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沐寂北终于在每日锥心刺骨的疼痛中麻木。
又是一日从木屋中出来,青瓷看着面前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表情的女子,靠在初一怀中,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沐寂北静静的站在几人面前,黝黑的眸子有些灰暗,不似以往有光彩,却在见到几人的时候依然划过一道光彩。
白竹看着面前越发瘦弱的女子,心狠狠的抽着,在她即将经过几人身侧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扯了回来,紧紧的搂在自己怀里。
“北北。”
沐寂北缓缓勾起嘴角,却没有说话,男人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肩头,灼热的生疼,沐寂北缓缓抬起手,轻轻为他拭去眼中的泪水。
而后默默的转身离开,白竹看着女子那好似一道风就能吹走的背影,发出一声嘶吼,再看出来的药王,满眼杀意。
不等药王走出,便冲了进去一刀架在药王的脖子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药王却也不惊慌,他身为药王,这世界上心急求医的人从来不再少数,自然遇到过无数这种情景。
“我劝你最好还是把刀放下,你要知道,如今沐寂北在为我试药,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我相信她绝对活不到第二个天明。”药王轻轻推开颈间的刀,毫不在意。
白竹恼怒的看着地面,手中的刀逐渐收紧,却只能任由药王错身而过,就那么安然无恙的离开。
“啊!”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北北。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眼睁睁看着你日复一日饱受折磨,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痛楚一点点叠加在你身上,那种无力,让我痛恨自己可以轻易说出爱这个字。
北北,你真是世界上最狠心的女子,从前对殷玖夜,如今却是对我。
白竹自嘲的笑了笑,不过他想,至少殷玖夜比他是幸福的,因为她始终是爱他的,也因为他一直沉睡着…
青瓷推开初一,踉跄着追着药王而去,初一连忙跟在身后追随而去。
却在追上青瓷时静静的站在那里,红着眼远远的看着,终究没有上前。
青瓷追上药王后,拦住了他的去路,跪在他面前,紧紧抓着他的衣衫:“求求你…放过我们小姐吧。我替她试药。你让我替她试药。”
谁知药王却是挑眉道:“虽然你们主仆情深让我很感动,只可惜…你不行…”
药王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将满眼泪水的青瓷浇了个透心凉:“求求你。我真的可以替我们小姐试药的…”
初一的心隐隐作痛,一向冷淡的青瓷如今却如此卑微的乞求着,可是青瓷,你是要抛弃我而去么。
药王想要抽身离开,今日沐寂北的反应让他迫切的想要去查些资料。
看着地上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几个恼人的东西都解决了。
初一看穿了他的想法,走上前去将青瓷扶了起来,揽在自己怀里,对着药王开口道:“去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将主意打到我们身上,否则无论是海岛还是大元的百万雄兵都不会放过你的,当然,我知道,你不怕,可是你该知道火球的厉害,只怕你苦心经营的药王岛也会付之一炬。”
药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还从未这般被人要挟过,不过想到整个岛上自己悉心栽培的草药和那些药人,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初一所说的是真的,他想要逃掉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这岛上的许多草药,只怕就再也难寻。
药王从青瓷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襟,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青瓷一瞬间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靠在男人怀里泪流满面。
沐寂北坐在床前,静静的看着床上的男人。
经过两个月的时间,殷玖夜身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起色,而这,也是她一直支撑下来的动力。
殷玖夜的身上出现了许多婴儿拳头大小青黑色,隔着皮肤看,就像是被人打的於肿了一般,药王说,那些都是毒素,一点点从他的体内渗出,聚集在皮肤表层之下。
待到体内的毒素全部以这种形式导出,他会再将这些分散的毒素聚集在一起,继而彻底导出殷玖夜体内。
