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归人 一

作者 : 三笑凡生

更新时间:2012-12-26

太阳落山了。

天,阴得厉害。

一疙瘩一疙瘩的云块,象一球球缠搅在一起的海带草,黑乎乎地堆满了天空。

空气湿漉漉的,象吸满了水的海面团,轻轻一攥就出水。

风,一丝儿也没有。

槐树叶耷拉着,松针低垂着,柳枝动也不动。

知了闷的透不过气,粗一声低一声鸣叫着,全然没有了往日里自吟自唱的欢快,反而增添了让人心烦的气氛。

许星云又一次急匆匆地走出家门。

十五岁的姑娘心事重重,脸色象天色一样,阴沉沉地没有一丝阳光和暖意。

从学校放学进了家门,她习惯地打开收音机,立刻听到了县气象台连续广播的紧急暴风雨预报。

听着电台的广播,许星云的心立刻象坠上了重重的铁锚,沉沉的,压的喘不上气。

在这个海岛县,人们最怕的就是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它就象是凶狠贪婪的打家劫舍的强盗,顷刻间掀起无情的滔天巨浪,打碎船只,吞噬船员,拉走海带,扇贝养殖架,使一个个幸福的家庭毁亡,使诺大的财产化为无有。

许星云惦记着今天早上出海去市博物馆办事的爸爸许海生,惦记着下午去养殖场的妈妈顾梦影和女乃女乃祝凤霞。

她,害怕!

害怕爸爸、妈妈、女乃女乃不能赶在狂风暴雨之前赶回家。

她,害怕!

害怕一个人在这暴风雨之夜耽在这幢小楼里。

这些天来她总是做着这样一个梦:就是在这座小楼里,有一个身穿黑衣、黑裤的人轻飘飘地走进她的房间,一步,一步,黑衣人慢慢地向她走近。

她想喊,喊不出声;

她想跑,迈不开步。

黑衣人将她抓住,绑起,推搡着走下楼梯,走到客厅。

每一次她都在挣扎中吓醒。

醒来后,她总是一身冷汗。

每一次她都努力回忆着黑衣人的面孔。

遗憾的是她从来没有看清黑衣人的面孔。

她把这个梦讲给妈妈听,妈妈叱责她:“小孩子家,邪邪道道的,还迷信!我看你是晚上看那些破案电视剧看的。以后少看点那种电视就好了。”

她把这个梦讲给女乃女乃听,女乃女乃安慰她:“好孩子,梦都是反的,你梦见坏事就说明你有好事。就是害怕到女乃女乃屋里睡。”

许星云这两天真的搬到女乃女乃的房间,和女乃女乃睡在了一张床上。

果然有效!

这两天,她再没有做黑衣人的梦。

许星云登上家门口老槐树下的那快突兀的石头。

那是她的瞭望台。

每天做完作业,她都要登上这块石头,看看山下的港湾,等候着出海归来的女乃女乃、爸爸、妈妈。

许星云的目光投向山脚下的海面。

海面颜色灰黑。

从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涌起一群群高高低低的水浪。

群群水浪,泛起白花花的水花,互相追逐着,咆哮着,扑向近处的港湾,碰到挡浪坝的堵截,击起股股水柱。

“无风起大浪,船毁人遭殃。”

许星云想起爸爸的话,越发替爸爸、妈妈、女乃女乃担心。

许星云的目光转向港湾。

港湾进出口,一艘艘轮船鸣笛收港。

收港的船只稳稳地停靠在各自的船位上,安逸地摇晃着,好象出征的战马进了廊舍。

可是,在这众多的收港船中,既没有爸爸许海生驾驶白色“星云号”,那是许海生个人出资购买的以女儿名字命名的一艘小登陆艇,专门来往于滨海县与临海市之间的客货运输船,也没有妈妈顾梦影驾驶的那条古铜色单桅机帆船。

呜——

一阵狂风骤起。

老槐树一阵剧烈的摇摆。

大风刮起了。

海岛上的风起的突然,来得猛烈,吹的老槐树象喝醉了酒的老人,东摇西晃。

风助浪势,浪借风威,风吹浪涌,海面上闹闹腾腾变成了雾蒙蒙的一片。

许星云眼含泪水,焦急地望着海面,盼望着家中船只的出现。

突然,一阵熟悉的汽笛声响起。

机帆船!

