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天空飘下了小雪,每一片雪花都像是白色的绒毛,若是落在人的手掌上,很快便由一片晶莹化成了清水。
红尘客栈里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客人几乎都走光了,伙计们若是有家室的也回家团聚了,只剩下沈落霞、赵正、人屠子以及四名店小二留在了客栈。但凡是留下来的人,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从早上开始,大家便为了过年的事情忙开了,他们在门上贴上了春联,挂上了大红灯笼。之后人屠子带着大家一起张罗起了年夜饭,早早地就包好了三鲜馅饺子,留着晚上来吃。
夜幕降临之后,赵正几个年轻人在门前放了几挂鞭炮,在劈啪作响的火光之中,迎接新一年的来临。
除夕之夜有守夜的习俗,大家不能睡觉,要熬到晚上迎财神。这些人吃饱喝足之后,围坐到了一起,喝酒聊天,以谈笑之声佐酒。
聊着聊着,沈落霞感觉干聊不过瘾,灵机一动,提议道:“不如我们来玩作诗联句吧。由我来开头,你们来接下面的句子,若是谁接不上来的话,就罚喝酒。”
“我们都是粗人,玩这劳什子干嘛,要玩就玩划拳好了。”人屠子早就喝得醉醺醺了,红着脸,粗着舌头驳道。
“你不玩就不带你,我们几个人来玩。”沈落霞白了人屠子一眼,兴致丝毫不减。
既然掌柜的发话了,其他人就算反对也没用,这一群没什么文化的粗人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一个个头大如斗,如临大敌。
“这第一句诗就由我来开头好了。”沈落霞深思片刻,诗兴大发,沉吟道,“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说完望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赵正,“小弟,下一句就由你来接吧。”
赵正听到这句诗,心里深受触动,他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之久,也不知道远在另一个时空的亲朋好友怎么样了。念及此处,他的心中涌现无尽思念,仿佛一粒石子落入池子里,激起千层浪花。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再见见另一个时空的那些故人们,可惜这个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
“思心欲归终无路,徒忆昔人泪蹒跚。”赵正叹了口气,有感而发,接了一句诗。他不是文人骚客,所做的诗句水平只能说一般般,但朴实的诗句里面,却表达了真切的情感。
沈落霞听出了弟弟对故人的思念之情,目露柔和之色,深深地看了赵正一眼。
接着就轮到下一个人作诗了,这人是以前跟赵正同住一屋的店小二,比之赵正更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憋了老半天也没能憋出什么来。
赵正见身边这位憋得难受,提醒道:“你实在想不出来,可以借题发挥,看看有没有什么跟过年有关的东西,然后作成诗句。我们聚在一起只是图个开心,作出的诗差不多就行了,没有太高要求。”
“好,我试试。”店小二点点头,依言四下张望起来,寻觅着灵感。他瞥眼望到了门口挂着的红灯笼,灵机一动,笑道,“有了!大红灯笼高高挂,欢天喜地发大财!这句怎么样?”
“这算哪门子的诗,根本连打油诗也算不上。”沈落霞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起红色袄裙的袖子,遮住了鲜艳的樱桃口。
“掌柜的,我就这个水平了,你就网开一面,将就一下吧。”店小二挠了挠头,苦笑了一下。
“好吧。若是作不出来,就算逼你也没用。”沈落霞朝着下一个人努努嘴道,“喏,该你了。”
下一个人吸取了前一个人的经验,也做了个打油诗水准的诗句出来,作的是“满座猪肉香味浓,吃饱喝足好做工。”
剩余的两位店小二,也依葫芦画瓢,分别作了“一杯白酒喝入肚,浑身舒泰暖洋洋。店里有个老板娘,貌美如花赛海棠。”两句诗。
在座的人各自作了一句诗,最后只剩下人屠子没有作了,大家齐齐将目光投向了五大三粗的人屠子,等着这位的“绝句”问世。
谁知人屠子一瞪眼,扫视了一下众人,没好气道:“不是说不带老子玩么,你们一个个看着老子作甚?老子才不会做什么鸟诗呢。”
此言一出,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连眼泪都快出来了。沈落霞见逼着这帮粗人作诗实在是强人所难,改变了主意,听了人屠子之前的建议,玩起了简单的划拳。