沐寂北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沉默着。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像是要耗光了她所有的生命。
又是一日,日照当头,窗外却开始飘起清雪。
白竹几人一日不变的等在木屋外,等着她每一日满身疲惫的走出。
“啊!”木屋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白竹抬腿便要冲进去,可门如今门前守着的却已经不仅仅是最初的药童,还有药王所培育出的那些变态药人。
白竹刚一出来,便同两人交起手来,几个回合下来,却是渐渐落了下风。
他知道,她此刻一定是痛到极致,因为她向来隐忍,多少次她们只是听到她在闷哼,从不曾向今日一般这般撕心裂肺的喊出声来。
其余几人隐忍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也提剑加入了战斗。
几番交手下来,一名药人被白竹踢飞出去,重重的摔在木屋的门上,门瞬间打开,白竹一剑飞出,将其狠狠钉在了木门上,便冲了进去。
木桶中的女子脸色惨白,双唇已经被咬的满是血迹,眼睛有些晶莹的湿润,因为那剧痛而猛然放大的瞳孔,渐渐缩小,而后双眼轻阖。
那种痛,就像是要把她的灵魂生生抽离一般。
白竹将沐寂北拦腰抱了出去,只觉得轻的像是一片羽毛。
药王看着冲进来的几人脸色不善,不过想着今日似乎已经得不到其他的结果了,便也就没有开口阻拦。
女子满身药香,躺在床上,几人静静立在她的面前,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照在女子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透明起来,初冬的午后,变得格外漫长。
沐寂北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黑暗中她好似要被人生生捏碎每一块骨头。
傍晚,睫毛轻颤,沐寂北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面前一张张关切的脸,有些陌生,而后才渐渐回过神来,一点点想起他们是谁。
简单的吃了点东西,沐寂北便回到了殷玖夜身边,目光温柔。
许是因为下午睡了许久,沐寂北便一直坐在床边,静静的守着床上沉睡的男子。
药王说,明日又是一个十日,他会将殷玖夜身上的毒素聚集在一起,下一个十日,便会开始将毒素彻底导出殷玖夜体内。
有些枯瘦的手指轻轻抚上男人的眉眼,带着几分眷恋。
最终,沐寂北靠在床边沉睡过去。
初一踏着月色而来,轻轻推开房门,手中拿着一把剑。
看着床边的女子和床上安静的男人,有些艰难的走到床前。
主子,我想,你一定不希望自己只能这样安稳的躺在床上,更加不想你最爱的女子为此饱受折磨。
当初,殷玖夜并不是自然昏睡过去的,而是沐寂北用了药王的药物,才使得他提前昏睡过去,否则,他至少还会清醒些时日,哪怕是越发虚弱。
初一的剑缓缓拔出,在昏暗的烛火下闪过一抹寒芒。
抽出剑,看着床上的男子,初一有些动不了手,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此刻安逸的男人,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同沐寂北在一起,可是如果得知她日复一日所受的折磨,他一定宁愿自己就此死去。
他在沐寂北的饭食中,加了些让人昏迷的药物,这也是为何沐寂北明明未觉得困,最终却还是昏睡在床边的原因。
初一忽然抬手,对着殷玖夜的心脏刺下,沐寂北在睡梦中忽然惊醒,瞧见欲杀殷玖夜的初一,一把扑过去,将床上的男人护在身下。
初一的剑穿过沐寂北雪白的衣衫,带出点点血迹。
初一大惊,沐寂北却愤恨的看着他:“滚。”
初一**又止,最终垂眸走了出去。
他只是想,代主子守护这个女子而已。
不过好在他的剑并没有夹杂力道,因为殷玖夜一动不动,也因为并不想下手,是以他的剑没有一点杀气。
想到沐寂北的伤应该无碍,初一独自一人走在药物谷的树林里,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情景,心中惆怅。
沐寂北不安的看着床上的男子,缓缓开口道:“他怎么可以想杀你呢…”
一个月后,沐寂北的神智已经有些模糊,看向白竹青瓷等人的神情都很木然,好似不认识一般,黝黑的眸子没有一丝生气。
就像…就像那些没有思想的药人一般。行尸走肉。
白竹曾捏着她的肩膀对她大喊,为她可还记得他是谁…
沐寂北看着面前的那张俊,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直到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白竹。”
沐寂北知道,自己将一点点向那些药人一样,渐渐的,将所有遗忘,没有思维,没有灵魂,没有人生。
看着床上脸色不再惨白的男子,沐寂北勾起唇角轻声道:“幸好,幸好…”
幸好我依然记得你,殷玖夜,我最爱的男人。
青瓷开始形影不离的跟在沐寂北身边,可是饶是如此,沐寂北对他们的记忆终究一点点抹去。
殷玖夜身上的毒素已经被全部导出,涓涓的黑血滴滴答答从男人身上流出,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黑色的血水。