古铜色的机帆船!

“妈妈和女乃女乃回来了!”

一股喜悦的暖流从心底涌起。

泪水模糊中,许星云看到了古铜色的机帆船驶进了港湾。

这是一栋簇新的大屋顶二层小楼。

红瓦青石墙、铝合金门窗。

背山、临海,显得幽雅别致。

小楼四周是红砖砌成的院墙。

琉璃瓦的大门楼,迎门是一个照壁,上面写有一个大大的福字。照壁后是一个中间带有假山的椭圆形水池。假山上一个白色的大理石雕刻的胖女圭女圭,怀抱着一条大鲤鱼咧嘴嘻嘻地笑着。

楼后是一个小菜园。

菜园种有几畦辣椒,芹菜、西红柿,还有几株月季,正开着鲜艳的花朵,显得生机盎然。

进了小楼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

一色的紫檀家具,金色的圆形吊灯,靠窗放着一架钢琴。客厅旁是厨房,洗澡间、卫生间。

卫生间门前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上二层是小楼四位主人的三间卧室。

许海云住在东间。

这是她自己挑的。

她说,是她希望每天早上最早看到太阳。

女乃女乃祝凤霞住在正南中间。

这是顾梦影坚持让婆婆住的。

说是中间住房,向阳暖和,通风好,对老人身体有好处。

顾梦影和许海生两口子住在西南间。

三间卧室中间,冲着楼梯是一个小客厅。

小客厅两面相对,摆放着沙发。靠墙的一面是一溜书架,书架上摆放着的是世界名人传记,世界文学名著,天文、地理、海洋、气象、养殖方面的书籍。

从室内的装修到摆设,看的出这不是一个刚刚富起来的渔民之家,而更象是一个书香门第的知识分子家庭。

许星云给电热器打开开关,又到客厅冲上浓浓的两杯茶,然后坐在钢琴前,弹着钢琴,等待着女乃女乃和妈妈回家。

他知道,琴声是对女乃女乃和妈妈最好的迎接。

叮咚,叮咚。

悦耳的门铃声响起。

“妈妈和女乃女乃回来的这么快?”

许星云来不及盖钢琴盖,一个高跳起来,一阵风朝院门跑去。

拉开院门,许星云楞住了。

门口站的不是女乃女乃和妈妈,而是一位素不相识的衣着打扮高雅的年轻姑娘。

“阿姨,你找谁?”

许星云身体堵住门口,试探地问。

姑娘莞尔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

“小姑娘,刚才的钢琴,是你弹的吗?”

“是啊。”

“那我就是找你了。”

“找我?”

许星云更加疑惑不解。

“噢,阿姨给你解释一下。刚才我从你家门前路过,被你优美的琴声所吸引,情不自禁的按了门铃。我的意思嘛,是想见见弹琴人。请问,可以进家里谈吗?”

“那,你请进吧。”

许星云招呼姑娘进了院门,进了客厅。

“阿姨,请坐。”许星云把姑娘让到红木椅上,端起刚冲好的茶水,递给姑娘,“阿姨,这是刚冲的茶,你请喝吧。”

“唔,好懂事的姑娘。”姑娘赞叹了一句,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掏出一盒女士香烟,询问了一句,“可以吗?”

许星云笑了。

“可以,我女乃女乃,我爸爸都抽烟。”

姑娘点上烟,缓缓地吸了一口,徐徐地吐出,目光慢慢地扫视着整个客厅。眉宇中,夹带着隐隐的难以察觉的激动之情。

许星云打开吊灯,在柔和的灯光下,打量着眼前的客人。

瓜子脸,高鼻梁,额头有些宽,下巴有些窄,皮肤十分白,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配上两道弯弯的又细又黑的眉毛,头发黝黑闪亮,披在双肩,一条金丝带勒起,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领口开的低,脖子上挂一条金项链,手指细细的,女敕女敕的,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幽雅地夹着细长的烟卷,手指上一枚绿宝石戒指闪闪发光,就跟女乃女乃送给妈妈的那枚一样。

