美女先生尽管开口。”
除了对他的厌恶之外,随风心里还有的就是深深的疑惑。仅仅从自己身上随身携带着那把纯钧剑便敢断定自己是一代武林高手吗?这个风险会不会太大了点?坚定地摇摇头,“高桥先生,之前你救了我,随风心里真的无比感激。可是我是真的不会武功,实在是帮不了你。你既有如此决心还是去中土寻找吧,我想一定会有武道高手愿意相助的。”
说完这一番话,他看也不看脸色已经隐隐变得有些发紫的高桥,走出了房门。去高桥家做幕僚武士,无异于与虎谋皮。
之前不明白,现在想想已经一清二楚了。为什么高桥之前听到藤原家的名字就会两眼泛光?为什么他们又千方百计地想要拉中原的武林好手进入高桥家呢?怕是和中原的李林甫打的同一个打算罢。
随风虽不是扶桑国人,但也知道如今扶桑天皇大权旁落,基本都是关白一家把持朝政。他高桥非况在介绍着靖留的时候,虽是大为赞赏,但能说没有一丝嫉恨吗?
先前还在大唐的时候,就因为知晓了登龙台的秘密而得罪了李林甫。自己最终会沦落到海外,能说和这一点没有关系吗?现在好容易了结了所谓祥瑞的风波,他早已不想再牵扯进各个显赫世家的利益纷争中去了。更何况,藤原家很有可能便是静流的那个家族,而高桥说的那个藤原靖留很有可能便是藤原静流。
一扇门仿佛真的隔绝了两个天地,门内是那么令人压抑地谈话,而门外就是单纯的一片欢腾了。
随风趴到了船舷上,眯着眼望去,扶桑一国已清晰可见,甚至就连那个停息着数艘巨大船只的港湾也已能撇清个大概了。船上所有的人都聚到了甲板上,他们疯着,笑着,喊着,将白色的水手外衣拖在了手里,放肆而尽情地甩着。随风看在眼里,眼角也有些湿润了,这幅情景,让他想到了故土扬州,还有盘古山下的爹娘。
“随大哥,怎么样,高桥先生找你到底谈了些什么?”杜阿牛也靠在了船舷上,问道。随风这才注意到他,原来他刚才一直就等在他的门外,一脸的微笑。
扶桑已在眼前,也即意味着从今日起,他们便要流浪异乡,随风或许以后还会有着转机。而他杜阿牛又没有武功,说不定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机会能够回归故土了。他竟然还能满脸的笑意,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心里暗叹了口气,随风一脸平静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高桥先生看我手中持有佩剑,以为我是中土的武林高手,所以想让我去高桥家担任他们的幕府武士而已。”
杜阿牛见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一拍他的肩膀,道:“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那你答应了没?”
随风摇摇头,两眼继续盯着下方平静的海面,再没了其他言语。
杜阿牛有些急了,又拍了下他的肩膀,“为什么不答应啊,你是不是不知道,幕府武士是多么高的荣誉?我们两人就这么一窍不通地去往扶桑,这么好的机会到哪里去找?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随风转过了头来,瞥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杜阿牛从头凉到了尾。“你这么希望寄人篱下吗?武士很荣耀吗?还是有着丰厚的报酬?若是拿你生死不由自己去换,你也愿意?”
就这么说话的一会,船又靠岸边近了许多。随风眯着眼睛,透过薄薄的一层海雾隐约看到岸边站着许许多多的人影,都是统一的扶桑特色的穿着。想必要不了多久,使船就能靠岸了。
而这时,厢房内的高桥也走了出来,一脸的淡然,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对了,这艘使船既是去往中土求学,若不是我偶然间上了船。这船上岂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唐人士?”随风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既是学习,索性带着几个中土人士回扶桑岂不是顺水推舟之事?
杜阿牛还沉浸在随风刚才那一席话里,没有反应过来。还是随风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这才断断续续地道:“高桥大人倒是也想带极为中土人士归国,可是现在又有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更何况是去往那么偏远又穷困的扶桑呢?不过,你可不要小瞧了他们,他们虽被称为东洋蛮夷,可是照实说,智慧并不在我中土人之下。他们虽没有带走我们大唐什么社稷栋梁,可是却带走了这满船的各类书籍。”
这次却是轮到随风怔住了,他怎会不懂书籍才是智慧之源的道理,只是这话从杜阿牛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稍稍有些吃惊。
果然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随风在心里默默地又重新评价了一番杜阿牛。他虽有些执着于名利,但还是可以看得出他身上属于华夏的气节并没有完全泯灭。
船靠得又近了一分,一浪接着一浪的欢呼声更加地明显,甲板上的那些扶桑人挥舞着手中白色的衣衫更加地卖力。直到这时,杜阿牛的眼里也泛起了一丝惆怅。
“既然随风君不愿前往我高桥世家,在下自不敢勉强,不知阁下有何打算呢?”先前在随风这里吃了个瘪的高桥非况又到了两人面前,只不过此番倒是没有了之前那股凌人的盛气,不知为何,平和了许多。
随风微微摆头,“哪有什么打算,走到哪里是哪里,权当见识罢了。”说完,船也刚好此时停下。
随风刚走了几步,又停下,瞥过小半个头,“阿牛,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