如此笑闹一夜,过了子时之后,辞旧迎新,迎来了“普庆十二年”。大炎国现如今的年号是普庆,取普天同庆,天下太平之意,如今已是立下这个年号的第十二个年头了。
这一夜所有人都喝得有点多了,一个个面红耳赤,吞吐酒气。沈落霞起身之后,娇躯摇曳一下,玉手扶住了桌面。她现在面赛晚霞,醉眼微眯,仿佛随时都会醉倒。她扶着桌子,站在原地运功片刻,在内力运转之下,酒劲稍稍缓解,但还是醉得很厉害。
“小弟,扶姐姐回屋睡觉。”沈落霞红着脸,醉醺醺道。
赵正的酒量一般,此时也已经有了七分醉意,他舌头打着卷,应了一声,放下了喝了一半的酒杯,起身扶住了姐姐的胳膊肘,两人一并走向了楼梯。其余人等,有的还在桌上语无伦次,有的也陆续回屋了。
当走到楼梯中部的时候,沈落霞醉眼昏花,脚下踩错了方向,踉跄一步,摔入了赵正的怀里。
“你今天晚上喝的太多了。”赵正停下脚步,双手握住姐姐柔软的胳膊,向前稍稍推开,免得两人身体相触。
“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晚大家伙高兴,不多喝点怎么能行。”沈落霞醉态万千地抬手搂住了赵正的脖子,“我的老实弟弟,人有时候该放纵一下就得放纵一下,老是克制着自己有什么好玩的。”
“这是当姐姐的应该跟弟弟说的话吗?”赵正苦笑一下,解下那蛇一般缠人的胳膊,扶着沈落霞继续往上走。
“我这样跟你说是为了你好,这可是你姐姐的人生经验。”沈落霞摇摇晃晃地往上走着。
“那好,你的话我记下了。”赵正嘴上应承了一声,心里却在嘀咕道,“我的姐姐,你的人生也不见得多么成功啊……”
“这就对了,听话才是好弟弟。”沈落霞走了几步,又一次险些摔倒,她索性不再走了,倚在了赵正身上,撒娇道,“我喝多了,走不动了,弟弟把我抱回屋吧。”说完闭上了双眸,细密弯曲的睫毛犹如闭合的黑色羽翼。
“这样不好,还是你自己走吧。”赵正心底深处还是清醒的,觉得此举不妥。
沈落霞没有搭话,仍然用脸贴着赵正的胸口,似是已经睡去。
“姐姐?姐姐?”赵正轻推了沈落霞几下,可是沈落霞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在原地尴尬地站了好一会儿,可是沈落霞不仅没有醒来,反而越睡越沉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楼下的人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觉得留在楼梯半路上反而更尴尬,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把沈落霞抱回房间来得坦然。他们都是江湖儿女,何苦太迂腐矜持。
想通此处,他探手下去,贴在了沈落霞大腿根部位置,另一只手捧住圆润的肩头,两手配合用力,将沈落霞抱了起来。沈落霞的一条发带受到触动,随之松开,掉落在地。一缕顺滑秀发失去束缚,从鬓角处垂下,遮住了沈落霞小半边羊脂般白皙的脸颊,平添一种失魂落魄的美感。
赵正抱着沈落霞的娇躯,肌肤贴合处隐隐发烫,也不知道是沈落霞的身子太热,还是他的体温在升高,抑或兼而有之?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将目光放在了前面,抱着沈落霞走了上去。他连野猪王那种身躯都能拖动,抱起一个女人就更加不费力气了,沈落霞在他的臂弯里面,轻的像是没有分量一般,走起路来丝毫不受影响。
“我的老实弟弟……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唯一的亲人了……”沈落霞闭着眼睛嘟嘟囔囔,说着梦话。
“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赵正低声应了一声,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沈落霞的闺房门前,发现房门挂了锁头,无法打开,只好将沈落霞放了下来,在其身上翻找了一阵子,将钥匙取了出来,开了门。他重新抱起睡熟的沈落霞,模黑走到了床边,将沈落霞轻轻放到了床上,俯身为其月兑掉了一双红色绮履,露出了那一对裹着白色袜子的小脚。
沈落霞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朱唇轻启,又说了一些梦话,但比之前所说的话模糊了许多,已然分辨不清了。
赵正匆匆为沈落霞盖上了被褥,退出了房门。出于小心,他为房门重新挂了锁头,免得有人半夜模到这间闺房对沈落霞图谋不轨。他接着回到自己的房间,迷迷糊糊地躺在了床上,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月兑,就这样和衣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