许星云打量着姑娘,觉着有些面熟。

她回忆着,自己在什么场合见过这位姑娘。

噢,想起来了。

那是今天上午。

临近中午吃饭的时候,学校里来了几位香港客人,说是来滨海县投资搞水产养殖公司的。学校艺术团为客人们表演了节目,许星云弹了妈妈最爱听的那支《海恋》。

太紧张了。

许星云第一次给香港客人演出,紧张地手指直哆嗦,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弹下来的。

出乎意外。

客人们的掌声十分热烈。

演出结束后,艺术团全体同香港客人合影留念,其中就有眼前这位姑娘。

不过,她今天上午穿的是西服套裙,不是今天下午的打扮。

“阿姨,你是从香港来的?”

许星云兴奋地问,因为这个海岛县是第一次有香港的客人来。

姑娘饶有兴致的问:“是啊,你认识我?”

“今天上午,你们到我们学校参观,我给你们演出过。”

“啊,想起来了!你是那位弹钢琴的小姑娘,你的琴弹的好极了!”

许星云以为对方是在鼓励她,羞涩地接上话茬说:“阿姨,别说了!今天上午是我弹的最差的一次。不知为什么,见到你们就觉得紧张,也不知道是怎么弹下来的。”

哈哈哈——

姑娘笑起来,“初次演出都会紧张的。”她停了一下,问:“你的琴是谁教你的?”

“妈妈教我的。她总是嫌我贪玩不用心。”

“是吗?当妈妈的都是这样。我小时侯,妈妈也总是说我贪玩不用心。”

姑娘站起身,走到钢琴旁坐下,弹出一串优美动听带着感**彩的音符。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阿姨,你弹的真好。”

许星云听的着了迷,打从心中夸赞说。

姑娘转过身,她拉过钢琴旁的许星云,双手捧着许星云的脸庞,轻柔地问:

“你愿意去香港吗?”

“去香港?去香港干什么?”

“去上学,学钢琴啊。”

“不,”许星云头一摇,从姑娘的双手中月兑出,她向后退了两步,“我家里有女乃女乃,妈妈、爸爸,我还有我的同学、老师,我舍不得他们。”

姑娘的脸色暗了下来。

沉吟了一会,她站起身,转而热情洋溢地说:“好吧,这事咱们往后再说。星云,你愿意再为姑姑弹一支曲子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许星云惊讶地问。

“在你的钢琴练习谱子上不是写着吗?”姑娘笑了。

她笑起来真美!

“那为什么你让我叫你姑姑呢?”

“因为,你姓许,我也姓许,我和你爸爸一个姓。”

“啊,你也姓许?太好了!在我们学校里,我还没碰到过第二个姓许的同学呢!”

“那好,为你第一次碰到姓许的,请你为我弹一支曲子。”

“行,许姑姑,我也弹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请你提意见。”

许星云高兴地坐在琴凳上,熟练地演奏起来。

琴声中,姑姑地双眼湿润了,她喃喃地用轻地只能让自己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命运交响曲!三十年了,爸爸,你的夙愿就要实现了。”

许星云弹完钢琴,掉转回头,“许姑姑,我弹的《命运交响曲》,你满意吗?”

“满意,好极了!”姑姑高兴地楼过许星云,甜田地亲了许星云的脸腮一口,略一沉思,褪下手指的绿宝石戒指,交给许星云。

“星云,这枚戒指,姑姑送给你。”

“不!”许星云象被火烫了一样猛地缩回手,“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你收下这枚戒指,你女乃女乃和妈妈都不会说你的。”

“不,我不要!”许星云语气十分坚决。

姑娘抬腕看了看手表,“今天晚上,我在海天宾馆有个约会,你将这枚戒指交给你女乃女乃,就说是香港一位叫许海凤的小姐来找过她,我住在海天宾馆307号房间。”

姑娘说完,把戒指放在钢琴上,快步走出小楼。

许星云拿起戒指追出小院。

“许姑姑!许姑姑!”

许海凤走出院门,招招手,开来一辆出租车,她拉开车门坐进车中。

嘀嘀,出租车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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