因为毒素长期侵蚀,体内的很多器官都已经受到了不轻的危害,药王不再对殷玖夜施以银针,而是开始使用药浴,帮着他调养身体。
沐寂北看着脸色红润的男人,勾起嘴角,笑开。
因为她知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便会醒来,无比强健,即便她如今她们曾经的过往已经在她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
对于药王的折腾,女子的身体已经麻木了,就像是她的灵魂一样,整个人都安静起来。
白竹等人,再也听不见房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也听不见女子隐忍的闷哼。
大雪纷飞,积雪厚重的可以过脚踝,为药王岛镀上了一层圣洁的白色,茅檐低矮,纷飞的雪花打在女子枯瘦的脸上。
当日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今已经脸颊凹陷,骨瘦如柴,平静的像是一汪死水。
白竹几人每日只能静静的看着女子穿梭在住所和木屋之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一点,将她们淡忘。
阳光穿透房间,沐寂北缓缓睁开双眼,仔细打量着睡在自己身侧这个好看的男人。
费神的想了许久,她终于想起了他是谁,眼中流过一抹华光。
她反复的告诉自己,这里是药王岛,他是殷玖夜,他是自己最爱的男人,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就会醒来。
沐寂北靠在男人的胸口,絮絮叨叨的反复重复着,似乎生怕自己忘记一般。
青瓷端着水站在门前,却是将水打落在了地上,忍不住失声痛哭。
过了半个时辰,沐寂北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奇怪那个每日都会给自己送热水和饭食的美丽姑娘为什么今日还没有来。
开门走出去后,沐寂北站在门前,慢慢的眨着眼睛,回过头,看向躺在木屋中的男人,问自己,他是谁?
摇摇头,不打算再去想,可是走出几步,却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便又折了回去。
再次打量着床上的男子,仔细描摹着他的轮廓,最后缓缓呢喃:“殷玖夜…”
殷玖夜。殷玖夜…你可相信。忘记全世界,我也不会忘记你…
垂下眸子,女子似乎对于自己短暂的遗忘有些懊恼,沉默了许久,才再次走了出去。
早在一个月前,沐寂北每次为药王试药之前,都会仔细的看看床上的男人,确定自己没有将她忘记后,才会安心离去。
药王岛上的积雪开始渐渐融化,女敕绿的柳叶也开始萌芽,淡淡的惹人喜爱的绿色,让人感到一种蓬勃的生机扑面而来。
沐寂北站在一颗柳树下,一身雪白长裙披着一件青瓷给她披上的白色斗篷,伸手轻轻拿住一支女敕绿的柳芽。
药王远远看着阳光下近乎透明的女子,微微蹙起眉头,其实殷玖夜的毒早在两个月前他就解了,只是为了留住沐寂北,他却一直让殷玖夜昏迷着。
殷玖夜的身体极好,是一个极其适合练武的底子,十分罕见,他素来喜欢完美,便忍不住在男人昏迷中,帮他洗髓伐筋,帮他将身体调整到最好,而后又用早先研究的方法,日夜让他浸泡在药浴里,为他源源不断的供养着内力。
可是他却知道,殷玖夜十日后必然会醒来,难道真要任由沐寂北就这样离开?
药王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他本是想将沐寂北的意识渐渐模糊掉,同他手中的那些药人一样,因为只有这样,她便只能留在他这里,否则,没了他的调养,她一样会死。
只是没有想到,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沐寂北虽然不记得许多事,可是她的神智却依旧是清楚的,甚至始终记得那个男人。
看来要想办法将她留住。
七日后,沐寂北整个人浸泡在药桶里,只觉得这次来的疼痛比以往还要剧烈,对于她麻木的身体来说,好像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如果说之前的痛是将她的灵魂抽离,那么这一次,便是生生将她的灵魂撕裂。
女子的指甲早已在日复一日中被折尽断,这一次,她没有喊叫,意识有些模糊,仿佛那些疼痛都不再是她的,在那张麻木的脸上,却渐渐露出了笑容,再有几日,他就会醒来了。
即便他不醒来,她也终于可以解月兑了,和他葬在一起,在那繁花盛开的山头。
男子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眸,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斜靠在门外凭栏上的云启,透过窗子看见那缓缓起身的身影,手中的酒壶瞬间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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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夜醒来了~啦啦啦,么么哒